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书往

1、娜娜

　　她曾说，你比天上的弯月还要漂亮。
　　（一）

　　我一直以为我在拉阔尔一族的年轻一辈里是最能打的。这个错误的认知终结在我八岁那年，我第一次遇到蕾欧娜。

　　拉阔尔一族的族人都脾气火爆，争强好胜，秉承着能动手尽量不吵吵的原则，我从小打了无数次架。例如，谁先挑选从树上打下的果子，谁可以抢别人身上新做的衣裳，以及，谁可以命令别人去偷村头寡妇家门口挂着的裤头，哦不，是腊肉。男人的地位，就是靠拳头拼来的。

　　哦？你问我被欺负的孩子不会告状吗？他们不敢，因为，能被别的孩子欺负是种耻辱，至少，我爹是这么教育的。

　　据说我爹小时候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然后抢来了我娘，哦不，又说错了，是我娘深深的仰慕着我爹，于是他们成亲了并生下了我，然后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所以，当我第一次被别人按倒在地上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来来回回滚动播放着两个大字：耻辱！

　　我卯足了劲去挣脱抓住我手腕的手，却几乎纹丝不动，我愤怒的尽力回过头看着骑在我身上的人，我说：“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在我们村！还没有人敢这么对我！我要是你我就立刻从我身上下去并磕三个响头道歉！”

　　那个骑在我身上的，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短发的小男孩十分不屑地看着我，“你，好，差，劲。”

　　简直不能忍！我觉得我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我气的火冒三丈，说：“有能耐你放开我，咱俩再打一架！”

　　“有能耐你自己挣开啊。给你两个选择：一、把你从我这偷走的果子还给我；二、被，我，按，到，死。”

　　“谁偷你果子了！老子是抢的！”我据理力争。

　　金头发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抢的你就有理了？说！还不还？”

　　“你自己没保护好你的果子你怨谁！看你长得白白净净像个小姑娘似的，你拿果子就是在诱导我抢！”我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就像我爸拍别的女人屁股被抓时说：“谁让你穿的少了！”

　　金头发微微一笑，“简直流氓逻辑！我像个小姑娘是吗？本小姐今天心情不错，替你爸妈好好教育教育你。”

　　说完，金头发抓住我的手使劲一扭。“嗷！”我一阵痛呼，这么暴力，算哪门子的小姐啊，等等，本小姐？女的？几乎立刻我就忘了手上的疼，脑子里来来回回滚动播放着两个大字：女人！

　　还真别说，她虽然头发短，但皮肤好白，眼睛好大，嘴唇好红，手……的力气好大！

　　“嗷！”我又是一阵痛呼，“我错了！我认错！”

　　金头发稍微松开了一点，“知错了？还不还？”

　　“我还！”我立刻喊了出来。

　　金头发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手，“很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看样子本小姐的教育还是有效的。”

　　我离开拥抱许久的大地母亲的怀抱，活动了一下双手，从衣兜里掏出两坨……烂泥。

　　金头发脸色变了，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我忙解释，“这，刚刚在地上压的，你力气太大，不能怪我，要不，我带你去摘点新的？”

　　金头发听了最后一句话，脸上的煞气退了好多，“这还差不多。”

　　我咧嘴一笑，“我叫潘森，你呢？”

　　金头发面无表情：“蕾欧娜。”

　　“我以后叫你娜娜吧！”我带着她向村落边缘的树林走去，那里的野果树还是很多的。

　　“不许！你敢这么叫就死定了！”蕾欧娜恶狠狠的说，我却觉得咬牙切齿的她可爱多了。嗯，可爱，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娜娜，你家在哪，我怎么没见过你。”

　　“都说了不许叫我娜娜……我们的村落大旱，所以向你们这迁移了一些人。”

　　“欢迎你来，娜娜！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罩着你！”

　　“……”

