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七罪》孙小明

21、胜利

　　死亡是虚无之物。

　　人类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接受这种虚无，填补这种虚无。李奥曼跪在高台边上，试着寻找到偏见还存活着的线索。然而，没有任何发现，也没有任何迹象证明偏见没有死。尽管情感上抗拒这一切，理智却不容李奥曼否认。

　　孤独和寒冷蚕食着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王子殿下，我们离开这里吧，战争就要结束了。”

　　格劳瑞亚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李奥曼肩膀上。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他带领人民夺回了神佑之城，彻底改变了历史。他将称王，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尊贵光荣，然而，他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李奥曼用手撑着地面，眼泪不断落在石板上。

　　格劳瑞亚不知该如何回答王子的话，也不知道怎样安慰年幼的王子。她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虽然赢得了战争，却永远地失去了父母和兄弟。格劳瑞亚只能沉默着站在李奥曼身后。

　　年轻的王子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并不是为了这些！不是什么王位！不是为了改变历史！好吗？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

　　吼——

　　李奥曼后悔愧疚的功夫，龙啸声响彻了整个神佑之城。

　　聚集在王权广场的人群，原本还沉浸在战争胜利的喜悦之中。当龙吼响起时，他们抬起头，看到巨大的龙影从深谷中升起，夜幕一般的翼将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明遮蔽。

　　“玛格丽特·暗翼……”

　　她是所有科瑞塔人心中的梦魇。从孩提时代起，大人们就会向孩子们讲述这只巨兽的恐怖与残暴——“身躯如山丘那般巨大，能轻松地将城门撕碎，黑翼遮蔽之处，家园化为焦土。”

　　人们原本喜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孩子们奔向母亲的怀抱，希望能从妈妈那里得到保护。筋疲力尽的战士张
　　大了嘴巴，没有力量拔出自己的佩剑。酒馆老板艾巴亚·碎瓶醉意全无，失去笑容的红鼻子老头，脸上皱纹显得更深。

　　“她朝着王子殿下的方向去了。”浑身血污的蓝菲儿望着黑龙喃喃地说道。他很知道王子殿下对于这个国家的意义，可是他的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黑龙慢慢滑行着飞向誓约之殿，所有人都能明显地感觉到——黑龙是冲着他们的王子去的。

　　玛格丽特·暗翼重重地落在了王权广场上，将头抬到与高台平齐的位置，静静地看着李奥曼。

　　一人一龙就这样对视着。

　　格劳瑞亚非常害怕，尽管她在战场上姿态英勇，面对敌人从不退缩。可面对传说中的恶龙，贵族小姐还是害怕了。她和其他人一样听过玛格丽特的恶名，也听说过她的强大。在高台上他们根本无处可逃，黑龙能轻松地将塔楼摧毁，让他们葬身于此。

　　童年的故事给她留下了巨大的阴影，格劳瑞亚将双刀丢在地上，下意识地将离自己最近的李奥曼抱紧，渴望这个男人保护他……

　　李奥曼目光空洞地望着黑龙，全然没有了恐惧，也忘记了逃跑。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也许正渴望着一场毁灭。

　　巨龙盯着李奥曼和格劳瑞亚看了一会，忽然间对着天穹发出一声长啸！

　　龙啸声凄厉悲伤，似乎在诉说着心底的悲伤。

　　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啸，李奥曼却依旧没有反应。灰蒙蒙的眼睛继续盯着前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听到龙吼声，格劳瑞亚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抱着李奥曼的手臂更紧，身体也和李奥曼贴得更近。

　　黑龙的啸声更加强烈，神佑之城的地面也伴随着她的声音而微微颤动，古老城市中的每一座建筑、每一块石砖似乎都和龙吼声发生了共鸣，一起讲述着哀伤而心碎的故事。

　　所有人都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防止这叫声将自己的耳膜震破。

　　巨龙转身的时候，粗壮的龙尾险些将塔楼从中央砸断。玛格丽特·暗翼好像和传闻里说的不一样，面对这样一座富足繁华的城市，她没有进行任何劫掠和破坏。黑龙也没有再多看李奥曼和格劳瑞亚一眼，玛格丽特·暗翼扇动着双翼重新飞上高空，向着南方飞去……

　　“她就这样离开了吗？”

　　目睹了黑龙和李奥曼对视之后便直接离开了神佑之城的全过程，城市中的幸存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被王子殿下对视了几眼，便离开了吗？”艾巴亚·碎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彻底喝醉了。否则，他真的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事情。

　　“是王子殿下驱走了玛格丽特·暗翼……”

　　这个说法很多得到了巨大部分人的同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这个说法，汇聚在广场上的人群开始一遍又一遍高呼李奥曼的名字——

　　“李奥曼殿下万岁！”

　　“驱龙者李奥曼！”

　　“伟大的驱龙者！科瑞塔的新王！”

