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之上》董道

22、迈克·雷吉

　　杰克独自一人骑着车去上学，阿比黛尔半个小时以前就出发了。这极其不合常理的事情并没有让他觉得有多么意外，因为阿比黛尔在过去的两周内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绝对不会在家里多说一个字。尽管并没有人向她解释过两周前的那个晚上杰克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多少也能猜出来一点。现在看来，这件事情对她的冲击简直比对杰克的冲击还要大，结果杰克反倒变成了努力维护家庭关系的那个人。
　　今天是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梅奈特家刚刚度过了杰克有印象以来最沉闷的圣诞节，他对那天晚餐上的尴尬气氛记忆犹新。阿比黛尔匆匆拆开礼物，冷冷地说了几声谢谢就默不作声了；梅奈特夫人整个晚上都没敢看杰克的眼睛；至于梅奈特先生，他跟杰克唯一的交流就是问杰克想不想要帮忙切火鸡。值得庆幸的是杰克得到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柏林爱乐乐团音乐会的门票，只是这份礼物反而加剧了他的疏离感。
　　假期的最后一天梅奈特夫妇决定跟杰克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他们向杰克说出了事实。杰克表现得很冷静，不然还能怎么办？他早就想象过这一天的来临，但是在他的想象中这一切会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后，而不是初中最后一年的圣诞节。
　　梅奈特夫人红着眼圈问他想不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杰克摇了摇头。这并不是为了安慰自己的养父母，杰克是从心底里对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没什么兴趣。就如同那张音乐会的门票，梅奈特夫妇将这份礼物送给了自己，自己就有责任接受馈赠并以自己的方式予以回报。而这条送礼、收礼与还礼的持续之流贯穿于杰克的生活，从他记事起他就在接受着梅奈特夫妇的爱与抚养，那么他有理由报答养父母的赠与的一切。至于自己的亲生父母，尽管对自己有生之德，却无育之恩，对于生命这份重礼他们显然并不期望回报，也就是说他们没打算与自己发生关联，自己又何必去打扰他们的生活呢？
　　杰克当即表示自己的父母只有梅奈特夫妇两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将是他们的儿子。梅奈特夫人听完立刻大哭起来，杰克和艾伦·梅奈特忙着安慰她，那一瞬间，梅奈特家僵硬的关系终于踏出了破冰的第一步。只是，刻在沙上的字会随风湮没，烙在心里的伤就没那么容易愈合了。

　　学校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杰克默默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阿比黛尔假装没有看见他，和萨拉·布伦特畅快地聊着天，萨拉的表情看上去颇有些不情愿。
　　几个同学围到杰克旁边，就他请了一周假的事情进行了问候，并沉痛地讨论了卡特的事情。眼看着快要上课了，小会议暂时解散，最后只有拉贝尔还留在原地。
　　“杰克，你说阿比黛尔喜欢什么款式的礼服呢？”
　　“礼服？”杰克不明白拉贝尔为什么突然问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我不知道啊。”
　　“那么她平时都喜欢穿些什么样子的衣服？”
　　“运动服吧，我没注意过。说真的，她就坐在那，你和我一样每天都能看见她。”
　　“现在是上学时间，她肯定不敢穿得太前卫。我想问的是她平时出去玩的时候都是怎么打扮自己的？”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阿比黛尔的穿衣打扮？”
　　“我打算邀请她做我的舞伴。”拉贝尔窃笑着说。
　　“什么舞伴？”
　　拉贝尔一副吃惊的样子：“你不记得了？就是新年舞会呀。”
　　这下杰克明白拉贝尔在说什么了，依照“格里芬”的传统，圣诞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周周日会有一场专门为毕业生举办的舞会。这段时间杰克为了卡特的死和家里僵化的关系而焦头烂额，早已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他想不通为什么卡特死去还不到一个月，大家就开始庆祝舞会了。
