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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水中捞月 ...


  •   自回了江城,林月城已有半月未见暗烈的面了。他一心要斩断自身命源,斩断与食人鱼族主的牵连,她却时时刻刻担忧一旦断了命源,他便会性命不保。
      因肚子里多了一条生命,她常常被搅得日夜难安,比怀胎十月的女人还要辛苦。她感觉得到肚子里的生命已孵化成鱼仔,她每日需大量进食才能满足那鱼仔的口腹之欲;然,即便如此,那鱼仔依旧搅得她痛不欲生。
      半夜,林月城被疼醒,口渴难耐,咕噜噜喝过许多水,肚子里的鱼似乎愈发活泼了,这令林月城万分苦恼。林月城抚着平坦如初的腹部,肚内平静了许多,她长叹一口气,低头对着肚皮说道:“你出来好不好?”
      肚内许久没动静。这一个多月的哺育,林月城知晓肚内的鱼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思想,他虽调皮,却总是在她轻轻抚摸肚皮时一点点安静下来,她偶尔对他说话,他也会有所反应。虽被折磨了这些日子,林月城时常恨透了他,内心却十分满足。
      而自此之后的数日里,林月城却不见他闹腾,若不是偶尔感知到他的动静,她甚至担忧他胎死腹中了呢。然而,他突然变得没精打采,林月城又感到心慌。
      如此惴惴不安了多日,逢林月城生辰之日,程怀凌夤夜至孤江滩特为林月城庆生。从林萧然口中得知林月城有了身孕,程怀凌难以置信,见了林月城,他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半晌,在林月城不满的目光下,他悻悻收回了目光。而程怀凌的确发现林月城变了许多,曾经的盛气凌人收敛了许多,反而让人觉得温暖亲切。
      而林月城因受了这些日子的折磨煎熬,虽说食欲大增,反而愈发消瘦了。程怀凌不知其故,逮着机会,犹犹豫豫地问道:“姐,你怎么瘦成这副模样?”
      林月城横他一眼:“我难道变丑了么?”
      程怀凌慌乱地摇头,却不知她为何突然十分在意容貌了。而他始终不见暗烈,也没人提起暗烈,心中疑惑,张口便问:“姐夫呢?”
      林月城垂下眼,恹恹地道:“我也不知他如今是死是活。”
      程怀凌不知其中缘故,看林月城神色,他不敢多问,又说了些许闲话,看林月城精神困倦,他并不敢多加打搅,叮嘱了一些安神养胎的话。他出屋,抬头见阿琴神色冷清地坐在屋顶上,没有太在意,径直寻林萧然去了。
      而在程怀凌离去后,阿琴蓦地从屋顶跃下,径直入了林月城的房间。
      林月城本坐在床头闭目养神,神态安然,感知到一阵凌厉的杀气,她目光如炬地锁住缓缓而来的阿琴。阿琴在床边立住脚,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林月城,目光落在林月城的腹部,她弯唇笑了笑,慢慢坐到床边。见林月城始终有所防备地看着她,她笑得清浅温柔,声音温软和善。
      “这里是他和你的孩子?”
      林月城直起身,阿琴的手掌突地狠狠地按在了她的腹部,似要剖开掌下的皮肉般,尖利的指甲已陷进了林月城的皮肉里。林月城猛地挥出一掌,阿琴连忙向后跃起,见林月城翻身下床,她赶忙上前拦住。林月城提剑本欲教训阿琴一番,哪知腹部一阵阵刺痛,疼得她险些站不稳,竟没有丝毫气力挥剑。
      见状,阿琴笑了:“林月城,怀胎这般辛苦,你图个什么?”
      林月城恶狠狠地盯着阿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若再敢伤他,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阿琴不再上前,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月城扶着床沿支撑着孱弱的身躯,一滴滴艳丽的鲜血滴落在地,她避开头,不声不响地出了屋子。
      林月城疼得大汗淋漓,她无力地瘫软在床边,裙子被鲜血染湿了一片,而疼痛却在一阵阵地加深。她意识到,孩子要出来了!
