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海棠）湫色海棠》黑沼

1、海棠花开

　　我叫海棠。

　　我喜欢的人叫湫。

　　我并不是很清楚我为什么喜欢他。也许是因为他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还是他抚弄海棠花瓣时修长的手指、咬着烟管打麻将时随意而不羁的笑容，又或是，他偶尔会看着海天相交处不经意流露的怀念与悲伤的眼神？

　　我不知道。可能都有吧。

　　我问他，“湫，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如升楼里？大家都住在一起呢。”而且离这很远，我在心里补充道。

　　湫瞟了我一眼，“我乐意啊。”

　　于是我不说话了，规规矩矩地坐在古朴的红木板凳上看着湫耐心地侍弄他那几大盆颜色各异的海棠花。一只浑身乌黑的大猫踏着优雅的步伐走来，在湫身侧停住，软软地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用那碧莹莹的竖瞳紧紧盯着我。湫的动作顿了顿，“你该走了。”

　　“继续留在我这里，小心被猫吃掉。”湫看也没看我，手指拨弄了一下海棠花，淡淡地说。

　　湫是灵婆，我知道的。他掌管所有死去的人类灵魂，并且把他们变成的鱼儿送离此世转生。每天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他肯定是很忙的……嗯，至少是白天。可是我并不会干扰他的工作，为什么每次都要赶我呢？不过我也是时候该走了，不然被岗哨发现可就糟了。我现在法力还不足以让他们沉眠一个晚上。呀，他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咳咳，这么一想确实是，每次我一来就不愿意走，非得他开口赶人不可。要是他不说，估计我能一直坐到天亮。

　　我在临走前，问他，“呐，湫，你是个男人为什么叫灵婆呢？”

　　他怔了一下，好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他叼着烟管，含糊不清地开口。我立刻被那烟管吸引了：殷红色的管身配上灿金色的管口，上面还雕着海棠花的纹路。一缕缕轻烟冒出，散出一股微甜的香。

　　啊，一看就是好东西。我如此想到。转过思绪，将从我来时就钻在我怀里的小白猫抱出来，它扭头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纵身一跃，不多久便跑没了影。至于“婆”这个字到底指的是男还是女，我倒是不太关心的——只是为了和他多扯几句而已。

　　“湫，我走了哦。”我边走边回头看他。

　　他倚在门边，垂着眼应了一声——好冷淡呢，不过没关系，我就是喜欢他这个调调的。

　　我一路小跑，迅捷地跳上了三手的船。“三手船长，我准备好了！出发吧！”

　　三手不愧是多年的老船长，看着慢悠悠地划着，可船速却并不慢，而且很稳。几条大鱼翻滚着跳跃，时不时来个杂耍表演。漫天的繁星闪烁在那块深蓝与墨紫混合成色的幕布上，显得越发耀眼。今晚是满月，在如升楼的天井里可以看到一个正对着的亮圆，刚刚好契合在正六边形的井口。如果是更亮一些的时候，还会看见似烟非烟、似水非水的雾状月华。配合着天井一圈墙壁上或镂刻或浮雕的诡异图案，像是在做什么召唤邪神的仪式。

　　在这晃晃悠悠的船上，扑面而来的是惬意的凉风，万籁俱寂的夜里只有不时传来的水声……我的上下眼皮忍不住地想要来个大大的拥抱。就在我即将睡着的上一秒，我感觉到船一顿，到了。

　　我揉揉眼睛，摇摇晃晃地要跳下船。迷蒙中忽然眼前强光乍起，吓得我连退几步。定睛一看，原来是我落在船上的小灯笼。

　　“……谢谢你啊三手船长。”

　　三手挥了挥手，船缓缓地离了岸。我则在刚刚的惊吓中清醒过来了，一蹦一跳地走回家。

　　我住在村落最边边上一圈小房子里，今天晚上只有我和爪爪两个。爹娘去拜访亲戚，让我看家。爪爪是我养的宠物，样子和猫爪子差不多，但却是绿色的。是的，它是一盆植物。但它不是一盆普通的植物。至少我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植物，它还能看家。一旦有除了我家里人之外的生物靠近，就会立刻尖叫起来。

　　我推开家门，“吱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响起。爪爪就靠在门边上，一晃一晃地跟我打招呼。我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然后才走回房间。

　　我躺在床上，翻来滚去地睡不着。今天的湫也好帅。他比昨天多跟我讲了三句话呢。教我打麻将的时候那磁性低沉的嗓音让我耳朵都快怀双胞胎了。啊啊，他为什么会这么帅呢。帅到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可能这就是书上说的一见钟情吧。

　　但是，湫的眼神虽然也偶尔会落到我身上，却总是有些迷蒙黯淡。听爹娘说他已在如升楼里守了五百年。五百年来，他都在等着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我默默地躺在床上想着。她是不是穿着红衣？她是不是喜爱海棠花？她是不是沉默又倔强，温柔又固执？

　　其实，我都知道的。湫永远也不可能回应我，这五百年的守候已经成了一种执念，已经与湫融为一体了。我只是在心中抱有一丝期待，希望他和我永远都处在这种似友非友、默契地不谈他事的状态。这样，我就可以欺骗自己，他其实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湫，你等待一个女人五百年，那么我也会等。等上一千年一万年，等到你彻底忘了她，等到你习惯了与我在一起，等到你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