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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灯尽长眠一 ...

  •   我睁开眼睛之前,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什么也感受不到。睁开眼睛之后,周围都是一层薄薄的水色帷幔,飘飘忽忽的,裸开一行小路让我通过,我穿着纱裙走进那里,茫无所知的惶然张望,隐隐看见铺展在我前方的那层透明水幕反映着尘世街道的浮华荣败。

      形形色色的人从我身边走过,或擦肩而过,或接踵而来,他们有的行色匆匆,有的则缓缓而踱,那些漫不经心的大约都是达官富人,那些脚步匆匆的大约都是一介草民。他们在这个世上或荣华一生,或劳苦一生,就那样默默无闻的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

      我的左右两边都是洒了光的水帷,呈平行状的垒成一道透明的高墙,墙面上映出的虚幻人影那样真切,仿似就在我的身边停停走走,或姿态闲和,或皱眉不满,或恶言相加,人世的丑陋与良善都在这条路上展露无遗。

      我好奇的走过去用指尖触碰,那一层水跟着我指尖按压展现出不同的形态,直至此刻,才能让我真正感受到那上面人物的不真实。我走进那里,轻易的穿透那层遮帘水色,兀自站定在一处,定定的看向不远处杨柳垂溪边的小姑娘。

      弯弯的眉,玲珑的眼,小巧的鼻子,微红的唇瓣,他长着一张明艳的脸孔,模样乖巧的能吸引着我的目光,径直的穿过密密人海一眼就望了过去。他一身蓝色衣摆,怡然自乐的在杨柳树下,舞出属于自己的风采。

      大概是初次跳舞,有的动作时常会让我觉得很别扭,可那小姑娘脸上却满是怡然的笑意,并没有觉得任何不适,仿似那个舞蹈动作即便错了,也是错的理所应当,根本没有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

      我进来时,眼前仿似穿过三千繁华中的一切悲欢喜乐,那些凡尘世俗都潺潺如水的从我眼中静静流淌了过去,等我乍然开眸,脑子里一笔一画的勾勒出如此曼妙的声色场合。那水上缓缓飘过来的是容安怡红楼的船只,船上的舞娘正在缓缓的起舞翩跹,她们身上着一袭岁月流长的曳地纱裙,衣角边绣着锦簇牡丹的短幅裙裾随风鼓动起来。

      大约是有人包场,竟相围着一位还不满十二岁的白衣公子,他白衣束冠,乌发翩翩,一双纤长的十指,在琴弦上灵巧飞动,恬淡的脸上含着笑意。三月春光,明媚无限,船檐下风流蕴籍的翩翩少年兀自停下手,他轻缓的抬起眉眼,打量的神色,飘向远方,定了定,又含笑收了回来,落在黄衫姑娘细长眉宇间的百合花钿:“阿雯,去叫船夫掉转头,我们回水月居玩吧。”

      阿雯低下眉,手缠着绢丝:“才刚出来没多久呢,不是说等到晚上才回去。那时月上中天,更宜姑娘们的心意。”其他姑娘都拥着走过来,随声附和道:“就是,就是。”

      其中有位姑娘用绢丝掩住红唇,趁机调侃道:“君少爷今日是怎么了?该不是没有闲情逸致?既然没有,作什么要一口气包下我们玉雯三天的场?”

      那位君少爷恬淡的垂下眼来,他的十指闲逸的抚着蚕丝琴弦,慢悠悠的道:“有人偷窥,大煞风景。与其这样苦等到晚上,倒不如晚上再过来,夜深人静,岂不更有意思?”

      众姑娘都望向水岸边,一下子扑哧笑出声:“原是尚不懂事的五岁丫头,有何在意的,他不就是想偷学点技艺,日后好同我们一般迷惑你们这些男人?”

      有位发鬓缀着朵粉花的姑娘,惊讶的用手指着那位小姑娘,嘲笑道:“看,那什么动作,做的一点都不到位,简直侮辱了我们的舞姿。”姑娘们都拥在一堆随声附和的点着头。

      君恒眉宇微皱,他最讨厌那些在背后论人是非的人,他抬眸望向溪边,眸光闪了闪,感叹道,虽说他的舞姿真的不怎么样,但是隔着一层水上晨雾看向那一抹寥落身段,就让人不由自主的认为那姑娘一定样貌不凡。

      他唇边嗤笑,都已经有这么多美色相伴了,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是否有点太风流了些?转念一想,跟父亲大人比起来,还是少有逊色的吧?呵呵,他摇了摇头,挥手大喝道:“调头,回水月居!”