　　（二）

　　到树林的时候，天上已出了新月，只是落日的余晖仍在，显得月亮十分不起眼。

　　“摘了这么多还不够吗？”我捧着慢慢一衣襟的果子问蕾欧娜。

　　蕾欧娜显然是玩性大发，并没有回答我，不停地朝树林深处走去，我紧紧跟在后面，生怕出什么意外。

　　“等等！”我叫住蕾欧娜，“村里人说，那是禁地，不可以去！”

　　蕾欧娜疑惑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爸爸说了不可以去那就一定不可以去。“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

　　蕾欧娜没当回事，继续朝前走。

　　“都说了不可以去了！”我觉得蕾欧娜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有点生气。

　　“不可以去，那你就回去好了，我自己去！”蕾欧娜并没被我的语气吓到，依然前进着。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跟她去，回家会挨打，不跟她去，她可能会不喜欢我！利弊明显，我二话不说跑到蕾欧娜身前为她开路。

　　跑过去的时候，我听到蕾欧娜轻轻笑了一声，瞬间就觉得身上充满了干劲，像野熊一般横冲直撞。

　　撞到荆棘小路的尽头时，一片灌木丛封住了我的视线，我刚要告诉蕾欧娜到了尽头的时候，蕾欧娜一下子撞了过来，硬生生把我从灌木丛中撞了出去。

　　不是想象中密密麻麻的丛林，而是一片空地，我从地上爬起来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是一片湖泊，新月的光辉映在上面斑驳细碎，像一匹挂满了银饰的布帛，神圣而又美丽。

　　蕾欧娜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刚开口说了一个“对”字就没了动静，显然也是被这美景惊呆了。

　　突然，蕾欧娜朝湖边跑了过去，我顺着她的方向才看到，原来那有个长头发的女孩子，看到我们闯了进来一脸的惊慌失措。

　　看到蕾欧娜朝她跑了过去，女孩子急急地跑向另一个方向，但没跑出两步就被蕾欧娜抓住了手腕。

　　我顾不得洒落在地上的果子，也跑了过去，跑近了看，我才发现长发女孩子的肤色白的异常，简直与湖面上跃动着的月光一模一样，而且更奇怪的是她的头发，居然是黑色的。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黑色头发的人。

　　蕾欧娜双眼直直地盯着黑发女孩，我问道：“娜娜，你认识她？”

　　蕾欧娜和黑发女孩都摇了摇头。

　　看着黑发女孩一直皱着的眉，蕾欧娜连忙松开一直抓着的手，黑发女孩的手腕已经红了一圈了。

　　黑发女孩揉了揉手腕，一步一步向后退去，蕾欧娜开口说：“你别跑好吗，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我叫蕾欧娜，他叫潘森，你，你叫什么名字？”

　　黑发女孩一直警惕地看着蕾欧娜，过了许久，眉头舒展了一些，说：“黛安娜，我叫黛安娜。”

　　蕾欧娜笑了，如同太阳般灿烂，“你的名字也有个娜，真是缘分。”

　　缘分，这词太深奥，我不懂，我觉得蕾欧娜也不懂，只是随口说出来显得自己懂得很多。

　　黛安娜声音弱弱的，跟她那羸弱的身体倒是十分搭配，“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蕾欧娜说：“我们来树林采果子，顺着那条荆棘小路，误打误撞就闯了进来了。这是哪？”

　　“月亮湖。”黛安娜微微低头，脸上的表情安详静谧。“没猜错的话，你们是拉阔尔人吧？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回去吧，也别对别人说起，你们来过这。”

　　我早有此意，这地方静悄悄的，连虫鸣鸟叫都几不可闻，一点都不符合拉阔尔的风范，反而像是个坟地，等等？坟地？

　　“你不会是鬼吧？”我看着黛安娜惨白的脸，越看越像！

　　黛安娜轻轻眯起眼睛，“被你发现了，其实我是一个女鬼，你们要是再不走的话，我就吃掉你们！”

　　蕾欧娜哈哈大笑，“哪有鬼看到人就跑的，再说我抓过你的手，是热的，你才不是鬼呢。”

