《同归》山壶昭

1、冤家路窄

　　年少时，我不明白，为何周围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很怪，后来我知道了，却也不想说了。
　　我生下时，正逢百年未见的大旱，阿娘渴得死掉了，我那时只知道哭，阿爹想方设法想把我保下来，用着唾液喂我，后来终于活着等到新开的水渠，我和阿爹都得救了，可是生计又成了问题，旱时，滴水成金，很多时候，为了换一滴水，我们卖尽了所有能卖的东西，钱财在那时候远没有命来的重要，可是一旦过了旱灾，水又变得一文不值，而金银却依旧是衡量一切的标准。
　　于是，在没田没房还没钱的情况下，我和阿爹过起了流浪的生活，渴了饮清露，饿了就摸鱼捕兔猎鸟吃，老爹有着一身好猎术，跟我阿爹混的日子可以说是吃喝不愁的，常常会有多猎的动物，我们通常就卖了打酒喝，多了也不留着，就跑去听说书人讲故事，有时候，老爹听着听着就发起了呆，我撞他一下，他就继续嗑着瓜子对我说：“丫头啊，我想你老娘了。”我白他一眼，知道他是想去逛青楼了，只是，他通常都会因为偷看人家姑娘洗澡而被打出来，每每到了那时候，我都是装作不认识他的。
　　本来，我一直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但后来发现却不是这样的，以前，我一直觉得老爹说得对：“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吃光用光，身体健康。”可是佛语有曰：“生老病死，人生四苦。”在我六岁那年，老爹和我抓了只兔子，两人都啃得很欢快，可是当天夜里老爹就发起了烧，我带着老爹去看大夫，可我却终于因为没钱抓药而又失去了老爹。后来庙里的老和尚听闻了我的遭遇，收留了我，并且告诉我，我老爹怕是在捕猎途中就中了七步蛇的毒，撑过了三天已经是奇迹了，叫我不要过分自责。
　　之后，我留在了庙中，又过了三年，我已经九岁了，除开以百尺离为首的几个俗家弟子处处和我作对外，我和庙里的小和尚们都玩得很好。
　　而今天，寺里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起来了，搞园艺的搞园艺，打扫的打扫，听小和尚说，是有一位大人物要来我们这个小庙里。我觉得有点稀奇，问道：“诶？什么大人物会乐意来我们这里？”
　　小和尚对我招了招手，我识相的把我的耳朵凑了过去，只听得小和尚压低了声音同我说：“听说是和那个百尺离有关。”
　　我微眯了眯眼，第一次觉得惊讶：“怎么，那小子来头也不小？” 小和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我：“我一直以为你知道，结果原来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我被小和尚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孔先生说得对，人嘛，就是要有着不耻下问，坚持不懈的精神，于是我嘿嘿笑了两声，继续问小和尚：“那你和我说说，百尺离什么来头？”
　　小和尚估计被我气着了，挥动起手中的扫帚赶我走，嘴里还说：“走走走，我忙着呢，改日再和你说。”我朝他做了个鬼脸，一路小跑着跑开了，他在后头气的把扫帚砸到了我的屁股上。
　　我逃开之后，好奇之心更甚，就寻思着到底要不要同百尺离和解，也方便打听打听今天来的什么大人物的身份，结果我正在这头犹犹豫豫，纠纠结结的时候，那一头，百尺离也正领着他的那一帮小弟往我这边走来，有句话叫不是冤家不聚头，说得也是很有道理的。百尺离今日明显也是打扮了一番的，最起码他的头发梳的比我的都好，还换了一身我以前从没见过的玄黑袍子，如果那时候我再看得仔细点，就可以看到他那袍子上隐隐有着龙形暗纹，可我当时只是扫了一眼便没再细看，所以导致我虽然存了要不要和解的心思，结果还是没两句我就改变了我这种想法了，我想揍他了！
　　可他那张嘴却还是不停，他说：“疯丫头，怎么着，今天就你一个人，怎么不说话，给本少爷说话！”
　　我继续忍着，忍忍忍！
　　他见我始终没什么动作，又嘟囔了一句：“怪不得克死了娘又克死了爹。”
　　我自小跟着我爹打猎，懂一些拳脚功夫，后来被寺庙收留，又每日都跟着寺里的小和尚一起练武，偶尔还会切磋一番，故而我的耳力眼力比起一般人还是稍好一些，他平日里的小打小闹我都无所谓，但他刚刚那句话却是触及我的底线，又正正好好飘进了我的耳朵里。他还要再说，我直接一拳招呼了过去，他被我打趴在地，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的一众小弟没反应过来，呆愣愣看我揍了他们的老大。
　　我看到他们的反应，突然就觉得浑身舒畅，百尺离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你这样的人，怪不得你爹娘宁愿死掉也不要养你！”
　　我那时血气直往头上涌，冲动尽数冲破理智，扑过去扯着百尺离的头发不撒手，发狠了说道：“我今天饶不了你！”
　　他旁边的小弟想要帮忙，奈何我和他撕扯在一处，他们也是插不了手，只能任由着我和百尺离在地上打滚，后来我们实在打的太厉害，这事甚至惊动了方丈以及传说中的大人物上官容，恩，这个人也挺符合他这名字，的确长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只是他的个头还比我矮，这样也算大人物？我不禁感到疑惑。
　　就因为这件事，我被方丈罚着不准吃晚饭，百尺离据说是被上官容拉去谈了谈心，出来时狠狠瞪了我一眼，我看着他被我撕烂的新衣服和被我捣毁的新发型，对着他“啧啧”了两声，倒是上官容似乎自始至终都未看过我一眼，高傲地不得了。“果然是和百尺离一路的人，哼。”
　　我暗中想想，不小心也念了出来，彼时，那上官容竟然往我这看了一眼，我身后的方丈连忙迎了出去，拉着上官容又谈心去了，我想：原来是看方丈啊，敢情是我想多了吧，应该？
　　就这样，我回到了我的小茅屋，百尺离也没再来找我麻烦，我想，他那么小的肚量，之所以不再来烦我，大概是回他的窝整理仪容去了吧，果然爱臭讲究，像个娘们一样，我对此打心里表示很不屑，男子汉就该和我老爹一样，抓得了鱼杀得了兔，还会每次把兔腿都让给我吃，可惜以后也不会再有了。一时间，回忆涌来，我望着月亮，鼻子有点发酸，你看这月亮，又白又亮，又大又圆，让我想起了月饼，此时，肚子不适宜的响了起来，我突然想起来我被罚而失去了晚饭，忧伤之情更加浓厚。
　　可是我相信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哪怕是肚子，那也是一样，方丈既然说是没收了我的晚饭，却是没说要没收我的夜宵，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准备重操旧业，揣了把匕首，扛了把弓箭，准备往后山去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