      另一头的船夫听到他的命令,连忙掉转头准备回去,众姑娘们看已经开始掉头,都不满的撅着嘴巴:“君少爷,再呆一会,再呆一会呗。”

      君恒敛下目中温和,眸光沉沉的看着他们:“我包下的场子,你们是听谁的?”众姑娘们哑口无言。

      潇水河上的倚红楼船只渐渐远离,站在岸边长袖微扬顺着鼻端绕过去的姑娘呆望着那里,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我以为他下一刻便会即刻回家去,哪晓得事事常出人意料,他竟挨着岸边一步步的跑过去跟着那条船只的流向。潇水河岸有许多建在壮丽山水后的避暑山庄,那里是达官贵人的聚集地,也是令身处在烟花水月里的男女流连忘返的风尘地。

      君恒看向那一抹跳动的蓝影,眸中有一丝笑意流溢了出来,未几,他便刻意低下眼来敛下那丝笑意,像个真正的风流少年挽住两边的姑娘言语调笑起来。半晌,又不经意的望了岸边一眼,不曾想那位姑娘依旧不肯离去。

      他微偏了头,眸中笑意更甚:“有趣。”

      约莫半个小时,船只靠近潇水岸边,离水月居并不太远,他拥着众位美人互相调笑的走了进去。

      水月居内四月雪茂密葱茏,树蓬粗壮的遮天蔽日,阳光洒下来,形成密密麻麻的光点,树影婆娑微晃,摇曳出一阵潋滟水波。一阵风过,如雪飘零,如絮纷飞,一下子落了满身的诗情画意。

      君恒坐在下面恬淡抚琴,众姑娘闻声起舞,不曾想说话时七嘴八舌,此刻竟都一致的井然有序,想来定是常年修炼出来的稳重步调,要不然,也不会有闲心一步三回眸的妩媚娇笑。

      那从岸边紧赶慢赶的追过来的小姑娘气喘吁吁,他深吸了几口气,径直趴在水月居的青竹门口偷偷张望,意料之中的望见那群姑娘又开始蹒跚慢舞,心中大喜,情不自禁的就随着那婉转清越的琴声一同起步。

      他在门口怡然自乐的跳舞,挥袖越脚,提手迈步,每一个动作都尽量控制到最好的地步。这场景,吸引了正在弹琴奏乐的君恒,他缓缓的抬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奇,有些不可思议,而手也已经在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怡红楼的众位风尘女子齐齐看向君恒,瞧他那奇怪神色,又一同看向竹木门口尽管琴声停下来仍旧在痴迷跳舞的姑娘。片晌,俱都低笑了声:“瞧他那动作,作的一点都不到位,还跳的那么痴迷,看样子是觉得自己跳得很好呢?”我们女人一般都是一个人起哄,紧接着一群人都跟着起哄,而下面当然就是七嘴八舌的嗤笑声。

      正在跳舞的姑娘,不期然看到那些人轻蔑的目光,听到那些人所说的冷言冷语,他忽然停下来,面红耳赤的站在那里低垂着头。

      君恒回神看他,眸中一阵起伏,只一瞬,又升起一阵暖融融的笑意。他不急不缓的走过去,缓声道:“几乎每日出巡游玩,都能看见你在岸边跳舞,你是真这么喜欢舞蹈?还是为本公子的琴声慕名而来?”

      小姑娘抬起头,脸涨得通红:“我当然,当然是因为喜欢跳舞了。虽说我跳的真的不怎么好?可我真的很喜欢……”

      话未说完,被他一口打断:“那你是跟来做什么?”

      小姑娘低头,嗫嚅道:“我,我只是来看他们跳舞的……”

      君恒本来是想知道这姑娘为什么要跟来,可听到这样的答案,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懊恼刚才为何去问?他本来含笑的眼中,乌压压的阴沉下来。

      我们女人一般在这种起哄不成的状态下,都喜欢再次起哄的说一些好听的话,以此来表现我们暗里狭窄明里宽阔的胸襟。于是,姑娘们都笑着说:“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君少爷何必斤斤计较呢?”

      君恒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哪里有跟他计较?只是心中突然有种复杂的情愫,似喜欢又似愁闷,总觉得有什么压在胸口,让他的胸口开始难受起来。本来他没出现之前,他有一副好心情,他出现了之后,他的好心情都被打破了,也不知是喜欢他跟着还是讨厌他跟着。

      转而又觉得,听着这群姑娘为她求情的话语,既觉得虚伪又觉得一阵恶心,却也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聪明的人会做的,都是在真正的表面裹上一层厚厚的虚伪,他们不肯轻易地以真面目示人,因为他们晓得真心只能表现给值得真心对待的人。

      他看向面前的姑娘,顿时想要看他再跳一次刚刚的那场舞,不由得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跳舞,不如就再跳一次给我们看,也好让他们这些专业的舞娘,亲自给你指点指点。”

      他觉得不好意思,低着头,吞吞吐吐道:“可,可我跳得不好,会,会被人嘲笑的……”

      君恒看了眼那些姑娘,又看了眼低着头的他:“别担心,有我在,他们不敢嘲笑你。”水月居里有一条小溪连通这潇水河,细长的汩汩水流顺着小路绵延到门口,缓缓地绕过竹木门从另一边的地底穿了过去。

      他拉过他的手:“跟我进来吧,我来为你抚琴。”

      他们顺着小溪跑进里面,脸上的笑意单纯的如最美好的年华里漾起的水色涟漪。就在不远处的水中央,有一棵粗枝大叶的四月雪,树蓬高耸如云,擎在碧海蓝天,遮天盖日,白色花瓣从中纷纷而落,层层叠叠的洒在粼粼的水面上,宛若一条漂浮起来的白色花毯。

