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谁说江湖无闺秀》黛薇眉上笑

9、第八章 日出之前

　　霍天青在逃跑之前，约了陆小凤在日出时青风观决战。

　　“你约了霍天青比武？”泉深若有所思，“现在你知道他是青衣楼少楼主的身份，算不算替天行道？”
　　“你好像觉得我一定会赢。”陆小凤将眉一扬，十分得意的样子。
　　“我并不了解霍天青，也不知你和他的武功到底谁高谁低，但你死了，霍天青肯定不会放过我，所以你一定会赢。”
　　陆小凤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女人，美的丑的，善良的歹毒的，单纯的放荡的，却没见过像泉深这样的，时而冷若冰霜时而率直笃定，她的为人处世似乎和整个江湖格格都不入，她说她不了解陆小凤，却偏偏说得中了陆小凤的臭脾气。
　　“那如果我死了呢？”陆小凤忽然好奇起来，泉深没有怕也不知道怕，可他死了，她又会怎么样？
　　“没有如果，你死了，我也是要死的。”泉深如实道，“到时候，我也不可能帮自己下葬。”
　　陆小凤无奈地自嘲一笑，前一段听着还有几分情意，后一段是即务实又接地气。

　　陆小凤一辈子说过不少情话，此时却想从一个不开窍的女孩子嘴里听到一句情话。

　　阎铁珊和他生前雇的杀手都一起葬在了珠光宝气阁的后院里，主子死了，阁里的奴仆自然都散了。之前霍天青将泉深打昏了，装进棺材里运进了珠光宝气阁，泉深醒来后也未仔细看过这个精致的宅子。
　　陆小凤抱着一坛子就一跃上了屋檐，又对着院子里的泉深招了招手，泉深身轻如燕，轻轻的翻上了屋顶。
　　陆小凤第一次见识泉深的轻功，不及自己，却已是上乘。他想起在青云客栈时，泉深竖着两根手指，将酒水挥舞半空的本事，不由问，“你没有内功，凭空支配起一件物品，那是什么功夫？”
　　泉深认真地审视了陆小凤一阵，想了想，“你救了我，我还是欠了你人情，也许你人真的不错，我告诉你应该无妨。”
　　陆小凤哭笑不得，哪有人把自己的戒备和盘托出，一点也不懂什么叫做得罪人。
　　泉深手轻轻一拨，陆小凤手中酒坛的酒化作晶莹的水球状，从酒坛口出，浮在半空，慢慢的旋到了泉深的手掌心上，如同神仙龙王手掌捧着的一件宝贝。
　　陆小凤看着神奇，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就如伸入寻常的水中般清凉。水球儿在泉深手掌上形状不变，只是团团绕绕不住旋转。透过水汪汪的晶莹的水面，陆小凤看着泉深的笑颜焕发出别样的神采，俏皮得意，似做着一件自豪的事情。
　　泉深不慌不忙将水球儿往半空一抛，水球儿咕噜噜跳转，随之手再一送，水球儿悉数回倒入酒坛中，一点也没洒出来。
　　陆小凤没觉得什么诡异的地方，泉深轻松自在的控制着水球儿，宛如是变了一次戏法。
　　可这偏偏不是什么戏法，更不是什么内功操作，泉深确实有超越常人力所能及的神秘能力。
　　泉深很开心，“怎样？是不是很有意思？我小的时候常用这一招来吓跑欺负我的人。”
　　陆小凤抓住的是泉深话里的最后一句，“你小的时候有人欺负过你？”
　　泉深倒不至于得意忘形，“任谁年幼时总有一两件令人难堪的事情。”

　　上弦月挂在夜幕之上，正值子时，薄雾给夜风吹散了，拨成云疏朗星的景象。
　　陆小凤让风吹得舒服，索性躺在了屋檐的瓦砾上，阖眼睡了起来。
　　“还有几个时辰，天亮了，记得叫我。”
　　泉深应了句好，便真的为他守起了夜。
　　陆小凤仍旧阖眼，却问，“你为什么怎么干脆就答应我了，不觉得我一个大男人让你一介小女子守夜很不厚道？”
　　泉深道，“只是几个时辰。”
　　“如果我输了，今后可以睡的就不止这几个时辰……”
　　泉深打断他，“不会的，人世间的良辰美景描绘多是在白日，你陆小凤怎么舍得长长久久地睡去。”
　　陆小凤阖眼笑了，“良辰美景？现在算不算？”
　　泉深不明所以，见他始终阖着眼，问，“你闭着眼睛，怎么能看见美景？”
　　“有你在我身边，算不算处在良辰美景之中。”
　　陆小凤等了许久，都没听见泉深搭话，他以为她是生气了，睁开眼睛对着一双盈盈的泪眸，有些吓住，“你……”
　　泉深深深地看住他，像穿过很远的地方才看到他，身上的红衣在夜色里显得鲜艳夺目，晶莹的泪一滚，“啪嗒”一下滴在了红衣上，成了一个深色的圆晕。
　　陆小凤不知所措，他习惯了调戏各种女孩子，也习惯了去逗各种女孩子欢心，可遇见一个对你认真的女孩子，却是他最不愿意遇见的。
　　此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泉深从来不按常理，许是他冒犯了她，又许是有别的原因。
　　“我……不该对你，你……”
　　泉深拭去自己的泪，恢复寻常的神色，“你没错，只是我想起一些事情。”
　　“对不起。”陆小凤由衷说。
　　“我也是想起了‘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何家院’这句词的意境……”泉深只说了一句，便停了下来，轻声感慨说，“你是不懂的。”