      她双手抓着两边的床沿,咬牙忍着疼痛,一声声细碎压抑的声音自口中溢出。汗水、泪水布满脸颊,她偏头张口咬住了手臂,迷迷糊糊间,她似乎见到了暗烈,忍不住叫了一声:“暗烈……”
      又是一阵撕扯皮肉的疼痛,她疼得睁开眼,发现自己已躺在床榻上,床边守着程怀凌与林萧然。林月城咧嘴笑,眼泪却流不停。她即将产下的不是人类,万万不能请来接生婆,而这一屋子的人都是男子,她又该求助于谁?
      林月城睡去醒来多次,泪水朦胧中,她总是看到暗烈的脸。疼到极致的那一刻,她似乎感觉有什么从体内分离了出去,睁开眼却只看到了暗烈。她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抬手抓住他的衣襟,多日的委屈化作泪水滚滚而落,她精疲力竭地说道:“我以为你死了呢!”
      暗烈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声音低哑:“我没死,会一直陪着你。”
      林月城心中五味陈杂,细看他眉目,与从前没有两样;然,对上他的目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正细细思索着,因疲劳过度只能想起才出生的孩子,便拉住他的手问道:“孩子呢?”
      暗烈笑道:“我带你去看。”
      说着,他抱起她向屏风后走去。被他这样抱着,林月城有些难为情,然因浑身酸疼无力,她也由着他。屋子一角的铜盆里注满了清水,水中一条小食人鱼正半浮在水中,嘴唇一张一合地吐着泡泡。看着这小小的食人鱼,林月城难以想象这只鱼竟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
      床榻已换过新的被褥,林月城躺下后,暗烈随后也躺在了她身侧。直至此刻,她依旧觉得自己在做梦,冷不丁地开口问了一句:“你断了命源,真舍得下你那位族主?”久久未听到回音,她唤了一声:“暗烈?”
      暗烈环过她的身子,林月城只觉凉意透骨,不由得缩了缩身子。暗烈恍若未知,在她脖颈处厮磨,声音几不可闻:“阿城,往后我只为你活。”
      林月城推开他,在黑暗中盯着他那对漆黑的双目,涩涩地问道:“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你为何恰逢今日来见我?”
      暗烈笑道:“你对我传过暗语是不是?”
      林月城矢口否认:“我不记得……”她似恍然明白了过来,也许是自己在迷迷糊糊中,下意识地传了暗语与他。转念一想,她又满肚子的气:“你既然活着,为何始终不肯来见我?是舍不得你那族主么?”
      闻言,暗烈面色一沉,双目里透出点点悲伤,林月城突然不敢与之对视。她不知他为何会有那样悲伤的眼神,因为另一名女子流露出那样悲伤的眼神,她心中酸楚,却又为他感到心疼。她偏头看他,他的目光专注而幽邃,看的是她,却又不是她。她抬手触摸他的眉眼,他浑身一僵,缓缓向她靠近,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族主不在了,我……我害了她。”
      林月城难以置信:“发生什么事了?”
      暗烈沉默许久,语气平淡地说道:“一直以来,是我在向族主借命。龙血能切断我与族主的牵连,斩断命源断的其实是族主的命源。族主一直都知晓,我才是靠借命之法活至今日的先主之子,却一直瞒着我。最后,却被我断了她的命源,落得魂消魄散的下场。”
      许久,林月城才明白他的话,却依旧不明白这以命借命之法。她听他语气平静,却将她的身子抱得更紧了,似是要从她这里寻求安慰与蕴藉。这样的依恋,彻底激发了林月城的慈母情怀。她即便多次因暗烈对那位族主的关怀而心怀怨恨,却从未真正想过让她死,而如今,她的死却是暗烈一手造成的,这样的悔恨该会永远伴随着他吧。
      与死人,她还能争个什么?