　　黛安娜脸颊泛红，“总之，总之你们快走吧，天已经黑了，你们不回去家里不会着急的吗？”

　　我拉着蕾欧娜的手，说：“对啊，回去吧，这鬼地方瘆的慌，不能多待。”

　　蕾欧娜偷偷地想从我手中抽出去，我更用力地抓紧，蕾欧娜干脆直接甩开我的手，“好，那我们走了。”顿了一会又说：“我还会再来的。”

　　我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里一阵失落。

　　走了两步，蕾欧娜突然回头说：“娜娜，我以后就叫你娜娜吧。”还不待黛安娜反对，蕾欧娜接着说：“娜娜，你，比天上的弯月还漂亮。”

　　黛安娜低着头不言语，我心里一阵烦躁，“快走吧！很晚了！”说着就冲了出去。

　　她曾说，会一直保护你。

　　（三）

　　我的人生目标已经很明确了：长大，夺得拉阔尔第一勇士的称号，迎娶蕾欧娜，生娃。

　　在我的淫威，哦不，威信之下，村里的孩子们懂得了，当看见蕾欧娜的时候，要叫大嫂。

　　蕾欧娜几次三番的抗议，口头教育，武力威胁，均告终失败，因为她对别的孩子手下留情但我对他们可不会。

　　蕾欧娜觉得，解决问题要釜底抽薪，于是她把我抽了出来教育，我秉承着一问三不知的原则，坚称称呼的事跟我没关系，蕾欧娜也做不了什么。

　　于是我和蕾欧娜的关系在我的铁血政策下稳定维持，我的对此深感欣慰。

　　只是村子这么大，我却经常找不到蕾欧娜，当我带着一众熊孩子调皮捣蛋的时候，心想，如果蕾欧娜看到我的英姿该有多好。

　　不过村子就这么大，蕾欧娜又能去哪？难道是，我心里有了个答案，却不愿意去相信。上次从那回来后，父母对我这个放养的男子汉很是放心，根本就没问我去了哪，我满脑子想着蕾欧娜，自然也没向父母说起月亮湖以及黛安娜的事。

　　每天蕾欧娜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熊孩子门就算有心叫她嫂子来讨好我，也得看到人啊，我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决定去找她。

　　除了月亮湖，蕾欧娜还能去哪。

　　走上上次去月亮湖的荆棘小道，我发现路明显好走了许多，村子里的人是不会朝这边走的，那只能说明，这来来回回踏出来的小路，是蕾欧娜的杰作。

　　我心里觉得不舒服，作为我未来的妻子，蕾欧娜天天不陪着我却去陪着另一个女孩子，实在是不应该。

　　穿过最后的那道屏障，月亮湖波光粼粼的湖水再次映入我眼帘，几乎是一刹那，我就看到了蕾欧娜和黛安娜坐在湖边。黛安娜苍白的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微笑，嘴里轻轻哼着柔美的曲调，蕾欧娜的笑则一如往昔的灿若朝阳。

　　太阳才是拉阔尔族的信仰啊。

　　“娜娜。”我唤了一声，快步跑过去。

　　蕾欧娜显然没想到我会过来，一脸诧异的表情：“你怎么会来？”

　　我满脸堆笑，把路上顺手摘的果子给蕾欧娜，“你尝尝看。”

　　蕾欧娜接过果子，说：“不是说了不许叫我娜娜吗。娜娜，给你，这果子看起来很好吃呢。”

　　黛安娜双手摆了摆，“潘森给你摘的果子，我怎么能要。”

　　“没事的，他给了我，就是我的了。”蕾欧娜把果子塞进黛安娜的手，“你尝尝。”

　　我满脸的不高兴，这是我给蕾欧娜摘的果子，凭什么给黛安娜？

　　黛安娜察觉到我的敌意，把果子放在一边，抱歉地对我笑了笑，我看着她的笑脸才觉得心里舒服一点，算你小丫头懂事。

　　我本来是来找蕾欧娜玩的，可蕾欧娜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一样，自顾自地跟黛安娜说话，倒是黛安娜怕我无聊，时不时的问我几句话。可如果没有她，蕾欧娜怎么会对我这么冷淡？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湖边发呆，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黛安娜：“你的头发为什么是黑色的？”

