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云暮待卿归》轻墨入隐

70、第六十九章 情深如许

　　云海之上霞光流转，在天玑峰上投下金色的日影。
　　暮霞照林，云叶千重。桃花林中，一抹轻盈的身影上下翻飞，扬剑横陈，如影似电，重重难辨。
　　苏柳陌飞身而起，势如长虹，团团轻柔桃瓣凝在她剑气之中，宛如碧水之上游龙潜行，罡气四溢。一把与非，她早已已经用得随心所欲，心意相通。
　　剑随意动，有张有弛，收发自如，芒如沉水。
　　一轮舞罢，落红四散数百丈，遍撒花间雨。天玑峰上桃林灼华如昔，天玑峰下碧波万顷不改，这舞剑之人却从一脸稚气的孩童换成了娉娉袅袅的少女。
　　沉浸于一招一式的剑术中，竟比念十遍清心诀还来得有效。晨间伺候师父翻阅卷宗，看他莹白指尖染了一点散墨，她又是看入了神，观迷了眼，思乱了心。只恍惚的觉得，就算做了他指下摩挲了几番的笔墨纸砚也会觉得幸福……
　　这般下去，如何得了！
　　苏柳陌立于树梢，兀自闭眼收势，心思重又纷飞。
　　“陌儿。”一声轻唤。
　　她低低应了一声，袍袖轻扬，人已经去了天玑殿。
　　暮云落却并未如往常一样坐于殿中，反而立于廊下，默然远望。夕阳残辉撒在他似雪白袍上，染上一身暖红。纵然如此，他依然带着独立于世外的轻寒之意，飘渺无尘。清冷眸光扫过千重叶影，万重流云，却好似什么也没看。
　　她落在殿前，低头叫了一声：“师父。”与非倒是乖乖地飞回她房中的剑架之上。
　　暮云落淡淡说道：“剑法不可急于求进，以后一日三个时辰足以。免得又伤了身子。”
　　她应下，不过再多匀些时间到术法，清修上罢了。想师父唤自己来定还有其他事情要交待，等了半晌却不见他接着说下去，不禁抬头略带疑问地瞧去。
　　只见暮云路清寂的眸光正锁在她的身上，看得她莫名间有些惊惶起来：“师父，还有什么要吩咐？”
　　“洛浮摇雪执掌轻水遥修书一份与为师，倒是提亲来了。”他话音一落，一份纸笺飘飘然落在苏柳陌手上。
　　她心中大惊，连忙展开来看。其中诉述日前轻水遥到不周山的清心镜前探望轻珏之事。满篇爱子、思子之情跃于纸上，且说轻珏并未提及其他，只央求母亲冒仙君之大不韪到沧微提亲。摇雪居众人虽也觉得此事不妥，倒也希望可以成全轻珏一腔痴心，这才修书于仙君。
　　“陌儿，你怎么想的？”暮云落问。
　　苏柳陌心中突然涌起一丝轻怨，我怎么想？莫非我要是应了师父就同意将我许给那样的人么？她面色波澜不惊，问道：“师父是问我应还是不应？”
　　暮云落深深看她一眼道：“纵使你应了，为师也不会答应。只是我看摇雪执掌字里行间却别有意味，且问问你的看法。”
　　苏柳陌听他一言，才觉得心中宽慰，缓缓说道：“不错。她并非真心为轻珏提亲，只是摆出希望对徒儿负责的态度罢了。师父应与不应，对她而言都不甚重要，摇雪执掌最大的希望，是师父念在她思子之情甚切，可以恳请天帝提前放轻珏出来。”她略一停，问道：“这书柬上落款处一百余人，怕是摇雪居长老尽数留了名。师父，可是要去求情？”
　　暮云落眸色微敛，说道：“你不用忧心，我心中自有决断。”转而又说起一事：“前几日你说起想回青山拜祭养父养母，恰巧为师近日也要去叠翠妙清，就同你一起去吧。我一直想带你游历一番，却始终没有成行，如今倒是可以顺道一踏。”
　　“真的？”她瞪着澄澈如泉的黑眸，一脸情不自禁的喜色。
　　暮云落眸中荡起一丝温意，如雾化开。
　　他对着她浅浅点了点头。
　　………………
　　不日，暮云落果然安排好了教中事务，携了苏柳陌出游。贺宸安得知消息后，立即恳请风清游去劝说仙君允自己跟苏柳陌一道，却被师父驳了回来。他多争辩了两句，恰巧当时莫严在场，忍不住斥他胡搅蛮缠。贺宸安一气之下，寻了个由头也出了沧微元辰，回皇宫中探望家人去了。
　　一入凡世，暮云落循例要隐去面容，这次出游为了让徒儿增加阅历，连周身仙气也施了术法压制，不至于那些个妖邪望风而逃，反而少了教例。
　　师徒两人走走停停，专寻了妖气勃发之处去踏。苏柳陌几年来刻苦勤练，加上顾与非赠她三颗仙源，实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一路上御妖斩妖，鲜逢对手，半月有余暮云落也不过出手两三次。
　　每次对战结束，暮云落回头都能细细与她讲来剑招或术法中的破绽之处，处处提点，苏柳陌倒确实是受益颇多。
　　师父……其实是个细心又温柔的人……他并不是遥远得如日月星辰，高不可望，遥不可攀……她暗暗跟自己催眠。可是只要每次碰到他慈悲怜悯，淡然绝世的眸光，一颗心又沉寂在无尽的愧悔和茫然中。
