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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但为君故 ...


  •   林月城近前将流影剑放在暗烈面前,笑着捧起暗烈低垂的头,竟发现他眼眶微红,那双眼里仍闪动着泪光。她见过他流泪,却从未见过他这般哭泣,压抑着哭声哭泣。她自知她多半是活不成了,横竖是一死,她宁愿成为他的祭品而死。
      她开口想要说些话安抚他,却说不得半句一词,泪水在眼中转了几圈,终究是无声无息地落下了。她咬唇唤了他一声,他却慢慢弯腰倾身抱住她的腰身,蜷缩在她怀里,身子颤抖得厉害。
      他的身子一向又轻又冷,此刻,更是冰凉入骨。她一动不动地抱着他,待他渐渐平静下来,她连唤几声,他始终睁着眼盯着前方,并不理睬她。那对眼里黑沉无光,她一直看不透他这样的目光,正低头细瞧时,他又缓缓地闭了眼,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枕着她的双腿蜷着了。
      林月城已然知晓他是为着解咒一事与她怄气,也不再多说,反倒觉得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安安静静地与心爱之人相处,甚好。
      她一眨不眨地瞅着他安睡的容颜,怎么也看不厌。细细想来,回到江城的这段时日,是她这短暂半生里最平静祥和的时光,此生难求。
      久久的静谧中,暗烈突然说道:“陪我最后三日。”
      林月城笑着点头:“往后,我就不能陪着你了,你要善待我们的孩子。”
      暗烈只是仰头看着她,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他扬起右臂在半空中转了几个圈,周围的水流如水带般缠绕在两人周身,水草如茵,珊瑚如血,瑰丽无比。林月城只觉如今之景与记忆中的景色格外相似,水波荡漾中,形色不一的鱼儿在珊瑚林里追逐嬉戏,恰如当年。
      眼前之景,让她禁不住热泪盈眶。她低头看向暗烈,轻声问道:“这是……”
      暗烈笑道:“这是我记忆之中的景色,因是记忆之术,虚虚实实,只为这三日。”
      林月城心中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惭愧:“我不曾想到你一直记得,我甚至记不清……”
      暗烈将她的右手捧在眼前,一边替她解除手掌上的纱布,一边说着:“当年我只知道有个小姑娘一直在我身后看日落,我并未放在心上,哪知有一日她突然追上我,说喜欢我。”
      林月城笑着啐了一句:“哪里是看日落,我一直都在看你!当时我说喜欢你,你听了一定在心里笑话我吧?”
      暗烈突然掀起眼皮看着她,一脸认真:“说实话,我心里很高兴。”
      林月城大为不解,心里又有些酸涩,拧眉问道:“这么说,只要有个姑娘说喜欢你,你都会高兴地将她带回这里?”
      暗烈听出她话里的酸味,置之一笑:“你当时又喜又怕的情状,让我想到了明烈。这个世上,像明烈又不是明烈的女子,只有你深入我心。”
      听了这话,林月城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虽说早已知晓他最初愿接受她是因为明烈的缘故,然,每每想来,总觉得酸涩难受。触到他带着笑意的眼,她突然从那双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怜惜,只对她的怜惜。
      她正蹙眉深思,思绪飘飘荡荡,听他一声叫唤,她轻轻应一声,他却微微一笑,伸手拉下她的头,在她唇上轻轻印上一吻:“那些话,还想听你再说一次。”
      林月城不由得红了脸,欲抬头反驳,他却紧紧抱着她的头,猛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眼前有鱼儿游过,碧绿的水草在身边摆弄着自己的身姿,时而轻抚她的脸颊。此刻,她的心思细腻缠绵,笑着望着上方的那张她眷恋万分的脸,满含深情地说:“我……喜欢你。”
      暗烈垂目而笑,极其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与她四目相对,笑着说:“我很高兴。”

      水底不知日夜,两人格外珍惜这短暂的相处,多少缱绻情深,却敌不过生死相隔。
      林月城沉睡之际,暗烈咬破指尖将鲜血涂在林月城的眉心,隐隐黑气自指尖渗入眉心,待暗烈收回手指时,林月城眉心一点黑红血印鲜艳夺目。她嘤咛一声,便不再有任何声响,暗烈满目疲倦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凑近轻轻亲吻她,沉声道:“阿城,我寻了你六年,余生,你便在记忆中寻我吧。”
      族主临死前,教给他家族里“幻象之术”的奥妙,他依稀记得些许。虽是头次施展费力许多,却也成功了。幻象之术为家族争取了一片生存的空间,自然也可以用来保护心爱之人。
      层层水浪涌过,昔日美丽之景不再,依旧只剩冰冷枯寂。暗烈看着林月城在眼前消失,对着她先前所在的地方伫立良久,他才提剑一步步走出了珊瑚林。
      三日之期,其实远远不够。

