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云暮待卿归》轻墨入隐

2、第一章 万宗之始

　　启琅镇位于东海之滨，是启航去沧微元辰的最佳之处。因为离沧微比较近，仙门弟子不管是外出还是归途，都习惯来此处落脚。千百年前启琅本是个小小渔港，后来因为世间仙门崛起，特别是元辰教成为天下仙门之首后，它就迅速发展为晨州国的中等城镇。
　　启琅在沧微元辰的庇荫之下，鲜有妖物作怪，人口慢慢聚集，加上往来客商，拜师，求事之人颇多，倒是比寻常大城镇也热闹上几许。
　　正直初春，街边一排绿柳萌出了新叶，在暖风中轻拂屋檐，烟柳满城。一群垂髫小童在街道边的小巷子里一边踢着石子玩耍，一般拍手唱着歌谣。朗朗童声甚是清脆悦耳：
　　“东海仙门九云天，琅环沧微春满山。童子指路笑相问，小儿盼得几时还？”
　　街上正匆匆走过六七个身穿元辰教道袍的年轻弟子。
　　一青衣道人听了道旁孩童的歌谣，笑着对为首的男子说道：“青鸿师兄，你说这世间之人莫非以为我们元辰派里全是些耄耋老翁？怎的这些小童也唱起这样的歌谣来。”
　　名唤青鸿的青年白衣玉面，丰神俊朗，笑得异常和煦，正要作答。旁边另一人笑道：“在沧微即使是面若稚儿的童子，也说不定是个得了仙身的高人。这可是在夸咱们元辰派，有何不可？”
　　跟在青鸿旁的青衣女子说道：“这哪是什么好事？难怪上次从妖物手中救下一老翁，直接作揖叫我仙姑奶奶，教人好生后悔救他。”她说得十分愤愤不平，众人笑起来跟着一阵宽慰。
　　青鸿倒是笑：“灵芝，仙姑奶奶这名号你也当得起。”
　　她脸色一红，抓住青鸿的手臂，嗔怪地唤道：“师兄……”她本身面目姣好，伴着这一声娇嗔，脸上一抹绯色，更是明艳照人。
　　此处正是启琅镇最繁华的街道。
　　集市上人头攒动，叫卖声不绝于耳。来往的行人们不由自主地尾随着这几个仙风道骨的仙门弟子，交头接耳的议论着，皆是羡慕崇敬的神色。几个贪涎美色的男子看着女子动人眉目，一时竟是痴了，挪不动步子。
　　三丈宽的大街，也拥堵得寸步难移。
　　青鸿猛然停下步子，右手搭上了腰间的剑柄，蹙眉朗声说道：“大家小心，此地似乎有妖气！”
　　突然听说有妖气，围观的人群一下安静下来，均是缩头缩脑，左顾右盼。
　　又不知谁压不住紧张高喊了一句：“妖怪！妖怪来了！”
　　本已经战战兢兢的人群望风而逃，街道上一片混乱。
　　元辰众人也紧张得握紧了剑柄。
　　静候片刻，青鸿长吁一口气，“师弟师妹，不是妖气，是我错认了，抱歉抱歉。”又回眸看看已经清场的大街，灿然一笑，“这下倒是可以午时之前赶到醉仙楼了。”
　　众人道：“青鸿师兄，你……”
　　师兄已经走到十丈之外。
　　………………
　　待众人酒足饭饱走出醉仙楼，走在最前面的青鸿独自在酒楼门外抬头看天，喃喃道：“似乎真的有妖气……”跟在其后的任灵芝拉拉他的袍子，“走吧，师兄，我们先回沧微复命。待禀报了师父再来细查也不迟。”众人点头。
　　青鸿刚抬步，竟不想绊倒一匆忙路过的男子。那人怀里抱着的物事也咕噜噜不偏不倚滚进了路边的水沟中。
　　有人连忙上前将此人扶起。原来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那人锦衣华服，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发髻也散了，袍子上更是灰尘噗噗。刚一站起，嘴里直呼：“哎哟，我的药，我的药！”
　　那沟里的药包已经被污水泡散，眼看是不能用了。
　　青鸿上前一步抱拳道：“原是在下失神不察。这包草药值多少银子？”
　　那男子这才看清绊倒自己的人，焦急之色瞬间被惊喜代替，叫道：“仙家，银子事小。鄙人有一事相求。务求仙家看在鄙人跌了一跤又失了草药的份上，帮上一帮。”
　　青鸿颜色不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你且说来一听。”
　　那人看他面色和煦，连忙说：“在下姓苏，是这启琅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自先父传于这份家业与我，悉心经营，已扩展数倍。”他面露得意之色，问众人：“仙家，可听说过有名的锦绣瓷？”
