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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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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廊下遇见沈素行,一身月白色长袍,头上只插了一只乌木钗,简单随意。这男子若不是她夫婿,若非另娶了妾氏,雾里看花的,倒也颇值得憧憬,虽然她早已是过了少女情怀的年纪了,可这个男人如今却是她的丈夫,而且也是别人的丈夫,那就真真的是大打折扣,一点儿也不让人稀罕,至少,对她而言是如此。
沈素行在她面前站住脚步,身边的几个管事上前向闵姜打千请安。
她今日着了一件墨绿色的衫子,脂粉不施,鬓发盘在头上,只插了一只金钗,危危颤颤,却是素雅得趣,又不失身份。这女子若非他妻,若不是见惯,他定是要辗转反侧,思之求之的,即使如今已是人妇,已为人母,却依旧不减当年风华,想他昔日也是费尽心机,用了手段,才抱得美人归的。
忽然有些感慨,这么多年,他与她,又算是什么?
闵姜也是感慨,这男子与她是夫妻?原也不过是住在一屋下的陌生人罢了。
沈素行对她道,“今日天气挺好的。”
那又怎么样?
她随口应道,“确是不错。”
“不若出去赏花?”他邀道。
她有些惊讶,“赏花?”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沈素行笑了笑道。
满城尽带黄金甲?
他是要请她去看菊花展吗?
赏花。
听起来很有点像小说里才子佳人才会做的事。她与他好歹也算是老夫老妻了,结婚八年了不是吗?而且,是一对疏淡如水的夫妻。嗯,诡异的浪漫。
她心中恨着这男人,便没马上答应下来。
他看着她姣好的脸,忽然想起她是很喜欢菊花的,还是少女的时候她总是求着他们带她出门去看。
他和大哥看着她在花团锦簇里穿花柫柳,笑得灿烂。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
如今千金不换伊人回眸金步摇,眉间的那点朱砂也已消失无踪。
怀想着旧事,他的心便柔软了,道,“听说今年清池的菊花开得特别的好,连谭府那盆美人绿腰今年也都会在菊会上露脸,可见一斑。”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只见他神色一派温和,言语听来,竟有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他既如此低姿态,她也总不能在外人面前给他点薄脸,况且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也不愿意无端生出些是非来让旁人咬舌根,便点了点头道,“稍待片刻,我去换过身衣裳。”
她换了一身衣裳,湖水绿的缎子,轻软温柔,眉画如黛,目点似星,华丽丽地走在了沈素行的身旁。
果然,一如昔日的豪门盛宴,只是没有了闪光灯,没有了洋酒,没有了衣香鬓影。
茶酒佳肴,诗词歌赋,才子佳人。
从古至今,变的只是形式。
财子变成了才子,佳人裹得严严实实罢了。
她在他身边本分地当一只美丽的花瓶,不断地点头微笑,偶尔回几句话,不得不失,分寸得体。
女人,在哪个时代,都是男人的面子。
然后男人们走开了,她和几个女人坐了一会,微笑着听了一会说东家长道西家短后,便借故走开了。
千百年来,许多东西其实都没有变。
不过花倒是好花,或宁谧,或雍容,或灼艳,或妖魅,纷繁乱眼,一一走来,她才知道原来菊花也有这种风华。
她伫足在了一盆绿菊前,幽幽一抹色,却不入她眼。
有人一直用视线捕捉她。
不咸不淡地,却萦萦缠绕。
她唇下泛笑,眼帘一垂,然后客气地道,“公子,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匿藏花间,鬼鬼祟祟?”
“哦。”低悦的声音听起,一人从花丛间走了出来,锦衣华服,挺拔刚毅,目光炯炯,并不似那游戏花丛的浪蝶狂蜂。只见他站在她面前,从容一揖,“打扰夫人雅兴,实属妄撞。在下姓顾,单名北。夫人有礼。”
她回礼,“顾公子有礼。”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不,已经不能算是少年了,修长挺拔的身形,淡定的气质,自信的气魄,紧抿的薄唇有种隐忍之下惊心动魄的禁欲气息,既是如此的高不可攀,又是那般的撩人心魄,这个人,是一个男人。
“未请教夫人如何称呼?”
“夫家姓沈。”
“沈夫人喜欢这盆美人绿腰?”
