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砂》萧禺

3、卧虎

　　萧璘伸手去拿那只紫砂壶，本来以为水要凉了，不成想还是恰好的温度，就又给老板添了杯茶。老板颔首一笑，温柔得让人心惊，萧璘直觉得自己看直了眼，有些尴尬的找话说。
　　“那，那个琉砂是砂子……砂子精？”
　　老板轻轻擦一下杯口：“她呀……”
　　她是东海之滨一粒再普通不过的砂子。也许度过了无数的日子，但在她的记忆里只有瞬间。也不知为什么竟然化了形。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一棵树捡回了林子里，旁边还睡着一只团子一样的小娃娃。
　　好像，她也是小娃娃……
　　“也许是因为你的过去太单调了，或者，你的灵力不够，所以会记不清。”柏翁捋着一缕银发，高深莫测地说。
　　一边正有滋有味的吮吸着手指的子璘接口道：“唔……可是我也只记得自己睡在一只，啧，蚌里……呐，干嘛？你不是说我灵气很好嘛……”
　　柏翁从此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所以琉砂就还是那个莫名其妙成了精灵的砂子，子璘就是那只千年以上化形的超级大珍珠。一起乖乖或者不乖的饮食起居出门上学。
　　子璘灵气高，上堂庭山，甚至南溟台，都是很有希望的吧。直到坐进百川苑——也就是餐厅，琉砂还是由衷的兴奋。
　　“今天上午，我们上了机械、术理、文学和奥林匹亚语，”子璘大口吃着桌上的肋排，但是显然这无法堵住她的嘴，“那个奥林匹亚语老师特别神奇，说奥语嘴张得超级大，特别好玩……你们有什么好玩的课么？”
　　想了想籍长老上午的追问，琉砂默默垂下头。好像没有给长老留下好印象呢。想要摸摸鸣鸿的脑袋，却被它一扭头躲开了。似乎在为刚才的事生气。琉砂心里一阵好笑，从子璘的书包里抓了生葵花籽，慢慢用手剥开，一边讨好地往鸣鸿嘴边送，一边轻轻摇头：
　　“没有。”
　　“啊？诶，不过我告诉你哈，我们那个奥语老师真的特别有意思……叫简纯，不过那个文学老师一点都不好玩！叫，王，什么来着……我忘了他叫什么了……反正是个人，叫他老王就得了……太残暴了！一个劲的往黑板上写笔记让我们背过！还提问！哼，真是……对了，他还长得特别丑，黑不溜秋，又矮又……矮，和个剥了壳的皮蛋似的！烦人……”
　　子璘真是太大胆了……小点声啦……琉砂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发现似乎不少人在看他们，尤其是看子璘。还是不要说老师坏话……
　　“子璘，大家都在看你呢。”
　　子璘得意地转转那双桃花眼，一拢耳边长发，眼睛流畅的线条似乎要飞起来：“看去呗~肯定是被人家的美貌迷住了~”说完笑着又咬了一大口肋排。
　　琉砂想笑。确实，子璘是很好看，模样即使在颜值普遍较高的妖界也毫不逊色。实际上，说是绝色也不为过。一双桃花眼的小丫头还没长开，但是一颦一笑已经可以夺人心魄了。即使是琉砂这样与她朝夕相处了十二年的人，在某些时候还是会被她惊艳一把。连审美疲劳定律都可以被突破，可见这小姑娘长得是多么逆天。再者，用柏翁的话来说：“当时她躺在沙滩上，半边天都在发光……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看见旁边那个你的。”再次可见这小姑娘多么逆天。
　　而且颜值逆天的小丫头还超级活泼好动，真让人更加无法忽视。不像班里有些人，安静得随时可以消失一样。不过她还是要努力早日把人认全啊。毕竟第一二周就是用来熟悉环境的嘛。至于后来的两周，她不想面对……
　　没错，入学后第三四周，是要集训的，也就是进行习练武艺的入门修行，从基础的正步跑步、冷兵器，以及师兄师姐们制作的机械都会登场。对于一只不爱运动的人来说，想想就觉得……美妙极了。
　　还是抓紧这轻松的两周吧……
　　然而，时间就像流沙，是无法挽留的。两周时间很快过去，琉砂同学迎来了很不想面对的集训。
　　不过不得不承认，集训还是有助于她后来的学习的。回博渊阁后，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和教官前辈们比起来，瀛籍长老简直是太和蔼了——其实刁难过她一次后，瀛籍长老对她还挺好的，比如答应帮她照顾鸣鸿两周。至于教官们，一言不和就罚站、跑圈、还把老师们做好的填充灵力的琉璃防护层给拆了！强烈的日光滋啦啦晒在皮肤上，感觉自己要被烤熟了……往年一到夏天她和子璘就会躲在林子里，要么就扎进海里，直到仲秋才再出来晃，从来不会在一天热似一天的大太阳下自虐啊，真是受不了。昨天子璘喝光了二班的半桶水，还是像要枯死了一样……幸亏把鸣鸿托付给瀛籍长老了……
　　走着神，前半段训练就结束了。琉砂第一个跑到水桶边开心的想，个子矮也是有好处的，比如靠近队伍一端，利于跑动什么的。用不再清凉的水一点点滋润干渴的喉咙看着身后乱哄哄的队伍，她心里有小小的、暗戳戳的幸福感。末尾，一个扎着朴素的马尾的姑娘走向水桶，是一张五官不怎么精致但是白皙得过分的脸，神情淡淡的，似乎她丝毫不累，而且这炎热和喧闹与她根本无关。