　　众人纷纷摇头。只有青鸿缓缓道：“请讲重点。”
　　男子接着说：“锦绣瓷乃皇家贡品，均产自我乡锦绣窑。”得意之色更盛。
　　青鸿问道：“然后？”
　　男子看众人并未附和赞赏，心想这仙家们大约早已勘破世间红尘，对这些俗物没了兴趣，一时之间有些赧然，答道：“这件事倒是跟锦绣瓷没有关系。我苏家一直以来人丁单薄，到鄙人这一代，只得一个男丁。而鄙人现在已过而立之年，续了三房姨太太，竟无一人有子嗣。年前正房去东海边明思堂许愿，不出一月就突传有喜。鄙人自当是好好呵护，大意不得，日日都请了城南的医师过来把平安脉，一直都母子平安。哪知夫人目前已经有孕十一月有余，却丝毫没有生产迹象，脉象虽一切正常，但我儿就是没有出生之兆。今日听说一得道神医游历到启琅镇，这才亲身去求了一副药来。名医嘱咐我煎三个时辰，子时侍奉夫人服下，明日就可得一孩儿。哪知……”他看了看沟中四散的药草，不顾掌中尘土，一把抓住青鸿的袍服，说道：“仙家，现在药草没了，鄙人全靠你了。”眼看那素白的袍服上留下几个黑黄的指印。
　　青鸿不动声色地挪了挪，答：“不如再去求一副草药罢。”
　　“那得道神医已离开启琅镇，不知所踪了。”男子眉头紧蹙，“我得了这药。为以防万一，欲多备一副，神医竟似发怒般一甩衣袖，不发一言翩然而去。我……仙家，你现在就陪我回大宅去看看夫人可好？”
　　任灵芝眉头一挑，厉声道：“我们只斩妖驱邪，护一方平安，哪能随你去看你家夫人生不下孩子的毛病？！”
　　男子在呵斥下不禁缩了缩脖子。
　　青鸿拦下她：“灵芝，不可妄言，你怎知这不是妖孽作怪。”然后转头对男子说道：“在下就随你走一趟。”
　　任灵芝一跺脚，“师兄，你这是辱了身份！”
　　青鸿回头对众人一笑，如春风暖日柳风拂面，说道：“你们先行，我去去就回。如误了时辰回沧微，麻烦各位跟师父先禀报一回。”
　　众人皆应道，只有任灵芝拖住他的袖袍，说：“师兄，那我和你一起去。”
　　青鸿笑道：“也好。他夫人本是女子，多有不便。你就随我一道吧。”
　　………………
　　苏家富甲一方，坐落在镇东头。百年大宅五进五出，坐东北向西南，魏然独处在一片竹林之中。院内墙壁皆由水磨青砖砌成，屋顶覆着青瓦，一对石狮镇于大门两侧，初看之下森然有余，活气不足。
　　青鸿刚走到门前，已开始皱眉。任灵芝在耳边轻声说道：“这宅子位置不好，阴气太盛。”
　　青鸿说：“好在布局严谨，有聚阳聚财之势。”
　　“要不连这苏家老爷怕也生不下来……”灵芝撇撇嘴，小声说。
　　青鸿抿着唇笑了笑不再搭话。
　　“两位先随我去正堂喝茶，我差人去叫夫人……”苏家老爷一边带路，一边陪着小心。
　　“不用。”青鸿说：“你带本家去苏家夫人平日歇息的地方，更有利于对病情的判断。”
　　苏家老爷连连称是，带着两人往左转了。
　　苏家夫人正在堂屋里闲坐，两个女子陪坐在侧，似乎说着什么开心事，笑语彦彦。
　　苏家老爷一见，连着呼了几声奔进去：“夫人哪，夫人哪，为何不好好在榻上歇着？”
　　那妇人大约二十来岁，容貌倒是上上之姿，只是脸色蜡黄，满面都是憔悴之色。她佯装着不高兴地对两个女子说：“我看他不在家，叫你两人过来陪我说说话儿，你们看看这絮叨鬼又回来了。哪有两天好日子可过，拖着这个身子，真是快要生霉了。”
　　那两个女子均是妇人装扮，皆笑道：“苏家夫人还是好好躺着吧，既然老爷已经回来，我们就告辞了。”
　　苏家夫人也不留，唤了下人出来送客。这才回头对苏家老爷说：“我闲得慌，叫了严家两姐妹过来解闷，你倒是回来这么早。”这时才看到门外的青鸿和灵芝，疑惑道：“那两位是……”
　　“我请回来的仙家，给你看看。”苏家老爷扶了夫人到榻上斜倚，又扒拉了两个靠枕垫在她背后，这才到屋外请入青鸿和灵芝，一边掀开帘子，一边说道：“我夫人身子不太方便，劳烦两位久等了。”
　　青鸿也不搭话，抬脚跨入门内，踱步到榻前：“苏家老爷若同意，在下可为夫人号上一脉。”
　　任灵芝欲言又止，青鸿冲她眨眨眼，便不说话了。
　　“同意，同意。”苏家老爷拿了扶手的小枕，小心翼翼地将苏家夫人手臂露出，又让丫环拿来木椅，恭恭敬敬地抬手说道：“仙家，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