      树的不远处,有另一棵对称的四月雪耸立蓝天,君恒坐在那棵树下抚琴,溪水形成一条窄窄的水路,在他们之间又缓又静的流动,小姑娘站在水中央的地上准备跳舞,溪水两边则都站着倚红楼的那些众位美人。

      白日晴空里将整幅画面映衬得磅礴大气起来,琴声继而悠扬在我耳边响起,似泠泠春雨悠悠的从海阔天空上滴洒下来,又似漫天大雪缓缓的从高远天山上飞坠而落,小姑娘一身蓝衣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应声而舞,脚步如莲的绽放出一朵又一朵菡萏之花,他移动身影轻踩水面,微微向后弯起腰姿,水蓝色的衣袖顺着肩滑下来轻轻拂动着碧绿色的片片扁叶。四月雪长在其中,宛如漫天大雪连着天际铺洒下来落在他肩头,天色无声无息的暗下来,月上中天,几粒星斗,昏暗的光线里,那抹水蓝色身形翩翩舞动着小巧的身姿,明明跳的不怎么好,却散放着一种夺目的光华,吸引着众位姑娘们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

      就连正在弹琴的君恒,都忍不住一边弹琴,一边欣赏他正在跳动的舞步,他樱唇含笑,长袖舒展,盈盈的舞姿,在迷离的月光下绽放着妖异的芳华。他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的回眸微笑,都牢牢的敲打在他的心间,永生不灭。

      正在跳舞的当头,有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带着一位身着水红长袍的男子从水月居的门口走了过来,他看见那坐在树下悠闲抚琴的君恒,怒眉叱道:“不成才的东西,才多大点的人,就成日寻花问柳?找女人作乐?”

      君恒的手顿了顿,又缓缓站起身,一副事不关己的状态:“父亲。”倚红楼的姑娘们都挤在一块,不知所然的看向老人,那在树下跳舞的蓝衣姑娘,还保持着刚才举袖望月的动作,大吃一惊的远望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老人睁大昏花的眼睛:“恒儿,你怎么能这么不知上进?成日里同这些烟花女子鬼混?”

      君恒唇角冷笑,半晌,他挑眉道:“父亲成日不也是如此?儿是学来的,是向父亲学来的呀?”他一脸无辜之态,看样子实属养不教父之过的责任。

      老人怒颜尽退,脸色涨得通红,本要再说几句,却只能拂袖而走。

      水红袍的男子平静的看向四月雪下的姑娘,他们距离隔得不是很近,却能清晰的看见他的那张脸还有他此刻的动作。似是笑了一下,又漠然的转过身随着老人走进更深一层的避暑山庄。

      小姑娘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回过神来,他看见模模糊糊的远方有一个红点朝自己笑,虽然不是很清晰,可却能透过那一层月光投射的暗影看见那个笑?明明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清他的笑,这让他有点搞不明白。

      场景迅速转换,刚才的层层水帷扑了过来,将我又带回到刚才的街道,而我又重新回到了原点。我知道我在做梦,而且梦的还是别人的经历。我不知道为什么可以看见那些过去,只能独自漫无目的去寻找故事的真相。我所在的这行街道上,如我最初来时一样热闹。它的两旁树立着两幢格外明显的建筑物,檐下的题字上挂着大大的金色牌匾。左为醉娱楼,右为烟雨阁。

      烟雨阁是容安仅次于倚红楼的勾栏院,醉娱楼则是文人雅客聚集的一座酒楼。我不由得暗叹:如此不相符合的两座高大建筑,却可以相依相存到如今,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我警惕的四下张望,想弄清楚自己是身处于何处,偶然注意到人潮的另一方,有个邋里邋遢的男子紧抓着一位小姑娘的手,那小姑娘就是刚才跳舞跳的不怎么好却还怡然自乐的小姑娘,暂时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先小姑娘小姑娘的称呼吧。

      小姑娘要想要挣脱男子的手,却只能被迫的被他拉着往前走,他不断的哭喊道:“我不要,我不要,爹爹,我求你了,我不要去那里,不要把我卖了好不好?……”

      我看到这种卖儿卖女的男人,心中一阵气愤,忙走上前去想去阻止那男人,整个虚幻的身体则从中穿过,丝毫没有对那男子起到任何作用。观望着刚才的男人和小孩,他们依旧是拉扯的状态,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现在的我。周伟浮影晃动了起来,看来是又要有变化了。我觉得有些无奈,这梦里的都是早已注定好的,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去阻止,只能眼睁睁的观望事态发展,那是一个人的一生,一个死人生前的一生,是我根本就无法改变的过去。

      我为什么会知道是一个死人的曾经?这世间万物都有一定的规律可循,倘若这是一个活人的过去,也就不可能这样轻易的让我看见那些不可能被我看见的东西。因为我们同样都是活着的人,是没有资格去窥探那些记忆中隐藏起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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