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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花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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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处竹榻,身上盖着一件黑色风衣,果然,昨夜来的夜妖是十七。收拾一番,准备去看看柳映。
白日里园子十分好看,花丛绕了几只彩蝶,青冥映在一汪清水中。穿过花木,很顺利地寻到了厢房。房门半掩,推开进去,人已醒,正端坐着,气色尚好。见我来,仔细看了一眼便起身拱手道:“听闻是姑娘救了我。”
我笑道:“我也是受人之托。”柳映被绑来这里,说到底着实省了我许多路程。我将薛真的信取出,递给他。
第一桩生意到这差不多算完了,我想了一想,当初真是做了个明智的决定,这样的营生其实挺适合我。
柳映读完了薛姑娘的信,立刻取了纸和墨。我瞧着他石墨研得精细,道:“你这一趟,还赶得上春试吗?”柳映和声道:“赶得上的。”
内室十分安静,甚至能听到墨水氤氲信纸的声音,认真书写的少年看起来纯净美好。
不准备再停留,收了柳映的回信便收拾了包袱离开,这一回倒是很顺利地转出了这些园子。回身望过去,果然这里还是称作山庄更合适。有亭台楼阁,有花红柳绿,造了杀业的主子已亡故,这个山庄以后便可一派清明。
行了百来步,前方林子里忽然转出了一袭素白袍子。我往一旁走了走,那白袍子也跟过来,我只好道:“寒雪。”
江寒雪停住脚步,道:“离姑娘怎地不辞而别?”
我无奈仰头看他:“这么大的庄子我并不熟悉,寻不到你便给你留了字条,也不算不辞而别。”日光从侧面照过来,在他脸上投出一些阴影。我看见他锋利的眉目黯淡下来,陡然生出几许孤寂。良久,他淡淡道:“离姑娘,保重。”
然后缓步朝不远处的山庄而去。我叹口气,喊住他:“寒雪。”他乍然回身那一刹,一身素白袍子确如寒冬孤雪。
我说:“你问我是否愿意救人的时候,我确实是拒绝的。后来这么做,只是因为里面有我要找的人。所以,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所想,与你无关。你不需要道歉。”
他不愿他的爹爹再造罪业,却也不能亲手了结他。我不过出现得巧合,他想用一用罢了。虽然最后的结果一样,不过中间是我自己决定的,实在不能说是他利用我。我倒是有些感谢他,领我见到了柳映。
江寒雪面上露出淡淡笑意来:“离姑娘果真与我们不同。”我不太理解他是何意,却也没问,仔细能够看出他眉目间的一些憔悴,想来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冷情的人。
我拱手告辞,他又喊了一声:“离姑娘。”我停住等他说话,他似是思索了一下,方道:“我十分喜欢离姑娘唤我寒雪。”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江寒雪又道:“除了我爹爹,不曾有人唤过我的名字。”
我一向崇简,称呼别人都直接用的名字,除却孟姑娘,唤他寒雪对我来说再正常不过,没想到碰到了特别的地方。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略迷茫地看他,江寒雪又攒了点笑,道:“离姑娘一路小心。”
日头升起来后十分晒人,路过野荷塘时便折了根荷叶挡一挡。十七的风衣还在我的包袱里,我略无聊地想着他是今日来取还是明日来取。昨夜我本只想略闭闭眼睛,等十七过来同他打个招呼,不想后来却睡熟了。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形。我暗叹十七来回冥司的速度飞快,边背着手悠哉地踱过去,含了笑道:“十七。”
半月未见,十七分毫未变,一身沉静气质,站在那儿就能让周身空气宛如凝结。他盯着我左肩,道:“你的伤如何了?”
我不以为意道:“不过两个巴掌,不碍事。”
十七的目光有些凉:“两个巴掌能教你昏睡一夜?”
