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锦八盒

1、不可小觑的丫头

　　适逢乱世，奈何上海滩偌大，也抵不过被瓜分，各方势力进驻，人人都想在这里称王。黑白两道相互勾结的背景下，在这上海滩，有一个名字却可让人闻丧胆。那就是叱咤黑白两道，人人都要卖他面子的清帮老大雷政华。
　　雷政华早些年给人扛包做苦力。后来靠着一腔忠胆之气，硬是闯出了名堂，成为如今这上海滩响当当的头号人物。他虽有六房姨太太，却无一所出。兄弟姐妹中，四弟身患腿疾，终日卧于床榻。五弟吃喝玩乐，就是不误正事。二妹早已嫁人，唯有一个三妹雷诺伊，跟着他打理帮派生意。雷诺伊在上海滩也是一个传奇人物。她这个人，虽为女子，却从不穿女装。见过雷诺伊的人，总是“啧啧”称奇。她身材极为纤细高挑，总是着一套合身的男式西装，长发绑成一条乌黑粗亮的辫子垂在身后，头戴黑色礼帽，腰别左轮手枪，雌雄莫辨。雷诺伊虽然是背靠着雷家，倚仗雷政华的势力，但她本人也是不可小觑，算得上江湖上的一号人物。道上的兄弟没人敢不给她面子，按照她在雷家的排名，敬称她一声“三爷”。可别小看了这一声“三爷”，这说明江湖上的人没把她当女人，看作挑事的男人，是同类，是兄弟。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王朝背景下，男权当道，女人是被看不起的对象。可是，雷诺伊却是被认可的，被尊重的。这不仅缘于她天生胆大，说话办事都干脆利落。还因为她比起那些大老爷们儿，还是粗中有细，凡事考虑周全。江湖上的长辈都喜欢她，夸她做事妥帖，是个干事的好苗。前任清帮老大金孝骋“金老虎”就曾说，“在上海滩有人要是和雷三过不去，就是和他金老虎过不去。”连这么有声望的人江湖前辈都替她说话了，谁还能不给雷诺伊几分薄面。雷诺伊也自然成了雷家得力的帮手，平时帮雷政华打理帮派事务和大的生意。
　　这天，雷诺伊很晚才回到雷家，穿过别墅长长的走廊，看到雷政华正站在花园中，身旁跟着雷家管家胡叔。雷诺伊走了过去，轻声说：“哥，我回来了。”雷政华听到她的声音，回了个神儿，，淡淡地说：“三儿回来了。”虽是黑夜之中，雷诺伊还是察觉出雷政华脸色不好，加上他独自站在这里，询问道：“哥，是出了什么事吗？”雷政华注视着前方，可是暗夜之中，定是看不到前方何物。他声音很是沉重“正逢多事之秋，上海滩也变得不太平了啊。不知雷家还能在这上海滩站多久。”雷诺伊看着大哥，信誓旦旦地说：“大哥，不必担心，有我一日，定是和你一起撑着雷家。”雷政华转过头注视了雷诺伊良久，然后拍了拍雷诺伊的肩膀，撂下一句“雷家对不起你。”，转身回了别墅。胡叔也赶紧尾随上去。雷诺伊看着大哥的背影，和面前灯火辉煌的三层别墅形成对比，身材高大的他显得那么微小。双肩上也仿佛挑着千金重担，每一步都落得那么艰难。长兄如父，何况对于无父无母的雷家兄妹，雷政华相当于拉扯着他们长大的父母。雷政华暴戾的性格下倘若还藏着一点点仁慈怜爱之心，就都给了雷家三姐弟。雷诺伊看着大哥的背影，暗暗下了决心。
　　雷诺伊洗了个澡，换了件男式银色软缎长袍，坐在镜子前擦着滴水的头发。她看着镜中自己，因为喝了点酒，两颊绯红，衬得皮肤更是白得近乎透明，像个的含羞的女人，烦躁地把毛巾往梳妆台上一扔。今晚有人给巡捕房报信，刚从海上运过来的一批军火，连箱子都没开，就被查了。虽给巡捕房的张探长打过电话了，可是这么明目张胆地被缴，张探长也不太好办事。雷诺伊越想越气，心里憋了股火，也不顾时辰，就给最得力的手下徐阿金打了过去，“阿金，是我。”徐阿金此时好像也没睡，急忙应承到，“三爷吩咐。”雷诺伊语气没有一丝温度，从嘴里冷冷地吐出四个字：“清理门户。”听到吩咐，徐阿金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地说道：“明天给三爷回话。”
　　当晚，清帮内部就掀起了血腥风雨，雷诺伊心里系着事，翻来覆去，熬到凌晨才睡。早上洗了把脸，换上一件黑白条细呢三件套西装，到楼下去吃早餐。雷政华和六个姨太太已经坐在桌前，唧唧喳喳地说着话。雷政华不娶妻只纳妾，六个姨太太排名也不分先后，统一称太太，这样就避免了争宠，可以和和气气处成成了一片。看到雷诺伊走下来，眼最尖，人最机灵的二太太，急忙吩咐下人到：“快，快，把三爷的早餐端来。”雷诺伊也不言谢，朝那些太太们点了个头，当作打个招呼，就不理她们了。雷政华宠她，太太们也处处敬让着她，加上嫁进来久了，早就习惯了雷诺伊冷冰冰的态度，平时也不敢多言，彼此客客气气处在一个屋檐之下，顶多在雷政华在的时候，做做面子功夫。雷诺伊坐了没一会儿，胡叔便到前厅去接了电话，走到她身边，毕恭毕敬地说：“阿金来电话，让转告三爷，事情办妥了。”雷诺伊头也没抬，“嗯”了一声，继续吃着早餐。太太们听到，“事情办妥”的话，便推测雷诺伊又干什么人命之事，偷偷看了她两眼，对她是又怕又惧。唯独三太太像什么没听到一样，点燃了一支烟，夹在唇间细细抽着。一直一言不发的雷政华此时放下手中报纸，说：“等下去上柱香。”雷政华信佛，规定手下兄弟若见红，必像佛祖上香拜拜。雷诺伊点点头。雷政华又嘱咐道：“别忘了今天晚上和魏大帅一起吃饭。”然后放下手中报纸，起身离开饭桌。