　　“是吗？那祝你成功。”杰克冷谈地说。
　　“你可得帮我，哥们儿。”
　　“阿比黛尔有她自己的决定，我怎么帮你？”杰克觉得拉贝尔莫名地让他心烦。
　　拉贝尔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他更习惯于跟一个彬彬有礼的杰克交谈。
　　“礼服什么的我不知道，不管你是想送阿比黛尔礼服还是想穿成她喜欢的样子，请你自己去问她吧，”杰克突然提高了声音，这样周围的人都听见他在说什么，“如果你非要问我的意见，那我会推荐你穿着凯尔特人的球衣去邀请她，这样你就可以跟她衣橱里那身湖人队的T恤衫搭配起来了。”
　　拉贝尔的脸红了。恰巧文学老师莱特女士走进了教室，拉贝尔扭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才缓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其实拉贝尔转身的时候杰克就已经为自己恶语伤人而后悔了，甚至是后怕，自己的脾气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暴戾，给身边人造成了这么多伤害。
　　太棒了！看到拉贝尔故意别过头去不看自己，杰克猛地把书拍在桌子上。我正在毁灭我自己的生活！

　　放学之后去图书馆地下室的路上，拉贝尔故意跟马克和詹姆斯走得很近，而阿比黛尔则把萨拉和安妮搂得紧紧的，杰克只好一个人走在后面。
　　被排挤还不是最糟糕的，真正令杰克头疼的是他的吸血鬼猎人课程的进展程度。除了他，所有的人都已经熟练掌握了魔力的使用方法；拉贝尔基本上能正常地使用他的火球了；而安妮也充分了解了她的能力的全貌——过目不忘，她正在跟物理老师拉里学习整理记忆的方法；至于阿比黛尔，她不但早已用熟了她的鹰眼，而且学会了隐藏和召唤武器的魔法，劳尔校长答应她只要多加练习，很快就可以让她自己保管怒霞之弓。
　　所以，当其他的人都在做迅速反应练习时，只有杰克一个人继续像棵蘑菇一样坐在角落里找寻他的魔力源点。
　　这无聊的过程快把他逼疯了。他无法制造魔力，可是他却能准确地感知外界的魔力，甚至他的各种感官也完全跟得上他的同学们使用魔力后的速度，说真的，如果给他机会试验的话，他觉得他比他们的速度更快、力量更强，可是他对谁也没有说出口。老师们曾经一再强调过，猎人优越的身体素质完全是由魔力驱动的，可是他却在无法使用魔力的情况下获得了同样的身体机能，杰克本能地觉得如果别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他被当成异类的几率远高于他被当成天才的几率。
　　说到底，我们很难判断和别人不一样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杰克浮想联翩的时候，一颗网球从他面前飞过，差点削到他的鼻子。他转过头去搜寻凶器的来源，只见大家都惊异地盯着詹姆斯。
　　“怎么回事，奎恩先生？”劳尔校长看上去满心欢喜。
　　“我不知道，”詹姆斯一脸茫然，“刚才那颗球我躲避不及，就想着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把它挡住就好了，然后……然后它就被弹飞了。”
　　“能麻烦你再来一次吗？这次我希望你想象四面八方都有球飞过来，想办法把这些球全部挡住，可以吗？”
　　“我试一下。”詹姆斯说着闭上了眼睛。杰克清晰地看到一抹蓝色将詹姆斯包裹起来，随即又看不见了。
　　劳尔随手拾起一颗网球扔向詹姆斯，网球在离詹姆斯一米远的地方被弹开了，就像遇到了一道不可见的屏障。
　　劳尔点点头：“可以了。”
　　詹姆斯听到后睁开眼睛，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似乎刚才的魔法相当吃力。
　　劳尔校长开始不紧不慢地解释：“我之前讲过，结界法术是为数不多的仍能被猎人学习的魔法之一。后天学习的结界术从根本上讲只有一种，就是将结界内的空间与结界外的空间隔绝开来的隔离结界，这种结界施展到自己身上就叫保护结界——就是刚才詹姆斯使用的那种，而施展到别人身上就叫禁锢结界。高级的隔离结界甚至可以让结界内外的生物完全无法相互感知，这对于吸血鬼猎人组织来说是很有用的。有些时候猎人不得不在公开场合战斗，这就需要在战斗场所周围布置好结界，以免普通人直接目睹地下世界的样貌，而随着地球人口越来越多，这种需求有增无减，所以联盟是鼓励大家学习结界术的，”这时候劳尔笑眯眯地走到詹姆斯面前，“可是奎恩先生，你就不同了，你是个天生的结界师，你能使用的结界远不止隔离结界一种。这是非常值得自豪的‘天痕’，天呐，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直接把你推荐到猎人联盟总部去学习。”