他甚少如此讲话,冷飕飕的教人很不舒服,我心中憋了点火气,说道:“要不衣服扒下来给你瞧瞧,是不是只青紫了些?”我当时不过是不想拖延时间,所以故意受那一掌,好趁机推出长刀。那一掌功力有几分,能伤我几何,我还是有分寸的。并且我的痛觉并不如旁人明显,所以这伤就伤了,不痛不痒的也没什么大碍。
我就这么稍稍想了一想,十七便伸出手解了我的衣襟,将肩上的衫子拉下,我目瞪口呆。受了阳光,伤处有些热,看过去,青紫的还青紫着,估计有点凝血,要敷些药才行。
十七沉目看了会,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晶莹的色。我眼看着他十分镇静地打开瓶子,镇静地抹了点白色的膏,镇静地往我肩膀上涂。看着他镇静的模样,我也镇静道:“我们,是不是坐下来比较好?”由于我有些,那个,有些娇小,十七抹药的动作有点别扭。他不为所动,继续采用这个别扭的姿势。
抹过药的地方变得很清凉,我舒适地呼了口气。十七又看我一眼,将衣服拉上去,示意我将扣子扣上,自己不紧不慢地收着药瓶。我叹于他此时的从容不迫,遂道:“要是凡间的女子,早该喊你登徒子了。”
十七用眼尾瞟我一下,道:“你不是说让我瞧瞧?我瞧瞧再顺便抹些药有何不妥?”他这么说,我一时无法反驳。十七又道:“下回打架不要如此拼命。”我不置可否,忽然想到了一事,便问他:“你是如何同寒雪解释的?”
“寒雪?”
我想了一想,道:“穿绛红袍子的那个。”
“哦,我同他说你是我娘子,劳他先行个方便,让你歇一歇。”
我抖了一抖。
一路无事,顺利地回了清河。
怀苏正在内室习字,见了我,放了手中的紫毫,扬起温淡的笑,道:“你回来了。”我先去倒了杯冷茶润一润,才回他:“恩,很顺利。”怀苏将视线投向我身边,再用惑然的眼神投向我,我看看身边从容地与我一样倒了杯茶的人,仔细想了一想,向怀苏道:“他叫连止,我的朋友。”再伸过头去低声问十七:“哪个连?哪个止?”十七道:“姓氏连,止境止。”
怀苏温声道:“连公子。”
我与他道:“唤连止便好,连公子什么的忒麻烦。”
怀苏却道:“连公子为长者,怎能直呼名讳?”
我奇了:“你那日倒是十分爽快地便唤我时离,又是什么道理?”
怀苏道:“时离与我一般年纪,这样并无不妥。”
……
我没能驳回怀苏这一句,只想起一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我虽然看起来年纪轻,其实很能算个老夜妖了,也无法向怀苏解释。遂拐个话去问十七:“你为何跟着我来?”
十七一手执杯,淡淡道:“无事可做。”又道:“连止。”
连止就连止罢。
回来的第二日,薛真便来了楼里,十分欢喜地捧着柳映的信回了,我也十分欢喜地数着银币。
一个银币能换十贯铜钱,一贯铜钱能换百笼包子,由此看来,这个营生确实能养活我与怀苏。现在虽多了一个吃饭的,左右也吃不了很多。夜妖是无需进食的,连止不过在怀苏面前做个样子。我虽也不用进食,不过却流连那种唇齿间的满足感,遂常常与凡人一般一日三餐。
这一桩生意做的我蠢蠢欲动,深觉这个事情能往美好的方向发展。花了些银子将小楼修葺一番,又换了个气派的牌匾,仍是无字的。
连止表示不明白,问我:“既然还未决定好名字,不挂便是,为何要将空的挂出去?”
我踱步作深邃状:“这是引人注目。”
指指外面的行人,道:“你不觉得最近观察这小楼的人多了些吗?”
连止点点头应道:“确实多了些。”
我继续背手踱步,得意道:“这是隔壁包子铺的大爷说给我的。这叫独!树!一!帜!”
“那你便不准备题字了?”连止端详着空匾。
我点头道:“目前还未想好题何字。”
“那便不题字好了。”连止道,看向我:“我去取笔墨。”
看着眼前这从容挥墨的人,我方想起来,连止在冥司,不止是任务出色,在一堆只懂得打杀的夜妖间,也是极难得的懂人间书画的人。
空匾上盛开了一枝梅花,寂静而热烈。
一点水红几许墨。
连止道:“既然做的是寻人寻物的营生,那便是带着一种没有结果的希望。若要用具象来表示,那便只有花了。”
有花无果。
我点头道:“你这花画的真好看。”对我来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
我挪到门另一边,将门上贴着的营业说明揭了。连止问道:“怎么了?”我一边将宣纸叠起一边道:“你说我们是寻人寻物的,我也觉得这寻人寻物的说法比较好。”
当初我写这个说明时,将人间看的过于简单,以为自己作为一个活得很长久、见识也很广阔的夜妖,应付起凡人的事情来应当绰绰有余。而这几日总有人来拜托些奇怪的事情,我觉得做不到也不能做。现在若把营生限制在寻人寻物,想来一切都会简单起来。
我另起一纸,只有一个“寻”字。
连止站在我身后,我贴完宣纸看了一眼牌匾,说道:“以后我们这就是花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