　　正值腊月之际，上海也冷得出奇。雷诺伊走进万华大酒店，一下子便觉得身子暖了起来。经理殷勤地迎上来，把她带到雷政华他们包厢。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桌子上，上面满当当地摆着美酒佳肴，山珍海味。桌子旁围坐这二十多号人，有一半都是一身戎装。上位坐的便是魏大帅，他右手边是雷政华，左手边，则坐着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很是英朗霸气。雷诺伊脱下帽子，褪了披在西装外的裘皮大衣，坐在雷政华旁边的空位。她端起酒杯，对着魏大帅说：“大帅对不起了，生意上的事一下缠住脚了。雷三自罚三杯。”眉头也没皱一下，口气干了三杯。魏大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地笑出声来，称赞雷诺伊“三儿果然还是这个痛快的性子啊，哈哈哈哈。”旁边那些人看大帅发话了，也跟着吹捧到，“三爷好酒量。”雷政华装样地训斥了雷诺伊几句，也就作罢了。魏大帅指着身旁的男人，给雷诺伊介绍道：“犬子魏旭辉。”雷诺伊这才正眼看向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高挺的鼻梁，炯炯有神的眼睛，带着军人英气勃发的风姿，就是那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仿佛有着一丝戏虐。虽早就听过他的名字，可见面这还是第一次。魏旭辉此刻身上的军装敞着，袖子挽到手臂上，白衬衣领口也解开几颗，一点也没有战场上将领的威严，反倒有点玩世不恭的意味。雷诺伊朝着魏旭辉，称了声：“魏少帅。”魏旭辉不说话，可看着雷诺伊的眼睛，却加深了了笑意。雷政华笑着说：“我们在上海，也能听到少帅在前线的英雄战绩，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魏旭辉笑着回，“雷爷过奖了，旭辉也就只会些舞枪弄棒的东西，以后在这上海滩，还要多靠雷爷的照顾。”他自是聪明，虽在军营磨炼多年，却也不是一介莽夫，很会懂得周旋。魏大帅拍了拍魏旭辉的肩膀，说：“早就他放到军营里磨炼，炮火里来去，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现在年纪大了，想抱孙子，就把他叫回来了。看看三儿，现在真是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啊。”雷诺伊冲着魏大帅笑了笑，“魏少帅一表人才，年少有成，自然是不可当凡人而语，至于诺伊吗……”雷诺伊看了顿了下说：“还太稚嫩不成事，要靠大帅提携。”旁边的魏旭辉掐了烟，开始认真地端详起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她比她冷漠的外表圆滑一点，懂的场面上的为事之道。一顿饭吃下来，除了开头，雷诺伊并不多言，有人上来结交敬酒，她也不推，淡淡地和人攀谈上几句话。魏旭辉则是烟不离手，和他们那边同是穿着军装的几个聊着什么，偶尔发出爽朗的笑声。魏大帅和雷政华是相互倚靠的关系，谈话间也是一股惺惺相惜的意思。魏旭辉时不时假装不经意瞟上雷诺伊几眼，雷诺伊虽早就察觉，但不知他有何用意，就不加理会，当作不知道一样。这顿饭一直吃到凌晨时分，才结束。人群簇拥着魏大帅和雷政华走出万华大酒店，雷政华和魏大帅道了别，都上了自家汽车，
　　在回大帅府的路上，魏旭辉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那个雷诺伊有点意思。”魏大帅有点喝高，此时闭着眼睛仰躺在座椅上，嘴里幽幽说道“一个厉害的丫头呢，不要小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