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BOY》薛定鄂猫

7、第六章 社会

　　阿人进门之前，哑爷爷正坐在三块木板拼钉成的小凳上读报。

　　他的视线在头版上停留了很久。那上面唯一醒目的标题，就是《神秘杀人事件出现第六个受害者》……X日午后，人工河附近一名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由头自臀被分为两段。死者身份尚未查明，事发地点位于商业区与一般居民区附近。事发时间正处流量高峰期，一度造成极度混乱及严重交通堵塞。据目击者称，该分尸案属于当众瞬间发生，受害人前一刻还在正常行走之中……警方认为此次案件与之前闹市杀人案凶手为同一人，但至今未能证实犯人使用的是何种凶器以及手段……

　　怪不得，前段时间那些“熟人”会来村里调查，甚至不惜直接询问到有关左手那明显的特征。看来，高氏集团那老头子的耐性已经快到极限了，这把年纪还亲自四处走动，都不怕他自己那把老骨头撑不住么。

　　报纸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自动落回破旧不堪的矮桌上，而爷爷仍然呆呆地保持着阅读的姿势，直到阿人推门进来。

　　明显尚未从刚才同小叶交流的兴奋中恢复过来，几乎是一路直线冲回家的阿人实在可以称得上声势浩大，而且根本没有察觉到爷爷有什么不妥之处。而后者从沉思中被男孩惊动后，望向阿人的目光中比平日多了几分深邃。

　　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息，爷爷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定。看来有些事情到了该告诉阿人的时候了。可惜的是，他明显还是个孩子——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即使自己和盘托出，他能接受多少，明显还是个未知数。

　　于是，爷爷轻轻摘下读报时戴上的眼镜，转头朝阿人做了个过来坐下的手势。而后者脸上残留的傻笑还没有褪下，不过看到爷爷招呼自己，还是毫不迟疑地就蹭了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爷爷今天的脸色严肃的近乎过分。

　　但是从他坐下的那一刻起，就察觉到今天的不同了——爷爷居然转身拿来了纸和笔，这表示爷爷想要同他“谈”的，是单纯靠手势表达不清的话题。这种情况平日里是不会出现的，很多事情不用爷爷交代他也知道该怎么去做。而他自认为最近并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除了……

　　果然，纸上出现的第一行字，就是：

　　“阿人，没想到你居然以拿报酬为名，向人勒索钱财。”

　　男孩的双眼不自觉地睁大了，“爷爷，为……为什么你会知道的？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啊？”

　　你只是没有告诉周围几间屋子的人吧？事实上整个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啊？……”阿人明显不知道这种被抓个正着的话题该如何往下进行。

　　爷爷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是此刻从他那里直视过来的目光实在有些刺眼。看到阿人明显不安起来，他才继续往下写。帮助别人是好事，这我早就告诉过你。但如果带有其他目的，那可就完全两说了，更何况我还听说你最近频繁使用暴力手段。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什么吗？

　　“我记得，爷爷你的课本上也有写，即使出自善意的暴力也只能制造出憎恨，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虽然，爷爷你说过的这些话我现在还不明白，但我知道错了……”男孩低着头说出这些话，眉头微皱，似乎陷入了苦恼之中，然而片刻之后他又兴奋地抬起头来。“不过，前两天被我救到的那个阿婶好像很开心呢，爷爷你不需要太担心的。”

　　不，问题并不在这里。爷爷再次叹气，好半天才再度拿起笔。看来，现在这种话题对于你还是太深奥了。

　　“那么，我现在可以出去玩了么？”虽然不太明白，不过抓紧机会逃走应该没错吧？始终不能适应这种气氛的阿人本能地想溜走。

　　不可以，我现在要带你进行必要的社会实习。

　　“社会……实习？”

　　你虽然从别人那里收钱，但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自己使用过吧？用自己的钱买食物，生活用品甚至其他东西，是你首先要学会的东西。钞票，本身就是在人类社会中才具有意义或者价值的东西。不过说起来，你现在有多少钱？

　　“大约二百多块吧。”完全是不假思考的脱口而出，报出数字后的阿人转眼就产生了后悔的念头，“怎么，要用到我的钱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本能地提高了不少音量。

　　不必了。虽然对于你来说，那二百元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今天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学习而已。

　　小家伙悄悄松了一口气，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马上又更加疑惑起来。“可是，那些钱本来就是为了爷爷……”

　　爷爷仿佛没有听到这句，仍旧自顾自地写着。……不过在这之前，你至少要稍微把自己整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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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澡么？没问题，老五，你完全不必这么客气。让那小鬼进来吧。”家住村子右边的老陈热情地招呼着两人。阿人乖乖地跟在爷爷的身后，看着爷爷先是指了指他，然后打了个洗澡的手势，随后就是标准的拱手作揖动作。

　　老陈这里有一个涂成黑色的汽油桶，常年架在火堆之上。屋子里有个简陋的池子。水汽在整个房间里弥漫。阿人脱光衣服跳进池子，里面水的温度不错。老陈则是蹲下来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柴火，好意地叮嘱着诸如“水凉了自己加热水”“小心不要碰到这个桶，否则会被烫伤”之类的话。

　　爷爷静静地站在门口，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水池里兴奋不已的男孩。

　　“那个孩子已经逐渐改变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自旁边响起，并不大，至少在房子里的阿人和老陈并没有听到，是村里年纪最大的张老头。“他刚刚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应该是在一般孩子用哭来代替语言的年纪。可是他就像个坏掉的洋娃娃一样，毫无表情。现在，至少看起来已经开朗多了……”

　　爷爷微微地转过身去，并没有表示同意或者否认。而对方似乎也不在乎他的看法，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我还是觉得，看不透这个孩子。”

　　询问的手势。

　　村里的熟人也基本能看明白爷爷手势的含义。“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很不寻常。你知道，村子里住的都是些在城里，或者在这个社会里混不下去的人。年纪跟你我接近的有的是，孩子却基本没有见过几个。现在的孩子，都是阿人这样的么？”

　　爷爷摇要头，指着阿人的方向，打着背和抱的手势。

　　“你想说这个孩子只是因为没有父母么？也许你说的没错……”张老头随着爷爷指的方向看进去，水池里玩得高兴的男孩正冲着门口招手，好像还在喊着爷爷也一起进来洗之类的话。“不过，老五啊，如果不看年龄的话，你就是他的父亲啊。这些年你一直陪在他身边，阿人迟早会和正常孩子一样的。”

　　爷爷这次并没有表示赞同或者否认，只是把身子再度背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