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后伽罗传》韦伯小姐

1、大同枯井

　　天空忽然刮起一阵干燥的大风，地面上的沙尘被纷纷扬扬地吹起，四周的空气顿时变得迷蒙起来。
　　“咳咳……没想到大同的天气这么干燥……咳咳咳……好难受呀。”
　　一个穿着翠绿短衫的女孩子用手捂着嘴，半弯着身子拼命咳嗽，两道细长的柳眉夸张地挤成了一团。站在她身旁的老人宠溺地看着她，略带责备地说：
　　“没见七八年了，文献你还是这样，像个造谣生事的小猴子！不过是一阵风沙，至于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吗……瞧你的脸憋得像个红苹果似的。”老人边说着又拍了拍文献的背，好像生怕她真的呛到了沙尘。
　　“嘻嘻，我还没那么金贵啦，不过是想看看宋伯伯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疼我罢了。”
　　文献双眉轻轻一挑，身体前倾，两手调皮地在老人面前乱晃，“我知道伯伯一向最疼我了……不过大同真的不一样了，我记得七年前来的时候,这里的风还没有到这么干燥的地步……”
　　“七年前，你脚下的大同煤田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发得如此厉害……七年前，你的父亲还好好地站在这儿指挥开采煤田呢……”
　　一听这话，文献双脚不由得一颤，差点就站立不稳。她看见老人两只眼睛忽然变得红红的，脸上一下子笼上了浓浓的忧伤，忙强压下心头翻涌而起的悲痛，用手挽起老人的胳膊，淡淡笑道：
　　“宋伯伯，我爸爸要是知道您还是这么疼我关照我，今天还专门抽空带我参观他以前工作过的矿井工地，在天堂也会很开心的。他正在天堂微笑着看着我们呢，您看看那朵巨大的白云。”
　　老人望着文献脸上淡淡的笑容，会心一笑：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才十四岁呢……不过看上去也像个小大人了……”
　　“咦？不要！我不要当什么小大人！我还很小呢，我要永远地小下去！”
　　文献对老人的评价很不以为然地砸咂嘴。
　　“为什么？”
　　“因为只有很小很小，才能没有烦恼，才能永远依赖别人，毫无顾忌地向别人撒娇嘛！”
　　她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两只瞪得很大的眼睛奇怪地看着老人，好像在埋怨他怎么连这么个简单的真理都不知道似的。
　　“哈哈哈！文献你真可爱！可是谁都得长大不是吗？在古代，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到了结婚的年龄啦！你知道吗？在古代，比如说北周，这个年纪的大家闺秀都早已懂得刺绣、烹饪、女红，并且德才兼备，满腹经纶……如果你不懂这些，你就很难找到好丈夫。”
　　文献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就算我懂这些，在古代我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个好丈夫！一个好丈夫根本就不是靠女红之类可以解决的。我去找一个好丈夫还不如等一个好丈夫来找我。”
　　“哈哈，你真是人小鬼大！至于怎样找到一个好丈夫这个深奥的问题嘛……”
　　文献打了个阿欠，一脸意兴阑珊的样子。与其在宋伯伯身边听他传授相夫教子的不传之密，还不如先去看看四周大大小小的煤矿来得有趣。她轻轻松开挽着伯伯的手臂，蹦蹦跳跳地到处游晃起来。她这里低头看看，那里抬手指指点点，不一会儿又蹲在地上专心研究起在地面上缓缓挪动的爬行动物来，矿井上的任何事物都能引起她的兴趣。老人看着这个活泼的女孩子就像在灰白的天地中翩跹的翠绿蝴蝶那样一刻也不安份，不由略微担忧地叹了口气：
　　“文献呀……真的长大了才好，以后的事我才不会这么担心,不然……我可是亲自答应过组长，要保证你平安的呀……”
　　话音未落，思绪就被文献兴奋又惊讶的尖叫打断了。
　　“啊！伯伯快过来！这里有个废弃了的枯井！”
　　老人缓缓踱步过去，看了看文献手指的那口废弃的“井”，又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文献：
　　“这不是废弃的枯井。这是一个错误勘探的钻煤口。”
　　“钻煤口？”