　　蓝菲儿为首的一众神官，更是用宗教崇拜的狂热眼神来看待李奥曼。他无心中的所作所为却完全印证了教典中关于“真王”的预言——

　　白色的雪带来白色的不幸，
　　黑色的翼带来死亡的讯息。
　　无尽冬夜里没有所谓永恒，
　　坚固城墙也害怕仇恨觊觎。
　　聆听吧，未死之人，
　　命运早已死去，契机才刚刚诞生。

　　金色的勇者仗剑行于荒原，
　　血色的花朵开满孤寂墓场。
　　在寻找思念之人的道路上，
　　他却只找到了毁灭与白骨。
　　等待吧，失去挚爱之人。
　　冬天丢失的，要在夏天才能找回。

　　看着吧，迷途的众生，
　　终结一切的王，屹立于黑龙之上。

　　面对众人的欢呼，李奥曼却继续保持着麻木的神情。

　　此时的他毫不在意有关“驱龙者李奥曼”的传说已经慢慢开始向整个大陆散播。到了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吟游诗人已经将他的事迹编成颂歌，被人们传唱与酒馆旅社以及大街小巷。他更加不会在意，在坊间传说中人们将他称为真王转世，在他看来成为被七真神共同加冕的君王也没有任何意义。

　　当上真王又能怎么样？没有偏见小姐来分享的成功和荣耀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可能，他愿意交出所有权利与钱币，只要能再次与偏见小姐相见。

　　…………

　　偏见小姐在云层中飞翔。

　　今天是让她感到绝望的一天。

　　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本来有个聪明温柔的老公，过着幸福平静的日子。可是她突然被传送到了一个她很陌生的地方，好吧，尽管这个地方和《黑翼之链》的世界很相似，但她很清楚这个世界和有些世界并不相同。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知道假如在这个世界中死去，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

　　不单单是性命有危险，连李奥曼都被一个和他的前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给抢走了。

　　偏见小姐眼睁睁地看着李奥曼任由那个女人从后面搂着他……没错，尽管他的老公现在的样子有了一些不同，可她还是能确定那就是李奥曼。他的样子在自己眼中就像太阳一般耀眼，不管相隔多远，偏见小姐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他的存在。

　　“你果然还是放不下她啊。”

　　偏见小姐曾经在李奥曼的电脑里见到过那个人。李奥曼的前任比她漂亮，比她聪明，也比她富有，那样的女人天生就集万千宠爱于一生，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也有赶不完的追求者……偏见小姐也明白自己和那个女人相比，没有任何优势。

　　她应该早就明白的，李奥曼的爱对于她来说太过奢侈，不是她能守护的。总有一天，那个男人会离开的。

　　她应该早就明白的，幸福这种东西也是两极分化。幸福的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拥有更多，不幸的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失去一切。

　　像她这种女人是注定无法幸福的。

　　想到这里，偏见小姐很想大哭一场，可无论她有多伤心，眼睛里都流不出一滴眼泪。她的父亲曾说过她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廉价并且不值得同情。她自己也同意这句话，不管是看八点档肥皂剧，还是邻居的狗死了，她都会大哭一场。

　　可是今天，她就是哭不出来。

　　她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所有的事情都很不对劲。先是被戴着面具的男人追杀，而后又是掉下悬崖，接着又是所有东西的比例都变得很小，最后又是流不出眼泪。

　　偏见小姐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久旱的沙漠一样干涸绝望。

　　唯一的好事，是她现在能飞。所以她才能在第一时间远离李奥曼和那个女人……

　　就这样李奥曼被那个女人抱着的画面不断浮现在偏见小姐的脑海里，心碎的感觉折磨着她，让她不断向前飞行。

　　不知飞了多久，偏见小姐有些累了，她便在一出悬崖上降临。

　　偏见小姐感到有些奇怪，在她降落之后，整个世界的比例大小又再度恢复了正常。

　　似乎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正好，偏见想在这里好好静一静。她太累了，在无人的地方嚎啕大哭一场正和她的心意。

　　就在她打算扯开嗓子大哭大闹一场的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偏见小姐转过脑袋——是个戴着遮眼布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衣，左手还捏着一朵晨星花。

　　男孩有些眼熟，但偏见小姐此刻伤心欲绝，实在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男孩。用极度沙哑和别扭的声音对偏见说话，那男孩的音调发音奇怪极了，在偏见小姐听来，就像是几百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人忽然开口说话一样。

　　男孩磕磕绊绊地重复着一段音节，一遍又一遍地说，偏见小姐却根本不能理解对方在说什么。男孩很着急，说话时不自觉地捏住了拳头，脖子都涨得通红。那少年焦急的样子，似乎是有必须要说给偏见小姐的话。

　　偏见小姐不忍心打断对方，只能耐着性子听对方说话。

　　直到第二十多遍，偏见小姐终于听懂了对方的话——

　　“玛格丽特，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