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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王嘉诚盯着自己的手,不知该做何感想。

      这明显不是他的身体。

      这双手更加年轻。

      尽管指头缝里粘着黄泥,指甲缝里全是黑垢,手背还挂几处浅浅的伤口,但是皮肤光泽红润,是一双属于生机勃勃的少年人的手。

      王嘉诚顿生疑惑,这是谁的身体?

      他记得自己已经死去,而现在,似乎又重获新生。这么想着,他心底生出一丝侥幸来,不是谁都有再活一次的运气。

      他转而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两眼。

      他现在穿着手工缝制的白土布小褂,布料已经洗得发黄,肩头上打着灰布补丁。灰色的粗布长裤,针脚细细密密,裤筒又肥又大,裤腰得用草绳拴在胯骨上。

      脚上套着43码的绿解放鞋,缀了几处破洞,好在天气热,他也就忍了。只是这鞋偏偏大了两码,让他在屋里走着都是踢嗒踢嗒。

      这孩子大概连一双自己的鞋也没有,穿的是别人丢弃的旧物。

      跟他一身破旧衣着相对应的就是这处土屋的贫寒。里外两间的屋子,黄泥涂墙,门槛破旧,屋角散落着几把农具,称得上家具的只有大炕上摆着的小方木桌和一口旧箱子。

      尽管这两样家具上的红漆大部分都已干裂剥落,但露出的木头底依然擦得油光发亮,看得出这家主人对它们的爱惜。

      没有衣柜,炕脚这口大箱子应该就是收衣物的地方,上面摆着两个黑布包袱,打得整整齐齐。

      王嘉诚从堂屋转进里屋,试图找个镜子照一下脸,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可惜这个家庭的简陋超乎他的想象——屋子里没有镜子。

      土坯房、旧农具和沾着泥巴的手,在王嘉诚看来,这里看起来像是位置偏僻的乡下。

      然而这间屋子给他的感觉非常奇怪——陌生,却透着一股子没由来地亲切。

      堂屋正中挂着一张褪色的旧年画,看看时间,正是一九八六年。

      扭头望向屋外,梧桐繁盛,蝉鸣声声,此刻正值盛夏。

      那么,我现在是谁?

      这里又是哪里?

      答案来得极快。

      他正待出门找人问话,哪知才刚一抬脚,就有个小影子登登登地朝屋里跑来。

      “满囤哥、满囤哥,”一个瘦小干巴的男孩儿头顶着蓝布门帘,大声冲他嚷嚷:“村长带着人来抓咱家猪啦……”

      啊,看来自己是叫满囤。

      小男孩约摸八.九岁的样子,眉眼长得很是分明。

      看清楚男孩儿相貌的那一刻,奇异的古怪感又浮上心头。明明从未见过这孩子,可为什么打心底觉得自己跟他很熟?

      小男孩从满囤脸上没有找到跟他一样气愤的神色,于是转了转眼珠,又报告道:“咱娘说啦,等会儿村长就来接你进镇子读书啦,满囤哥,你怕不怕,听说前进中学的老师揪耳朵可疼呢……”

      这话让王嘉诚一愣神,这校名听起来也莫名的耳熟。

      “你到时候……可别哭出声儿来给人笑掉大牙……”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院子中间。

      这是由篱笆围起来的一间大院,院里种着两棵高大梧桐,下头盘着丝瓜藤,散养着一院鸡仔。石头垒的猪圈里,卧着两头半大的花猪,腰上却不见多少肥膘。院子最东头搭着牛棚,空的。靠着墙角有个石磨盘,边儿上趴着架板儿车。

      一条看门的大黄狗,这会儿正趴在树荫下头乘凉。

      除此之外,院里还有两小畦菜地。一片儿绿油油的青菜,叶子长得正旺,另一片儿菜地里扎着菜架子,看得见叶子底下新结的倭瓜、黄瓜跟西红柿,不过都还没长成。一位五十岁模样的妇人穿着土灰色长袖布衫,挽着圆髻,正弯腰在摘青菜,听见吵吵,冲着王嘉诚的方向一抬头。

      两人甫一对视,王嘉诚只觉得中了定魂术,浑身无力,一步也不能动。一丝凉意爬上他的脊梁,叫他大热天里生生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好一阵失魂落魄。

      眼前这位妇人、院子里这片光景俨然是从一张黑白老照片里变出来的。

      又或者说,是我重生进了那张边角发黄的旧照片里。

      他见过这位妇人。

      不过,不是在现实里,而是在他们家的家庭相簿中——一张黑白的全家福上。合影中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明所以的拘谨,拍摄时间是几十年前。那时,他甚至还没有出生。

      “娘。”王嘉诚异常别扭地叫了一声,心里清楚,他应该管她叫“奶奶”。

      这位和蔼的妇人站在他近前,鬓角带着几丝银白,眼神里全是不舍:“孩儿,天一凉你就十五岁了,今儿晌午头上,你就跟着村长去镇子里上学吧,啊。”

      她的声音里突然有了些不明显的哽咽:“学着你二哥,好好读书。读好了再回来。”

      一股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王嘉诚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赶紧低头小声道:

