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逃离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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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云淡。
烈日倦怠了娇花，碧树也垂首了，鸟雀停在枝桠上，无声。操劳了半日的农民躺在黄土地上休憩，暑气腾腾。
仿佛时间都在这样浓烈的阳光下静止了。
戚朔席地而坐，执一枚白子，踌躇片刻，落定。
“是我败了。”坐在对面的玄色蟒袍男子苦笑着摇摇头：“正如师父所言，我仍旧是胜不过你啊，师兄。”
戚朔头也不抬地端详棋局，半晌，端起茶盏小抿一口，开口：“待到何时你不再相信那空山子所言，你就能够胜得了我了。”
男子叹息：“你若是服得了输那你也不是戚朔了。”
戚朔又抿了一口杯中物，抬眸，“楚央，你现在是一国君主，你目所及的这几千里山河属于你麾下，而我只如无根浮萍四处飘零。你没有必要只执着于棋局的输赢。”
楚央低眸笑道：“师兄远道而来不会只为了与我手谈一局吧。”
戚朔放下茶盏，道：“我自柳国而归，那柳王野心颇大，并非是好相与之人。听闻近日柳王向你借道攻打张国。虚国与张国如唇齿一般的关系，二者协力可抗得柳国一阵，而若是张国被灭了，虚国亦不久矣，以我之见……”
楚央打断了戚朔的话：“师兄。我是知道的，你小时候给我讲过的唇亡齿寒的故事。我那时还嘲笑誉国公是多么短见多么愚昧呢。”
“那……”戚朔皱眉。
“那故事中所言的虞国与我虚国的处境真是惊人的相似。可是即使知道结果又如何？以我弹丸之国的兵力即使与张国联手能抵挡柳国多久，又有多少无辜的臣民会因此战死沙场。你所言那虞国公之为，出于愚钝，今我与他作出相同的决定，后人评说也是如此了吧。”
“……”
“师兄总是能说出这些连师父都闻所未闻的故事，我想，师兄身上定然有很多秘密，但我并不是那个解密者。师兄，我虚国正值多事之秋，恕不多陪，就此别过。”楚央粲然一笑，微一拱手，洒脱离去，戚朔仍坐在原地，品那早已凉透的茗茶。
戚朔凝视着楚央的身影渐渐湮没在婆娑树影中，垂眸。
即使身为穿越者，拥有了先进的战术理论又有何用？不能拯救的人，不能挽回的事仍然如此。
清风里，古旧残破的书页发出哗啦的声音，年轻的白衣辩士靠在树下，瞭望着万里无云的青空。
也是这样一个晴天，他毫无防备地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带着一本不知名的古旧小说。
从最开始的迷茫懵懂，到壮志酬筹想要改变历史，而如今却目睹熟悉的身影踏进历史的深渊，自己却无能为力。
书上所言，此世共大小二十八诸侯国，前期以鬼国国力最为强盛，后一统天下。然而其君主太平盛世时期仍血腥残酷，酷吏横行，百姓不堪苦楚。
然后啊，身为书生的主角就弃笔从武，提剑披甲带着一群农民兵起义。
受尽压迫的百姓自然向着主角那一边，主角一呼百应，连着那鬼国臣子一个个都临阵倒戈，主角这起义之路一帆风顺，收小弟泡妹子两不耽误。
多可悲，征战多年好不容易一统天下的鬼国君主如今全天下都视他为仇敌，欺他、憎他、谤他、讽他。
就是这样一个极具悲剧性色彩的人物现在跟着戚朔一起席地而坐，翻阅着那本俗套狗血的小说。
“呵，虽说此书以春秋战国为背景，但我怎么觉得我比起那秦始皇还要凄惨多了，至少他的秦朝盛过两代，而我却不过三载就衰落了。”白衣男子轻笑着合上书页，弯起嘴角瞧着对面发呆的戚朔。
“商澜，同样是穿越者，你怎么适应得这么快？”戚朔接过书，视若珍宝地将书用浅蓝色布巾包好，塞进怀里：“一直到现在我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因为不甘心，我不甘心这样窝囊地死去。如果连适应都要花费那么久，我也不用想着怎么改变命运了。”商澜笑，看着戚朔有些黯淡的神情，又道：“你跟我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的路不一样。你的命运不在书里，你有一生的时间去适应去挥霍，而我，距离故事开始只有五载了。”
“谁知道我在不在书里呢？谁知道这本书的残页里是否早已奠定了我的命运？”戚朔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来，“我不相信命运，我不想相信，但是……”
“但是你不得不信。”商澜跟着他站起来，拍拍白衣上的尘垢，“正如你刚才送走的师弟，你是知道书上所记载此役虚国君主楚央必将战死沙场，但是你无法挽回。”
“……我曾经以为现代人都是不信命的，更何况你身为君王。”
