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之澈

1、第 1 章

　　人们经常来逛街市，走得累了，便会进一家茶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这说书先生经常有很多无从考证的故事，来自远古神祇的也有，来自民间传说中的奇人也有，之前幽帝所听的怪医的故事，也是出自他之口。
　　她便是那说书先生的挚友。
　　那说书先生说他今日得了一个好故事，要讲给她听。
　　她点点头，便坐下泡了壶茶，听了。
　　说书先生将那故事缓缓道来——

　　那时幽王籍安上任了很久，朝廷开始混乱，便想提拔外加清理老臣。
　　她爹为了升官，害了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她青梅竹马的他家。他家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无论男女，悉数被斩。就连远房不足月的女婴，都难逃一死。
　　所有人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家不过是这把火烧到的第一人罢了。
　　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
　　她爹在朝廷里谋得一职，从未想过这是是否亏心，也未想过他家还有人留了下来。
　　他改名换姓，只为了报仇而来。
　　他几番辗转，又毁了她家，他害她爹娘全死去，却还让她活着，在他府里当女婢。说是要永久的折磨她，让她爹娘在天上也为闺女担惊受怕，过不好日子。
　　好了，事情，便从这里说起吧。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顾尹又在搓洗着那似乎洗不完的衣物。
　　因为府里的少爷——廉桑从未给过她一个好脸色，所以这些下人也纷纷看不起她。什么脏活累活，全都塞给她干。
　　她倒也不恼，只是默默接下来，拼命去干活。
　　谁叫她爹欠了他一个家呢，就当是她在替她爹还债吧。
　　洗衣服的水真凉啊，顾尹抬手碰了下自己的额头，似乎有些热。
　　身后慢悠悠走来一人，挑眉问她：“高兴吗？”
　　顾尹未扭头，冷冷答：“高兴又能如何，不高兴又能如何，就看您想让我说什么。”
　　“你是否想多洗些衣服？”廉桑有些薄怒，微不可察的用手探了探洗衣盆里的水，浅浅的皱了皱眉头。
　　顾尹把手从水里抽出来，甩了甩道：“现在您给我的衣服就已经是普通浣衣工的四倍了，若是再多，这廉府里的衣服就不够我洗了。”
　　廉桑气得差点掀翻了洗衣服的桶，甩袖就走，只给其他用人留下一句话：“既然她愿意洗，那就再给多她些衣服。”那“多”字说的咬牙切齿，似是要将顾尹生吞活剥。

　　第二日，仍是那样冷。顾尹抱着装满衣物的木盆，走在河边。
　　她浑身已经开始发烫，却毫无自觉，只是觉得异常的冷。
　　因为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眼前，没有看见身后鬼鬼祟祟的人影。洗着洗着，忽然间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身后似乎跑过来一个人影，却辩不清是谁。
　　再次醒来，顾尹躺在一张雕花碧玉的床上，廉桑正守在她身边，直直的盯着她。见她醒了，脸上挂上温柔的笑意，把手轻轻地放在她额上。
　　她有多久没有见到那样的廉桑，清澈的眸子，干净的笑意，活像寻常百姓家的大哥。
　　廉桑转身对门叫道：“顾尹醒了！”
　　门打开，两个老人走了进来，神色焦灼：“小尹，你终于醒了！没事吧！”
　　顾尹茫然地看着老人，良久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爹娘，随即哭了出来，抱住了顾夫人喊道：“爹！娘！”
　　顾老爷拍着顾尹的背，奇道：“只不过是伤寒，怎么一醒来好像好久没见到我们了似的。”
　　顾尹哭了好久，好久才发现在一旁笑的清淡的廉桑，她警惕地看着廉桑道，“你怎么在这里？”
　　廉桑脸上浮出还略带疲累的笑容，有着干净的欣慰：“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可是你未婚夫婿。”
　　顾尹一愣。
　　顾夫人拍拍女儿，疑惑道：“怎么，连和阿瑛的婚约都忘了吗？”
　　顾尹这才想起来，廉桑的原名叫左瑛，当年惨遭灭门的，正是左府。
　　经过好几天，顾尹这才适应这个地方。在这里，她爹从未诬陷过他家，顾老爷和左老爷一起在朝廷当官，自然也是无了他的复仇。现在，他和她，还有了婚约。
　　但顾尹还是不能直接面对左瑛，他的脸让她想起曾经的廉桑。
　　虽然两人是别别扭扭，但好在爹娘还在顾尹身边，就这点，顾尹还是相当感激上天的。
　　就这样别别扭扭过了半年，他们的婚期日日接近。顾尹也一天天发觉，这个廉桑，是真心爱她。
　　既然真心爱她，那么嫁与他也无什么不好。
　　终究，这种日子也没过成。
　　大婚前夕，在一次游湖里，她不慎脚滑，跌落湖中，左瑛扑过来救，还是没救起她。