　　向蓁。
　　这两天她向子璘看齐，努力经营起一个热情的形象，总算和班里其他十五个同学都说上了话。然而害羞的琉砂鼓起自己全部的胆量，只是被他们的优秀弄得自惭形秽。他们班里人界的学生有十个，剩下的四个是妖，两个是鬼。人，个个都是人间顶级学校的极品学生，比如那个有志于炼药的，叫陈志扬，年纪已经十九岁了，是人间一个响当当的医学院的传说，还有那个看上去很厉害的申昊，是中原人却说得一口流利的奥语，上初级奥语课时竟然看奥语古籍玩儿……妖，除了她看上去都伶俐得很，其中那个小葵花——面色黝黑的锦轩，虽没有经过系统学习却已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那天籍长老要是问他，他肯定不会腿软。那么丢人。想起那天的事琉砂一阵脸红，心里一浪盖过一浪，羞耻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甩甩头又看见了抱膝坐在树荫下，白得发光的向蓁。至于她，琉砂只知道她是人而已。她没有说什么自己的出身和成绩，可是琉砂就是感觉她好有气质啊。转身，发现申昊正龇着一口白牙看着她。
　　“少年，”申昊豪情万丈地一挥手，“你来，看这远方是什么。”
　　琉砂被人点名，有些惊喜。眨眨眼，望向他指向的远方。瀛洲之外的红尘，笼罩在淡淡的日光光晕中。
　　“人间。”
　　申昊一本正经的摇头。
　　“？”
　　只见他用一种几年后琉砂才看懂的，如望向恋人般的目光远远看着人间的一隅。
　　“是朕的江山。”
　　琉砂一愣，不禁肃然起敬。只知道十七岁的申昊不仅奥语惊人，还是他们那里有名的学校里的理工天才，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人间的贵族……正默默无言中，只听得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不屑的笑声。琉砂回头一看，金发碧眼的，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奥邦丫头。
　　“有病啊！”那姑娘双手叉腰，嗤笑着两人，“还以为有什么剧情，原来一个发神经，一个听人发神经……看来练习强度还不够！”
　　琉砂看看申昊，他在逗她玩儿啊？她倒是一点没听出来……要问申昊，他却连头也不回，冷笑一声就走开了。
　　这……
　　琉砂后背突然被一个人抱住。
　　“恬儿，刚训练完，你就跑来勾搭我家砂砂了啊？”子璘把尖尖的下巴抵在她肩头，软软垂落下来的长发让她的脖子痒痒的。
　　“什么砂？那个傻大个才傻呢……这小不点呆呆的，才不好玩呢。”奥邦丫头挑起鼻尖。
　　简短地介绍了这个奥邦的蛇精亚恬小姐后，子璘起身和亚恬又开始有说有笑也互呛起来。
　　看来关系很好呢，真不愧是子璘。也不知何时她能交到好朋友。她其实很想和向蓁说说话。真是对她很好奇。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去。其实也没用很久，琉砂就和她所好奇的向蓁说上了话。
　　随着集训结束，为期一年的博渊阁课程开始了。琉砂和向蓁分别作为历史和文学两科目的代表，时常凑一起讨论课程，讨论鸣鸿，也慢慢熟络起来。向蓁十五岁，看上去却比一般的人安静优雅得多。大概是因为她看书多，见多识广吧。她手捧书卷，以手支颐，任蓝色薄绢的窗帘拂上桌子，阳光暖软地染上她的轮廓的场景，让琉砂终生难忘。琉砂知道她最喜欢诗书，从人间的家里也带了许多来——瀛洲的藏书多是进阶后的法术，现在还看不着。所以，琉砂就经常去找向蓁，有时候鸣鸿也会跟去，在课外凑一起看书。从人间古籍一直读到现代畅销书，看得杂极了。聊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多，有时指着书里某一段一拍即合的感受让两人日渐亲密。申昊和她们关系也不错，虽然在琉砂眼里他还是偶尔深沉偶尔癫狂，癫狂起来几乎能蹂躏死她的鸣鸿……但是她很庆幸第一次独立与外界交往就能够交到这样有趣的朋友。而且她也很感谢鸣鸿，它是她的幸运鸟。
　　子璘听说她交了新朋友也很高兴，因为琉砂从小在家（林子或者海边）待惯了，总是只和她一起玩，现在自己毕竟不和她一班，两人见面次数少了，多交几个朋友再好不过了。她太担心琉砂太害羞交不到朋友了。
　　手舞足蹈地抒发一通感想后，子璘突然严肃起来，一把抱住琉砂：“砂砂，你听我说。”
　　琉砂更加认真地嗯了一声。
　　“不管什么时候，交了什么朋友，咱们俩永远不要分开……明年一起上致远阁吧。只有二十人的。就一个班。”
　　琉砂五六岁时曾经在一个雨夜爬到森林里那棵桃树上，用手拢住唯一的那朵含苞的小花儿。雨霁，它在她手心轻轻绽放，漾起她满心的欢喜。而现在，她感觉那朵花又在她心头悄悄舒展，痒，又温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