商澜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弯弯嘴角：“别想着改变什么，至少在你无法保证自己能够从迷局中全身而退的时候。”语毕，他执一枚黑子放在棋盘的一个角落，然后转身。
“或许在某个你并不自知的时刻，你已经被钉在命局里。”商澜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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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
转眼已是两年过后。
深夜。
戚朔端坐在占星台上，身前散落的是大小不一的星盘。
“无用。”戚朔叹息一声，疲惫地闭上眼对身旁的宦官道：“告诉君王，星国气数已尽，不可逆。”
“戚大人！您就放过小人吧，若小人这般告诉君王，他定然会杀了小人的。”清秀的宦官颤抖着跪伏在地，苦苦哀求。
“我放了你，谁来放过我？谁来放过我？”戚朔猛地站起身如同困兽一般嘶吼，长袖一挥，将星盘砸碎。然后仿佛力竭一般喘息：“告诉他，我再试试，再试试吧。”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宦官仿佛逃过一劫似的欢喜地走下占星台。
总有这样相信命数却不愿接受的人，这小宦官如此，那星国君主如此，他亦是如此。
凭借曾经知道的一些浅薄占星术，他来到了星国，成为了星国国师。
他妄图改变命数，然而，无果。
很快，鬼国的铁骑就会踏过星国，从此天下为商澜一人所得。然后，迎接消亡的命运。
盛极一时所迎接的，将是万年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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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马临城，硝烟四起。
当商澜的人马破城而入的时候，商澜第一眼望见的是高耸的占星台上被束缚在火刑架上的青年。
比之两年前要更削瘦苍白，即使身为一国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每次看见他都感觉他像是无根的浮萍，漂流伶仃。
商澜的眸子扫过跪在一边战战兢兢的男子，身披的龙袍此时仿佛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天亡我星国！想当初我就不该相信那个误国误民的神棍！】
戚朔，你看，这是君。
两侧的民众一边假意臣服一边用怨毒的眼神诅咒着城楼上的削瘦青年。
【为什么他不早点死？】
【就是他的妖魔邪说导致我国覆灭，真是该被碎尸万段！】
戚朔，你看，这是民。
多悲哀。
你，和我。
商澜轻笑，仿佛预见了不远未来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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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朔睁开眼的时候，入目所见是陌生的宫殿摆设。
身侧放着一张残页，戚朔坐起身，拿起残页。
国师戚朔，擅以怪力乱神，妖魔邪说蛊惑帝王，星国为之劳财伤命。民众不堪赋税，将戚朔绑在火刑柱上欲施以火刑，然鬼国大军压境，俘虏星国国师戚朔。
原来，他早就深陷其中，而不自知啊。
戚朔苦笑。
静坐半晌，一个宦官欠身而入。
“君王说戚国师如果想要离开可以直接离开。”这是一双清澄的眸子，与那星国占星台的那个少年一样，仿佛是未被雕琢的璞玉一样，不染尘秽。
可是那个少年如何了？为了他向星国君民磕头，却被愤怒的臣民用刀戟刺死，死后还遭人唾弃被称为妖人之犬牙。
戚朔从高高的楼台上望着那个少年的眸子渐渐失去的光彩，但还是与往日一样澄清无垢，仿佛在告诉戚朔，他，无悔。
可是，戚朔无能为力。
只能望着他的君，他的民，残酷地对待这样一个无辜的少年。
不知何时，那宦官悄然告退，商澜只披着一件单衣坐在他的床头，为他擦拭泪珠。
呵，不知何时已经泪光婆娑了。
“你是什么时候找到这张残页的？”戚朔平复了情绪，手中紧握着那张残页。
“两年前。”商澜轻笑着为戚朔盖好被褥，答道。
“还有其他的残页吗？”
“也许有，但是我没要找到。”
戚朔垂眸，握紧双拳：“商澜，我还是没办法适应这里。”
“那就离开吧，离开尘世纷扰，隐居山野，煮酒品茗，说不定哪天，你就回去了。”商澜微笑，将残页取走，“我说过，你与我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过于执着，无疑是飞蛾扑火。走吧走吧，脱离命局吧，现在还来得及。”