      “我回屋里找找书。”说完就赶紧退回了堂屋。

      这里是他从未去过的乡下老宅。

      他认出了他的奶奶——比那张照片上还要年轻一些的王氏。

      小时候听到的老家故事里,奶奶王氏没有女儿,却一连生了八个儿子,村子里人人夸羡。

      但王氏的生活并不平顺。四十岁上爷爷去逝,家里就全靠她一个女人家撑着。

      他回忆着从他父亲那里听到过的情况:老大王春生在二十一、二岁上被惊牛顶坏了一条右腿,一辈子安分种地。

      老二王夏鸣读书识字,是村里的出纳员。

      老三王满囤,听说在一二十岁的年纪得了急病没救过来。

      老四王冬至参了军,一直远在边疆没有音信。

      老五王春来和老六王雨来是对双胞胎,当了市里的运动员。

      老七王秋贵学做买卖开了个小卖部,一直住在镇子上。

      至于老幺王冬喜,王冬喜就是他爹。

      刚才看见的小男孩算算年纪,应该是他四伯或者五伯。而这身体的主人,被叫做“满囤哥”的,毫无疑问,正是他的三伯王满囤。

      王嘉诚一时间只觉得不可思议。他这回究竟是穿越到了几十年前,还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不管是哪一样,他都发誓自己一定要吸取教训,再不让上辈子的惨剧重演。

      外面传来一阵猪叫,看来村长进他们院儿里了。

      这学么,他是肯定不上的。想他自己学历俱全,上辈子却得了那么一个哭笑不得的下场。现在重生一次,他说什么也不想跟学生们关在一起,从头学起。

      既然他重生到了老宅中,成了王家老三王满囤,那么,天意如此,他这辈子就安安分分守着小院子,跟着一大家子过好小日子罢。

      无论如何,这辈子他绝不离开土地。

      还没等他再往下继续考虑,屋子外面就鸡飞狗叫地乱成一团。

      满囤丢下装模作样捧着的书本,起身察看倒底是什么事。

      第二次走出屋来,院子里小孩儿的哭喊声、花猪的惊叫声和大人的叱责声同时响起,闹得正欢。

      “不准抢我家的猪,不准抢我家的猪……”

      “去去去,小孩子家的胡闹什么!”

      王氏刚刚正忙着进灶房去给客人打鸡蛋茶,这会儿听着吵闹,赶忙快走几步,拉起抱着猪圈门的小六,就往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发火道:“狗屁不通,别在客人面前捣蛋。”

      小六还在哭哭泣泣:“这是过年吃的猪,不准抓,不准抓。”

      村长脸上也有些讪讪:“老嫂子你可别往心里去,等你家俩小子发达了,不在乎这一口吃的。”

      收猪的贾大树赶紧在一边儿接腔:“这是好事儿啊,咱家婶子,你这是祖上烧了高香,一连考出来两个学生,这以后有得是好日子过。”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唉,要说这供娃上学也真是不容易。就说交学费这事儿吧,对咱们土里刨食儿的庄稼人来说,确实是不好办哪。”

      “他婶啊,我来这儿抓猪也是为你着想。去年这二侄子上中学,俺们家可替你们交的三百斤粮的学费。现在这三侄子要上学,不再卖口猪,实在是撑不住哪。”

      说到这儿,贾大树又使劲儿往猪圈里瞅:

      “婶啊,自打大前年我叔不在以后,兄弟我哪年没帮衬着出钱出力。现在满囤也大了,上学正是好事儿,猪卖了还可以养,上学这事儿可不能马虎。”

      “我贾大树也不是光等着收你家的猪,我这一天到晚的,哪个村不得喊我好几回,兄弟我可是走了大半天,才爬到你这山尖上的。”

      王氏只是拿围腰使劲擦着手,脸上赔笑:“贾兄弟你人好心,可别跟小孩子治气,喝茶,喝茶。”

      贾大树倒没急着喝茶,他人虽然坐回树荫底下,不过眼睛始终盯着猪圈方向。

      “老婶子真是里里外外好把式,就连猪都养得比别家好。”贾大树眼睛盯着肥的那头,开始跟王氏闲扯:

      “等小子们长大了你就享清福啰。”

      “到时候可别忘了你贾家兄弟。就这头吧,唉,一过夏天猪都掉膘。要说你兄弟,这可是心心意意都给你考虑,这不,大夏天的谁还收猪?我这全是替婶子你分忧。”

      王氏呐呐的,就准备来开猪圈。

      “俺们家的猪不卖。”满囤挺着腰板儿,站在院子中间,开口了。

      王氏扭头看着她儿子,一脸诧异。

      “前进中学都是九月一号开学,在才七月不到,哪个中学现在开始收学费?”

      “俺们家的猪刚长到半大,正要添膘的时候,我跟我兄弟就是给它喂野果野菜,一夏天也管叫它再长个百十斤,哪家愿意现在卖了猪去凑学费。”

      “老叔你真要为俺们家着想,那就过了热天再来抓猪吧。”

      “哈哈哈,婶子你家三小子可真是会说话,要说这读书的娃就是不一样。老贾我又不是专门为逮猪才来看望婶子的。”

      “可是天地良心,老婶子,俺贾大树可不是这种专门占人便宜的主儿,热天的猪有多难喂,咱们种了一辈子地的人难道不晓得?娃子的话我也不计较,咱这住的前不靠村后不着店,哪还能想啥时候卖猪就啥时候卖啊。老婶子你可考虑清楚……”

      答应的话就憋在嘴边,王氏涨红了脸,张了半天嘴,愣是没挤出来。

      贾大树也不着急,他把话一说完,又转回树荫里,坐那儿了。

      村长在一边儿看着,这会儿也忍不住发话了。开口前,他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语重心长道:“芬啊,想想吧,啊,咱们自己能受住苦,你可别耽误了娃的前程。”

      王氏站在猪圈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倒不是她不舍得卖这猪。

      去年就这位贾大树,逮了她两头养了半年的猪,交了三百斤粮的学费,又均给她们家一百斤粮……说的是一百斤口粮,也只装了大半袋,还都是生着虫的陈粮。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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