      一觉醒来,林月城就不见暗烈的身影,而程怀凌俨然将她当做产妇来看待。他一进屋见林月城下了床忙上前指责了几句,苦口婆心地劝说林月城好好养着身子。林月城听不得他这样婆婆妈妈的话,起身去见窗边架子上铜盆里的小鱼儿。
      盆内放置了鹅卵石和水草,一旁搁置着晒干的鱼食。林月城不知晓是谁在此动了心思,看着水中酣睡的鱼儿,她随手拈起一条干鱼凑近水中的鱼儿,鱼儿嗅到鱼香,张嘴咬住干鱼,慢慢将其吞进了肚内。林月城难以想象这只活泼可爱的鱼儿竟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她心里高兴,接连喂了几条鱼,程怀凌突然出声阻止道:“姐,姐夫一早就喂了他,你别喂坏了他。”
      林月城转身,笑意盈盈地问:“这儿是暗烈布置的?”见程怀凌点头,她又问:“他人呢?”
      程怀凌笑道:“和姨父在屋里谈话呢。”
      林月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出屋在院子里走了一遭,眼见时候不早,便在后院的菜园里择了几棵青菜径直去了厨房。程怀凌看着她忙进忙出,恍然记起年少的时光,禁不住眼眶发热,他走进厨房默不作声地帮着打理。林月城起初并未在意,看他认真的模样,笑道:“小凌子,你贵为王爷,还做咱们平常小百姓的粗活啊?”
      程怀凌不高兴地回了一句:“你这是故意挖苦我呢!”

      用饭时,林月城并未见着暗烈,林萧然只说他回族里处理族中之事了,林月城也只得心不在焉地用完了饭。因一直未见着阿琴,林月城心中难免存疑,想到她意图谋害她的孩子的事,她心里就不舒坦。因阿琴是跟随在程怀凌身边的人,她不愿多加为难,昨日的事她也闭口不提,只是问着程怀凌:“阿琴呢?”
      程怀凌不明白林月城的意图,老老实实地答道:“她说要去街上走走呢。”
      林月城又问:“她对你怎样?”
      程怀凌忍俊不禁:“她一直都尽心尽力。姐,你放心,阿琴心眼不坏。”
      林月城嗤鼻,冷笑不已:阿琴心眼不坏,只是恨不得她去死。
      林月城只觉这样平静充实的日子太过虚幻,看到屋内的鱼儿,她更觉自己身在一场梦里。食人鱼族主的死令她无法接受,而暗烈平静的态度又太过蹊跷,这样平静的生活,突然让她不安起来。
      无意中看到挂在墙上的流影剑,她取在手中反复地看。祭剑的事,她一直不敢忘。也许,是时候找铸剑者问明真相了。她突然发现,心机深沉的暗烈其实比她还要糊涂,这么多年,竟连自己的身世也浑然不知,他一心为那位族主求生机,到头来,却是水中捞月,反而让他亲手毁了那族主的生机。
      林月城一直认为她与他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种族隔阂,然,他却是食人鱼族先主之子,体内也流着人类的血液。如此,她与他其实也有相通之处。
      林月城突然看破了流影剑的秘密。
      所谓怨煞之气,并非死于剑下之人的怨念煞气,却是封印在剑里的煞灵。自对暗烈施下了“离心变相”咒,煞灵就能侵入她的身体,而暗烈却能轻易地控制剑中的煞灵,可见煞灵本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她糊里糊涂不明就里,为了弥补暗烈造下的杀孽,以自身为媒施下咒术,到头来,实实在在地替他承受了万般杀孽。
      煞灵,便是他造下的万般杀孽。
      所以,他能以那副身躯进入鉴川;而她,却碰不得鉴川的水。
      右手掌丑陋的疤痕不可磨灭,生生刺痛了她的眼,她也不敢再将其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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