　　云落处，山绝顶，瀚海千丈，星河万顷……
　　繁华不扰，红尘无及……
　　………………
　　一日两人落脚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城镇中。
　　苏柳陌一向都好吃食，到了哪处都要去打听此地酒楼的特色，然后拖了暮云落择去品上一番。他数百年不近人间烟火，本是可为可不为，看她兴致颇高，也就随了她性子。
　　两人刚到二楼包间里落座，苏柳柏无意朝窗外街上一瞥，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而过。
　　师徒二人同时出口。
　　“润玉仙长？！”
　　“妖气？”
　　苏柳陌立即起身要追，暮云落倒是抬手按住她，“你饿了半日，用完膳再说不迟。”
　　三根清美的手指覆在自己手背上，苏柳陌面色微潮，重又坐下也作罢了。
　　“师父，刚才我看见那人，好像是叠翠妙清的东方润玉。上次在枯山荒野中一战，他只是失踪了，看来并没有死。可是为什么他不回妙清呢？”
　　暮云落略一沉吟：“只怕已经入了妖道。”
　　“为什么？”苏柳柏有些吃惊，“初初见他时，一身正气，儒雅不凡。而且帮助我们这些元辰教的新弟子也不遗余力，怎会入了妖道？”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念执，万邪生。想当年浅夏一事之后，东方润玉神志失了清明数月，本就已经有了向妖之兆。我当时也告诫过妙清执掌白百闻，他却不愿意放弃，仍旧将他留在仙门之中。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儿，终是不忍舍了去。如今若东方润玉一心帮助重无邪，倒又是仙门一大劲敌。”
　　“不过我看，他倒是不像那样的人。就算入了妖道，也不一定助纣为孽，是不是？”
　　“人在其中，身不由己。总是有些羁绊……”
　　苏柳陌哪里还有心思好好品菜，三两口下肚，出了酒楼来匆匆就往北边追去。暮云落跟在她身后，倒是想测测她如何凭风断向，识物辨踪。
　　两人御风行了数里，苏柳陌心中诧异，缓缓落在一座庭院里。按理说这荒郊野外，怎会有如此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难免引人生疑。
　　刚想细细探查一番，却突然天色一黯，青天白日竟然化成了月华如练。
　　“果然是妖物。”苏柳陌暗道。
　　夜深人静，单单剩了某处虫鸣轻响。庭院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银妆铺地，不必仰赖烛灯，庭园之美尽收眼底。偌大的庭园中只设有一座苑落，屋内的灯光透到窗纱映射在微拂的垂柳上，点点光亮如洒下的星河。
　　暮云落在旁，苏柳陌哪有什么可害怕的，直直就向灯火灿然处走去。
　　屋内燃着数盏夜明灯，亮如白昼，镂空的香炉下冒出袅袅香气，却是空无一人。苏柳陌正在四顾探查，突然一人从里间掀开锦帘，走了出来。
　　“两位贵客来访，润玉有失远迎。”他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润，却有些地方总觉得有点不一样了。
　　东方润玉又对着她身后的人恭敬地做了一稽：“仙君。”
　　苏柳陌看他满身妖气却又如此彬彬有礼，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顿时觉得有些窘迫。
　　东方润玉倒也大大方方，幻处两张精致木椅，抬手请到：“请坐。”又接着说：“茶点之类怕二位不喜，也就不上了。”
　　暮云落一撩衣袍坐了，苏柳陌这才大大方方地跟上。
　　“我方才路过镇子时察觉到二位的气息，想是今日也躲不过了。干脆显了我这避世的宅子，邀二位一叙。”
　　暮云落看他半晌，才说道：“你还算是仙心未灭，却为何周身妖气横生？”
　　“自然是为了浅夏。”东方润玉长叹一声：“上次妖帝逼着她耗尽全身妖力幻出枯山荒野，仙君又在其中斩杀妖物，施展无上仙法，那一役后她自然承受不住。即使我拼尽全力救下她，如今也是妖元破损，回天乏术。我体内仙力与她相克，也无法日日渡气给她，只好捉些妖物……与她续命。这一身妖气怕是再也除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