　　第三次，顾尹终其一生也未曾见过廉桑一面。
　　那一世，和她最开始的一世正好相反，顾老爷被左老爷陷害，但左老爷并没有像顾老爷一样做得那么狠，只是流放了他们一家，一家人住到乡村。没了朝廷里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一家人倒也是自得其乐。
　　而家中的一切并没有干扰到廉桑和顾尹，两人仍时常有书信来往，廉桑还在有空时到乡村看看顾尹。
　　她来了一段时间后，一代明君幽帝籍安薨世，谥号虚，后称幽虚帝。尔后，幽虚帝之子籍澄即位。籍澄昏庸无为，民苦不堪。三年后，左瑛率兵亡籍澄，改国号为莫。

　　那一世，顾尹如同寻常女子一般，只是未曾嫁人，垂垂老矣，死去后，来到了天庭，第一眼便看见了一个紧张的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的青袍神仙。
　　青袍神仙自称司命星君，不停的向她道歉。说：“我将一人的命格写错了，修改时不小心看成了姑娘你，才造成姑娘这样的三种命格。”
　　顾尹并未仔细听，眼神却恍惚瞟见一面铜镜。
　　司命星君解释道：“那是思镜，可以看到那人最思念的人未来的一生。”转而小心翼翼的问她，“姑娘想知道的可是家中父母的转世”
　　顾尹不置可否，原也是这样以为，仔细一看，却看到了廉桑。
　　第一种命格里的廉桑，并非陪她两世的左瑛。
　　她死后，廉桑在她床边坐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便高举反旗。
　　顾尹才知道，廉桑为什么老是为难她，但却没有任何譬如鞭打之类明了的苦难。
　　这起义在那个他起义成功的一生里，这件事整整早了五年，甚至连籍澄还未当上皇上。
　　五年所做之事何多，这五年未做的事足以让廉桑惨烈败北。
　　起义军很快被镇压下来，廉桑也死在了战场上。
　　那刀光跌进廉桑的怀里，大漠上沙尘四起。
　　廉桑最后将目光投向他曾经的府邸方向，终亦不能瞑目。

　　司命星君不知道铜镜里发生的一切，在一旁煞风景道：“因为我的错和世界对异物的排斥，姑娘在那三命格里的肉身都死了，所以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只能直接入轮回道。”
　　顾尹却置若罔闻。
　　司命星君道：“姑娘你若是不满，大可以选择一种补偿。”
　　顾尹回过头来，眼中波光盈盈。
　　她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在第一种命格消掉关于我的一切。”
　　司命星君很是震惊：“你这样可是毁了他在第一生里和你的姻缘！以后只要在那一个世界里，你们就了无缘分了啊！”
　　顾尹无奈笑笑：“姻缘？即使有缘分又怎样呢？”
　　司命星君摇摇头，她眼前一黑，便无了知觉。

　　说书人的故事讲完了，她泪流满面。
　　那说书先生挥了下衣袖，赫然是青袍的司命星君。
　　司命一声叹：“当时一直未来得及问你，你这样又何苦？”
　　她泪眼朦胧，却还是坚毅道：“你不该这样唤起我的记忆。”
　　司命无奈道：“我只不过是给你讲了一个故事，你自己不愿忘记，便又想起来了。”
　　她笑叹：“那又怎么样，再怎么努力，这样的故事，也不过赋予说书人。”
　　目光盈盈投往楼下，那人一身紫色华服，贵气逼人的走上来。
　　好像还是曾经的廉桑，又或者是左瑛。
　　他走到她面前，笑的风流俊雅：“尹尹，这次我来陪你。”
　　她扭头，司命早已不知去向。

　　她当时并未转世，只不过被司命收住魂而已。
　　那时，三个廉桑、又或者是左瑛也都已经死了。司命敛了魂，将对顾尹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给他。
　　让司命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人类男子，在整理了所有的记忆之后，轻轻笑了，做出了和顾尹一样的决定。
　　抹掉他的痕迹，让顾尹好好生活。
　　他说，他举起反旗，便是为了她。
　　他说：“我曾经为了她父母的罪行害了她，如今只能用最尊贵的位子配她。皇子昏庸，推翻这王朝也是为了百姓。”
　　司命终究不忍，留了廉桑的所有记忆，把两人同时投进轮回道。
　　最终，轮回劫中，生死相守。
　　“司命，你可真是仁慈。”玉帝笑道。
　　“有何不可？”司命轻甩手中折扇，“生死不易，良人难觅。凡人几番纠结，不过我一番成全，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