原来,这便是沈素行提到的谭府的那盆有名的绿菊。
也不觉得如何出色啊。
顾北见她似乎露出不以为意的神色,便失笑道,“在沈夫人面前,这名菊倒是大大的失色了,恕在下妄言。”
他这话也算不得言不由衷,沈府的这位夫人确实是人比花娇,但还不到令他动容的地步。
美人他自幼见得多了,她虽是美,却也不是他见过最美的。他见过各式各样的美女,惊艳的,柔媚的,坚韧的,温驯的,却从未耽于美色,不是不爱,只是总觉得还不是时候,男人是应该先有一番事业作为的。
今日,他原是盛情难却,百无聊赖地穿梭于万紫千红间,却看见了她。
在争奇斗艳的年轻女子里,她算是沉静的,作少妇装束,举手投足之间却是俐落,不见拖泥带水的犹豫。
她勾引了他的目光,但很显然,他并不是那唯一的一个。
这丽人,原是这样的招惹是非。
“那是沈夫人,白云城有名的美人。”
“前些日子听说出了些事故,可惜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平安从贼窝里回来,确实是要惹人诽议的。
他仔细听了一会,目光便不由得跟着那丽人的身影去了。
原来她就是闵姜。
原来就是那个让罗冉发疯的表妹。
他承认,这闵姜是个美人,眉目间,似乎有些熟悉,毕竟也流着罗氏的血液,大概是和罗家的某个他见过的人生得似了,他才会见着觉得熟悉。
是个美人,却是罗敷早有夫。
那日罗冉来找他,开门见山向他借兵,他还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剿匪?那是府衙的事。”
不过是几个小毛贼,杀鸡焉用牛刀?
再说,随意调动兵马,那可是犯了忌韪的。
他不愿意。
罗冉也不废话,在他面前展开了手掌。
他一愣,看着罗冉手上的玲珑玉环,再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罗冉,然后道,“罗冉,你疯了。”
是的,罗冉为他的这位表妹发疯了,连御赐的救命玉环都用上了,不是疯了是什么?
罗冉对于这位表妹,似乎是过于看重了。
他认识的罗冉素来是个克制的人,但见过他为她失了分寸后,他也好奇,这个闵姜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天子宠臣的罗冉,为她至今未娶。
他叹息似地笑,可惜罗敷已有夫,罗冉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她见他笑容古怪,不由得微微诧异,脸上却并不表现出来,微微侧了头去看花,装着没听见没看见。
这男人是对她一见钟情吗?凭闵姜的外貌似乎也并不是很难的,光这周遭对她悄悄窥视的男人也并不见少,毕竟男人都是见色起心的动物,只是如此大模厮样的来到她面前的,倒真没有,除了眼前这位。
罗敷有夫。
在这老旧食古不化的道德的社会,女人一旦贴上了男人的标签,便是一生一世了。
当然,她并不执着于这一套,但却不得不承认,要在这个世界生存,就得遵守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顺应时代的潮流。
其实她从来一无所有,只不过是想好好地活下去,在自己曾经多么熟悉的世界里也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也罢,她都只想好好地活下去。
既然不在意,也没有执着的人或事,那么,对她而言,哪里其实都一样。
浮浮沉沉。
原来,她终究只是一缕没有依靠的魂。
快意恩仇后,心空荡荡的,人生一下子似乎没有了目标,活着,不过是一种惯性,或许,不过是一个承诺。
顾北见她眼底流露出的一抹落寞,心里一动。
这位沈夫人似乎过得并不好,对她的丈夫的事,他刚刚也略有耳闻了,虽然三妻四妾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对于一个万千宠爱惯了的女人来讲,无疑是个打击,经历了这次的劫难,只怕她的人生更是艰难,毕竟,贞洁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是一个标签。
“夫人似乎不喜欢这花。”
她淡淡地道,“太素了,我更喜欢富丽堂皇些的,毕竟花团锦簇才显欣欣向荣的姿态。”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她,闺阁女子皆以优雅清贵为喜的。
她随手折了一旁的一朵锦菊,笑了,媚俗媚俗,她偏就喜欢这红尘打滚的味道。
梦境?现实?何必再问。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左右不过这一只蝴蝶,这一个庄生。是蝴蝶的时候,过蝴蝶的日子。是庄生的时候,便过庄生的日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