戚朔从床上起身，身影微颤，看着商澜的侧脸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叹息，蹒跚地离去了。
商澜望着戚朔离去的身影无声微笑。
牵挂去了。
如今，是亡命徒的盛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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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载光阴，戚朔渐渐远离了俗世纷扰，隐居于深山之中。
偶尔下山，所闻也是如今君王残酷无道的种种。
戚朔知道，属于商澜的终结即将来临了。他所选择的道路是遵从于命数。
其实不遵从又有什么办法呢？即使廉政爱民后世评说也会将他塑造成一个暴政残虐的君主，何必呢？
不如遵从史实，贯彻暴政吧，反正那些民都是一心想着他快快死去的民，何必在乎。
戚朔仿佛能够听见商澜的声音。
主角的起义军很快来到了这座城镇。
戚朔站在山巅遥望着城中守卫兴高采烈地大开城门，将敌人放进自己的君王的国土。
或许，商澜在他们眼中罪责滔天。
但是，他们也从没有给过他仁政的机会。
在臣民眼中，鬼国君王必然是乖戾的，必然是残忍的。
或者说，命数已经将商澜的结局界定了，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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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燎城。
叛军直逼主殿。
或许这是一场极其和平的战争。
没有死伤、没有哭泣、没有生离、没有死别。
所有人都站在主角那一边，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
“商澜。”穿着士兵制服的戚朔拽下铠甲，冲出人群。
“戚朔，你还是来了。”商澜苦笑：“仍然无法阻止。”
“逃避了那么多年了，至少我想再努力一次。”戚朔垂眸：“没有办法挽回，至少，也能最后见你一面。这世上，只有你……”
这世上，只有你知道我的寂寞。
这世上，只有你知道我的来处。
不待二人叙旧，藏在一边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了。
那主角冷眼旁观，下令。
万箭穿心。
多么凄美的死法。
“商澜……你与我不属于这里，死去后，我们会回到现代，所以不用担心的。”戚朔唇边带着血痕，用尽最后的气力告诉重伤的君王。
“……”商澜微笑着回应他，“抱歉，我骗了你。”
“我说过，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可能无法陪你了。”
怀中的戚朔渐渐变冷，曾经纵横捭阖的君王站起身来，睥睨周遭众人，“但是孤却想要你们为孤陪葬。”
惊天动地的塌陷声，动乱了军心。
主殿在建造的时候选择的就是一片坟地，为这些叛军准备的坟地。
主角并不会死去。
这是书中所界定的。
但是他身边的亲属却没有。他们只是未曾被记录在小说中的无名小卒，却能逃脱命数的掌控。
那么，就让主角一个人逃生吧。
他将带着主角的一切沉眠地底。
多好。
局外人已经彻底逃脱命数了，现在，就由他这局中人来结束这一切吧。
这可惜不能看看戚朔所言的那个“现世”的光景。
但至少，戚朔还活着。
在另一个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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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朔！你醒了！！”坐在床头的母亲惊喜地呼喊着：“快来快来！儿子醒了！”
“妈？”戚朔有些不确定地喊道。
“哎！”母亲和其他亲属喜笑颜开。
那世界，或许只是车祸昏迷时期的一场惊梦罢了。
至今无法忘怀的他，真是愚昧极了。
戚朔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前细数那梧桐树上还剩几片绿叶。
惊鸿。
身着白色衬衣的俊朗男子轻笑着向他走来。
许是，命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逃离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