      暗烈未料到会在此见到林渠川。而林渠川一见到暗烈,忙扑了过来,满脸委屈。暗烈皱眉,轻声质问道:“不是让你在家等着么?”
      林渠川瘪瘪嘴:“爹娘一直不回家,我……我担心……外公被坏人抓住啦!她抓了我又放了我,还让我叫她‘奶奶’,我不叫,她就放鱼咬我。”
      暗烈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不再追究,弯腰抱起他:“抓你的人在哪里?”
      话音才落,先主便踏着层层水浪飘然而至。因没见着林月城,她一心以为暗烈已按照她的要求取到了精血,眉眼皆是笑。而林渠川见了她,只是躲着她,抱着暗烈的肩,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就是她,抓了外公,还放鱼咬我。”
      暗烈轻拍拍他的背:“找个地方躲起来。”说着,他将林渠川放下后,又冷着脸催赶了几次,林渠川才心有不甘地挪动了几步。因始终未见到林月城,林渠川心里想念,仰头问了一句:“娘去哪里了?”
      暗烈并不作答,却是一旁的先主笑吟吟地说道:“你娘啊,与你爹生死皆在一起了。”
      林渠川听不明白,忽听到脑海中响起暗烈的声音。
      “娘没事。爹教你一门术法,你须牢记,学会了,就能找到娘。现在,有多远逃多远!”
      因是家族的暗语,林渠川也能听懂话里的意思。他本想留下来陪着爹爹,然,触到爹爹摄人的目光,他又胆怯了,奔跑的途中,脑中回旋着一段段奇怪的话语,他想不明白,索性先记在了脑海中。
      最后,他似乎听到爹爹交代他去寻找外公。
      寻找的途中,没有爹娘陪伴在身侧,他感到害怕。他含着眼泪不顾一切奔了回来,却不见了爹爹与那个放鱼咬他的女子。他大声喊叫了几声,空荡荡的水底水波粼粼,渺无人声。他意识到,自己被爹娘抛弃了。
      他在水底寻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堆残骸中找到了林萧然。林萧然看上去并无异样,只是在水底待了许久有些撑不住,见了疲惫不堪的林渠川,他笑着上前抱住了他瘦弱不堪的身子,听他抽抽噎噎地道:“爹娘不要我了!”
      林萧然眉目一片宁静,许久,才道:“他们不会不要你。我们想办法去找他们。”
      此时,林渠川脑中灵光一现,他拉住林萧然的手,殷切地说:“爹爹教给我一门术法,说我学会了,就能找到娘了。”随即,他的眉目又染上了悒色,流着泪说:“可是,上哪儿去找爹爹?”
      林萧然心中似已想到了某种可能,看到林渠川泫然欲泣的模样,他不忍说出真相,只得笑着安抚道:“爹娘在一起,找到娘了,就能找到爹了。”

      许多个日夜,林渠川努力参透着脑中那段文字的奥义,在水底一遍遍地尝试,始终未见着林月城。
      而林月城醒来后,眉心的黑红血印失了踪迹,她茫然四顾,四周黑漆漆一片。她头疼得厉害,精神疲软,似记不清许多事,闭目调息许久,她才感知到这副身躯仍活着,心中十分好奇。此处冰冷空寂,不像是人世之景,她感觉自己如同被困在一场平静无光的梦境里,梦里只有她一人。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意识清醒后,她想到暗烈。暗烈并未拿她祭剑,将她一个人留在了这个荒芜的空间里,不知人间岁月,只是守着与他的记忆度日。
      她不知自己在此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见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英气少年时,她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不认识他。少年痴痴地看着她,眼里渐渐淌出泪来,突然跪在她身前,哭着叫了一声:“娘!”
      少年一点点靠近她,慢慢蹭到她怀里,声音也软下去几分:“我终于找到娘了!”
      林月城恍然,张口讷讷地道:“渠川?”
      林渠川使劲地点头,紧紧地抱着她。林月城感到茫然,许久,才抚着他脑后的青丝问道:“你多大了?”
      林渠川抽噎几声,认认真真地答道:“外公说我一年零三个月了,一月一岁,我有十五岁了。”说着,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林月城,满是依恋地说:“我接娘回家!然后,再去找爹爹!”
      听他提起暗烈,林月城突然流下泪来,林渠川忙抬手帮她擦泪,笃定地说:“娘别哭!我会找到爹爹,接爹爹回家团聚!”

      幻象之术的奥义在于变化无端、层出不穷。林渠川参透其中的奥义花费了将近三月,而林月城也参透了夫妻咒:一念生则生,一念死则死。当时,她参不透其中的深意,一心求死,想要以死来成全暗烈的生,殊不知,她的生机差点断送在了自己手上。