　　黛安娜怔了一下，“你也觉得黑头发是怪物吗？”

　　蕾欧娜捅了我一拳，嫌弃我乱说话，我满脸不忿，我长这么大又没见过黑头发的人，问问又怎么了？

　　“怎么会，是他见识少罢了。”蕾欧娜说道，“黑头发多漂亮！”

　　“你才见识少！”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从小到大跟着我爹见过的多了！村里没有人不服我们家的！”

　　蕾欧娜显然对我的光辉事迹不感兴趣，黛安娜却突然插嘴：“那你见过以月亮为信仰的族人吗？”

　　“月亮？这世上还有人以月亮为信仰？那都是异端吧！”我不屑一顾，看着黛安娜更苍白的脸，我问：“难道你信仰月亮？”

　　“不不，怎么会……我当然也是信仰太阳的。”黛安娜说，“毕竟我也是拉阔尔人。”

　　蕾欧娜哈哈大笑，“就是说吗，拉阔尔人当然都是信仰光芒万丈的太阳，月亮太柔弱，怎么保护人呢。”

　　黛安娜笑了笑，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只要太阳才能保护人吗？”

　　“当然不。”蕾欧娜说，“还有我，我会一直保护你。”

　　“还有我！娜娜，我也会一直保护你的！”我对着蕾欧娜信誓旦旦。

　　蕾欧娜不屑一顾。

　　（四）

　　生活貌似出了点小偏差，在我本来的人生规划中，是没有黛安娜的痕迹的，有的应该是我与蕾欧娜的共同成长，成亲生子。

　　可蕾欧娜很喜欢黛安娜，总去月亮湖找她，一心想与蕾欧娜亲近的我只好渐渐容忍并习惯了三个人的成长方式。就这样，慢慢长大。

　　蕾欧娜最喜欢在夜晚的月亮湖畔，借着湖面反射的月光，替黛安娜梳理那一头如瀑的黑色长发。其实黑头发在月光下很美，只是我更喜欢蕾欧娜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头发，那才是太阳般的亲近感。

　　我以为，女孩子表达亲近的方式就是互相梳理头发，如同森林里的猴子互相梳理毛发一般，当然，我不知道蕾欧娜如果从黛安娜头上找到虱子是否会一口吞下。这听起来一点也不美好。

　　十五岁是拉阔尔族的成人礼，那意味着一个人可以参加神圣的拉阔尔仪式——拉阔尔青年为了获得传承至今的古代武器而战斗至死的仪式。

　　很简单，也很残暴，签了生死状，不死不休。

　　我是一定要参加的，蕾欧娜得知这消息却始终皱着眉，明艳的脸上显得愁云阵阵。

　　从蕾欧娜开始发育以来，她就如同拉阔尔最美的花蕾，绽放着最芬芳的气息，玲珑的身躯，精致的脸庞让人目不转睛。

　　“不用担心我，老子肯定是最终的胜利者！”我拍着胸脯自信满满，这可是蕾欧娜为数不多对我的关心。

　　蕾欧娜白了我一眼，“你觉得这仪式有什么意义吗？这么残忍血腥，太阳的教义不应该是保护而不是杀戮吗？”

　　我楞了一下，“男人的事，你不懂。”

　　“可以不参加吗？”蕾欧娜眉头依旧皱着。

　　我天真的以为蕾欧娜只是在担心我的安危，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劝我放弃仅仅是因为她不喜欢杀戮。她不喜欢任何人受伤，不是因为，我是我。

　　“对不起，娜娜，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这事，不行，我一定要赢得拉阔尔第一勇士的称号。”蕾欧娜似乎很少求我，可这事我的确没法答应她。