　　“是的。这个钻煤口好像是十多年前开凿的，准备作为一个巨型煤矿的通道出入口。不过开凿的过程中发现坐标位置计算错了，只好弃洞重凿。这个洞被弃置后一直没有人管理，就这样荒芜着……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就十几年过去了……文献，你怎么会留意到这个洞的？”
　　整个大同煤矿产区历年开凿的煤矿不计其数，它们的出入口在地面上更是随处可见，文献会留意到这个废弃十几年的洞口确实挺奇怪的。
　　“因为这洞口长着植物呀！你看，这洞的边缘不是有些藤蔓之类的绿色植物爬出来吗，所以我才误以为这是井……说也奇怪，这个洞好像非常深，下面黑漆漆的，根本看不见底。为什么竟然能有藤蔓植物爬上来呢？这些藤蔓植物得长多长才能爬到洞口啊……”
　　老人锐利的双眼忽然飘忽不定地闪烁起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三三两两散落在洞口的藤蔓，良久才道：
　　“说不定这个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深，而且藤蔓植物在没有充足阳光的照射下，是很难爬这么高的。”
　　“可是这个洞明明很深嘛，而且周围也没见别的洞口有长植物的……”
　　“……我们该回去了。”
　　老人看了看已经斜挂在西边天空的夕阳，用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文献不情愿地站起身，满脸不舍地望了望那个废弃的洞口，跟着老人开始往回走。
　　忽然，她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伽罗……伽罗……”
　　她疑惑地回过头去，却发现身后并没有一个人。
　　“有人找你？”
　　“咦？没看到人。可是宋伯伯，我刚才明明听见有人在说话。”
　　文献盯着前方的空气看了很久，最后只好摇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宋宣科凝神看着身后，目光落在那口枯井上。他忽然眯起了双眼，无限崇敬地说：
　　“文献，你知道吗？刚刚那个煤矿通道口的开凿错误其实是你父亲发现的，他的纠错为国家省了好大一笔不必要的开支呢……独孤组长啊，无论生活在什么时代，他都是一个伟大的人……”
　　这天晚上，文献忽然被什么声音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来，侧耳细听。“……伽罗……伽罗……”这声声呼唤恰和早上文献在矿井工地上听到的呼唤一样，叫声并不尖细，绵延悠长，分不出是男声还是女声，却别有一种诱惑的魅力。文献好奇地下床，穿上那套翡翠绿的衫裙，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她绕过隔壁宋伯伯建在工地旁的矮房，顺着声音呼唤的方向，向大同矿井工地的深处走去。
　　听见文献经过的脚步声，宋宣科坐在床上僵硬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忽然间泪流满脸。他喃喃自语道：
　　“组长，我听从你的吩咐，在七年后把她送回去了。希望文献和他不要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
　　“伽罗……伽罗……伽罗……”文献边走边细细倾听，这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听着听着也越来越哀伤。现在可以肯定这是一把低沉的男音，那一声声“伽罗”稳重低回，似乎不急不躁，却像灌入脑海的沉铅那样挥之不去，让人无法置之不理。文献彷佛觉得有块无形的巨石压在胸口，无论怎么推也推不开。心头像被这声音传胸一箭似的忽然间翻江倒海，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被压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文献感觉自己像不受控制一般快步朝声源方向疾跑起来，似乎只有尽快找到声音的源头，尽快回应这稳重却透着沉沉哀伤的声音，才能推开心头巨石，才能安心一样。
　　不知跑了多久，文献又鬼使神差地来到白天到过的废洞旁。她这回听得真真切切，那呼喊“伽罗”的声音就是从洞口下穿出来的。她气喘吁吁地趴在洞口边，脑海中最后一丝理智在竭尽全力拉扯着她：“不要向下看！这里危险……不要向下看……”
　　“伽罗……快过来……伽罗……你忘记我了么……”
　　独孤文献只觉得身体猛地一沉，一头往洞口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