      雪花覆满城镇,辽阔的江面白雾漫漫,水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林月城下得水后,瑟瑟发抖,进入水底,见到珊瑚林前的林渠川,她轻轻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林渠川惊讶万分:“娘,你怎么下来了?这儿这么冷!”
      林月城笑笑:“我下来陪陪你。”
      林渠川握住她的手,林月城顿觉体内一阵暖流流过,心口微暖。而林渠川却握着她缠着纱布的右手掌细细抚摸,后又放在嘴边轻轻摩挲,笑着说:“我不嫌弃娘的手难看,娘以后就不要缠着手了。”
      林月城瞪他一眼:“吓着人了可不好!你不知你爹忒肤浅,再过几年,娘老了,他一定不想见我了!”
      林渠川笑道:“爹爹不要娘,儿子要娘!”他突然依在林月城身边,落寞无比地说:“邻近的姑娘都说我是怪物呢,没人愿亲近我,只有娘不嫌弃我。”
      林月城道:“娘当然不嫌弃你。那些姑娘没看到你的好,你不理睬她们便是。”
      母子俩又说了许多话,林渠川也收回心思,心无旁骛地感知着这片江底的流向。林月城虽感到透骨的冷,看林渠川那样认真拼命,始终陪伴着他左右。
      林渠川说过,当初困住她的那个幻象世界还连接着水底的另一层幻象世界,只要找到了入口,说不定能找到母子俩苦苦寻找的人。
      林月城被一阵轰隆隆的水声惊得站直身子,波涛汹涌中,她努力逃出紧随而至的漩涡,忽见林渠川义无反顾地钻了进去,她赶紧跟了上去。她被水流搅动得浑身刺痛,风浪平息后,她调息片刻,抬目,头顶的水流静静地流淌着,光线洒落水底,却也辨得清脚下的路。不见林渠川,她叫一声,脚下一条鱼立时跳动了几下,随后变成一位清秀俊雅的瘦弱少年,正是林渠川。
      四周之景单调而枯燥,怪石林立,不知通往哪里。而林渠川见了此景,喜不自胜,拖住林月城的手就直奔前方的一条石道。
      “爹爹一定在这里!”
      林月城忽然有些害怕了。她怕他已不在了,怕空欢喜一场。然,她又必须得亲自确认一遭,确认他的生死。
      石道曲折复杂,林月城跟随林渠川绕过许多道弯,在一重水帘后见到山石间端然而坐的人时,她突然挪不动脚步了。明明才分离了一年多的时光,这样的重逢让她恍然觉得,人生已过百年,而他,依旧如最初那般,江边的少年,红发黑衣,落寞孤独。此刻,他无精打采地靠坐在山石前,眉目低垂,神情委顿,了无生气。
      直到他微微偏头,混沌迷蒙的双目渐渐凝聚了一点光辉,她才一步步挪过去,蹲在他面前,颤抖着唤了一声:“暗烈?”
      暗烈低声而应,低头看她,眉眼温柔,忽地就笑了:“夫妻同心,生死不离。”
      林月城微微红了脸,而后又恼了:“你早就看破了夫妻咒,如今又来嘲笑我!”
      暗烈垂下眼帘,轻声道:“那时,我并未想到自己能活下来。只能将你送进幻象世界里,若我死了,先主若罢手你自当无恙,她若因我之死迁怒于你,也寻不到你,应该也会罢手。”
      林月城依旧满肚子怨气,不及发作,暗烈又道:“你放心,先主不在了,没人再能伤害你!此处是我与明烈当年建造,在此与先主了断一切,也是为明烈报了仇。”
      林月城听他语气里仍旧有恨意,忽觉不解:“你一向敬重她,如何能狠下心杀了她?再说,她也算是你娘。”
      暗烈冷笑:“她逼得明烈活不下去,又让我误杀了族主,甚至要拿你做祭品,我如何能再对她言听计从?”
      林月城隐隐觉得不对劲,惊恐地问:“煞灵在你体内?”
      暗烈点头,看她一脸惊恐,他忙宽慰道:“没事,我已能控制它。”
      林月城恍然明白了发生在这里的母子俩的生死之斗。暗烈能活下来,许是借助了煞灵的力量,而他口中的先主也许并不想置他于死地,所以,最后才会败下阵来。
      她心里有些不舒坦,却又说不上来,忽听林渠川不高兴地说道:“我在这儿许久了,爹爹眼里就只有娘,看不到儿子么?”
      暗烈拧眉瞅着如今长大成人的林渠川,毫无感情地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林渠川翻了翻白眼,掰着手指头来回数了许久,苦恼地皱了皱眉。暗烈瞧出了端倪,拉下脸问:“你不会数数么?”
      林渠川分辩道:“我会!我手指头不够用啊!我找到娘时,外公说我十五岁,现在我应该是十八岁!”
      林月城见暗烈一脸难以置信,忙解释道:“爹爹是按一月一岁给他算年龄的。”
      暗烈忽而紧盯着林月城,声音低沉伤感:“我们分别一年了。”他细细瞅着她,见她眉目依旧,却比以往愈发宁静温婉,心中微热,凑上去轻吻她的眉目。正是心思缠绵之时,林渠川忽凑上前,满心欢喜地说道:“爹爹,你也亲亲我啊!”
      暗烈只觉聒噪,拂袖卷出层层水花,将林渠川生生逼退到水帘外。他欲钻进水帘,脑海中响起了暗烈微恼微怒的话语。
      “去外头寻些石头,回家给你俢整那方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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