　　詹姆斯受宠若惊地握了握劳尔校长伸过来的手。杰克注意到拉贝尔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于是也跟着大家鼓起掌来。
　　等到大家的掌声止息，劳尔两手一拍，兴高采烈地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还是我来讲课，大家快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回家吧。”
　　同学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跟着劳尔校长鱼贯走出地下室，快到门口的时候，劳尔突然一摆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说完，劳尔就推门走出了图书馆。
　　太阳已经落下，图书馆前面的广场上，一个矮壮的年轻人正在四处打量，劳尔的出现让他很是惊喜。
　　“你好！”年轻人热情洋溢地走向劳尔，他说话带有一点德国口音，“初次见面，我叫迈克·雷吉。”
　　“我叫威廉姆斯·劳尔。”劳尔校长冷冷地回答。
　　“劳尔先生，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见到你，我在这里找了好久，一个人也没找到，美国的中学生放学都这么早吗？”
　　“见到你我也很惊讶，尤其是在这里，”劳尔跺跺地，“能穿越布置在‘格里芬’周围的驱邪力场，你这只吸血鬼的实力相当强啊。说吧，有何贵干，公爵大人？”劳尔注意到吸血鬼戴着一枚上镶绿色钻石的指环，那是公爵的地位象征。
　　迈克·雷吉在离劳尔三步远的地方站住了，他比劳尔足足矮了一个头：“既然阁下这么直接，我也就开门见山了。一个月以前，我有一个朋友在这附近失踪了，而这里是方圆几十公里以内魔力场最为庞大的地方，所以我猜想在这里我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
　　“无可奉告。”劳尔直截了当地回答，尽管他想起了与“阿尔卑斯”的交流活动中那只能使用魔霆的吸血鬼。
　　“那真是太遗憾了，”迈克的笑容冷却了，他蹲下来抚着地面，缓缓说道，“不过，请原谅我的好奇心，我仍有一个问题想问。既然你并不知道他在哪，那么为什么这里的土地上会残存着他魔力的痕迹？”
　　“一个月以前在这片土地上施展的魔力，你仍能察觉得到？”
　　“大地母亲从混沌初开之时便已存在，她记录了这世间万物的一切兴衰交替。人类纵历千年沧桑，于大地而言不过一瞬，更何况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对于你的问题，想必你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不错，我的结论就是——你们杀了他！”迈克·雷吉忽然目露凶光。与此同时，劳尔脚边忽然涌起几股泥沙，像毒蛇捕猎一样袭向他。但是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尚未触到劳尔的身体就被不可见的障碍挡住了。
　　“‘沙蛇’？土系魔法？你能控制沙石？”劳尔沉吟道。
　　“隔离结界？那是你学的魔法还是你的能力？”迈克站起身来的时候说。
　　“看来你是打算帮你的同伴报仇了。”劳尔的声音相当低沉。
　　“就算你跟他的死没有关系我也不能让你活下去，”一团沙子浮到迈克胸前，并渐渐形成一把剑的模样，“把图书馆里的那几个小鬼也叫出来吧，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这里。”
　　劳尔的表情阴沉得可怕：“他们只是孩子。”
　　迈克握住沙剑的剑柄：“所以如果我是你，我就亲自送他们上路，免得他们受太多苦。”
　　劳尔用尖锐的目光盯着迈克·雷吉，旋即他转过头高声喊道：“出来吧！”
　　阿比黛尔率先大步走了出来，马克·埃里紧随其后，杰克则探头探脑地最后一个出来。
　　“这么说你想通了？”迈克微笑着说。
　　“这么好的教学机会不应该错过，”不知何时劳尔校长的手中多了一把短刀，“詹姆斯，看好了！结界术第一课，施展结界要隐秘，让敌人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你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