　　陆小凤语塞，论诗词歌赋，他确实只比白丁好一些罢了。
　　泉深从袖子里取出一支萧，抿唇吹奏起一曲耳熟的歌。不时院子里中传出男子附和的歌声，是花满楼的歌声，歌声温厚和煦，如他人一般如沐春风。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一奏一和，箫声悠长，歌声开阔，浑然天成，两人从未排练，只觉不似头回相和，文人间的“情投意合”，陆小凤是不懂的。他想起当日在大金鹏王处，重遇泉深时，她正在和花满楼专心致志地下着一盘棋，才子佳人一词闪过他的脑海，恰时觉得没有比这词用来形容泉深和花满楼更加合适的。

　　陆小凤有些沉闷，别过脸不看泉深，却见西门吹雪立在院中，目光看向他们这边的方向。陆小凤一时起了兴头，翩身翻下了屋檐，随手折了一只柳枝，信手一捻，细长的柳叶簌簌射向西边的一面墙，柳叶如暗器直直镶入了墙中。
　　西门吹雪眸底闪过光芒，是种愉悦的光芒，持剑一抛，剑未出鞘，一击击中院中柳树，柳树落下许多柳叶，只见那些柳叶只刀锋般扎入了树下的土壤，一半叶子没在了土中，一半叶子倒插在外。
　　泉深停下了吹奏，见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二人竟将柳叶作了武器，斗起了武艺。
　　花满楼走出屋子，仰头对屋檐上的泉深说，“泉姑娘，可否吹奏一曲《凤求凰》。”
　　泉深还未答应，陆小凤抢在她前面，大声道，“先吹一曲《葬花词》。”
　　西门吹雪笑容极淡，“当奏一曲《诗经.车舝》。”
　　花满楼朗笑道，“当奏。”
　　泉深了然二人之意，浅笑说，“怕是要吹奏成诗经之《氓》。”

　　陆小凤忽然大声地唱起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只会这两句，于是重复的唱，歌声并不悦耳，似心虚地想掩饰掉什么。西门吹雪一贯沉默地走出了院子，花满楼了然地笑了笑，亦是回到了屋子里。庭院又是剩下泉深和陆小凤两个人，一人站在院子里装疯卖傻地哼唱，另一个人握着箫蹲坐在月下的屋檐。
　　陆小凤这般唱了一小会，便闭上了嘴，又跃上了屋檐。
　　泉深静静坐着，身上笼上月光洒下的清辉，红衣多了层柔和的银光。
　　陆小凤走到她身边坐下，难得正经的神情，“我总唱这两句，你不会觉得烦。”
　　“如果你觉得我会烦，你就不会怎么唱。”泉深侧过头，对他认真的说。
　　“我……”陆小凤犹豫着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冒出了这么一句，“我是个浪子。”
　　泉深侧耳倾听，嘴唇微微抿着，并不说话。
　　陆小凤说了这一句之后，也不再言语，这句话的含义很深远很落拓，带着江湖人抖一抖，便是一身的寂寞和沧桑。
　　泉深话向来很少，复又吹起了箫，此时多说一句也抵不上她在月光底下吹的一曲箫声的安谧寂寥。

　　江湖人，有时快意恩仇，有时却欲语还休。两个聪明人，到底谁都没有捅破。

　　陆小凤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女人，他喜欢就会去追逐，到感情末时，他却不敢认真的继续下去。情和酒一样，要到最浓时才是最美妙的，喝下后飘飘欲仙，醉醒后心神皆伤。有一种酒，他一辈子都不能去碰。

　　日出前，花满楼送陆小凤上山去清风观。
　　“前方凶险未卜，都说眼盲的人第六感也是特别强，花满楼不如你帮我算一算，此战，我胜算几何？”
　　“我花满楼何时又成了一个卜卦先生。”花满楼轻摇折扇，倜傥风流地晒笑。
　　“凡事不要太认真，随便赠我一言，让我有信心打赢霍天青。”陆小凤口花花。
　　“你又何须我给信心，为了泉姑娘，你必然会全力以赴。”花满楼一派了然，“你到底没出口，可不就是怕认真。你既然不愿认真，那此役你输了，对于你来说也不算什么。”
　　陆小凤心底有份难言的割舍。
　　花满楼还未接着说完，他身边的这位朋友，居然往反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到底反悔了，竟将与霍天青的比武也抛之脑后，更未与花满楼打声招呼，直径往山下的珠光宝气阁跑去，一路兴奋难耐，笑着一路赶回了珠光宝气阁。

　　但，珠光宝气阁只剩下了一袭白衣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望着欣喜若狂的陆小凤，不觉得他打败霍天青需要的时间那么短，即便是战胜霍天青这样的高手，对于陆小凤而言，也不是一件会令他如此开心的事情。
　　陆小凤笑容轻松自在，仿佛从未有过的释然开怀。
　　西门吹雪不想他这位朋友失落，却不得不说，“她已经走了。”
　　果不其然，陆小凤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她却没在原地等他，给他一个机会。

　　男女之情，终是某个机缘下，邂逅，又在另一犹豫中，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