　　蕾欧娜不再说话，我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我会赢，然后我就娶你。”

　　蕾欧娜眉头皱的更紧，“我从没说过要嫁给你。”

　　我哈哈一笑，只当她是害羞。

　　从小打到大的我也算威名远传，除了两个比我年纪大的参加了仪式，与我同龄的没人敢与我为敌。

　　那两个男人显然也知道我潘森不是好惹的，决定联手先对付我，我松了松筋骨，迎上了他们的拳头。事实证明，胆敢参加仪式的人都有两把刷子，他俩的实力明显比我手下的熊孩子们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只是可惜我这么多年从没懒怠过体能训练，也能与他们打成平手。

　　两人显然没想到我如此难缠，几下杀手都被我轻松躲过，心中开始慌乱，心中一慌，手脚的动作也开始杂乱。我把他俩踹倒，两拳分别砸向他们的脑袋，却在最后一刹那硬生生停住。

　　不是因为我心软，而是蕾欧娜居然冲到了场地当中挡住了我的拳头！

　　我抽回了拳头，向蕾欧娜喊道：“娜娜，你进来干什么，快让开！”

　　蕾欧娜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旁的执礼长老开口说道：“蕾欧娜，你可知道阻拦拉阔尔仪式是死罪！”

　　我瞬间白了脸色，“长老，娜娜她不是阻拦，只是……”

　　只是什么？我说了半句却接不出下句，她为什么阻拦我？她又不是不知道仪式的规矩！

　　“不是阻拦？那就是参加仪式了！”长老怒发冲冠，仪式中断前所未有，这简直是对拉阔尔族的亵渎！

　　蕾欧娜颤抖着唇，“不，我不是想参加仪式，我，我只是不想有人死去。”

　　“不必多言，战斗吧，进了场地，就必须战斗到底。”长老死死地盯着蕾欧娜，语气丝毫不软。

　　蕾欧娜立刻反驳：“我拒绝参加这种残忍的仪式！”

　　长老气的脸色铁青，“好，好！来人！族规伺候！”

　　“请你三思！长老！”我急坏了，却不知如何是好。

　　“族规不可亵渎！太阳自会惩罚不听话的子民！”长老说道，“三日后，行刑！”

　　她曾说，她会保护你的信仰。

　　（五）

　　那三天，我不知求了多少情，却一点作用也没起，我甚至已经打算在行刑那天劫走蕾欧娜了，却因为被了解我的父亲打晕扔在柴房里而错过了时间。

　　“所以，你不知道娜娜发生了什么。”黛安娜坐在月亮湖旁问我，手里拿着一只木梳子，那是她自己做的，一共两个，她一个，蕾欧娜一个。

　　我低着头不说话。

　　我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明明只晕了一个时辰，本来被长老宣判死刑的蕾欧娜不但没死，还成了族里的英雄。

　　“娜娜说，当时刽子手正要行刑，太阳突然猛烈起来，一束阳光打到台子上，光芒消退后，娜娜身上多了套铠甲，刽子手却人事不省。”黛安娜向我转述着蕾欧娜告诉她的事。

　　“日光铠甲，我以为那只存在于传说中。”我情绪低落，如果蕾欧娜传承了太阳神的力量，那她会得到女神的称号，那意味着，我再不可能跟她在一起。

　　黛安娜点点头，“日光铠甲，破晓之盾，天顶之刃，她是太阳的象征。潘森，请你转告她，以后不要来月亮湖了。”

　　“为什么？”我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因为我是异端啊。”黛安娜面带微笑地说，“我信仰月亮，太阳太耀眼，有的时候只会灼伤人们。”

　　我早有预感，反应倒是不大，沉默了一会，转身离开。本来我以为我没找到蕾欧娜，那她应该在月亮湖，所以才过来，谁知蕾欧娜根本不在这。至于黛安娜，我倒是巴不得蕾欧娜能离她远点。

　　我穿过屏障之前回头远远望了一眼，黛安娜依然坐在湖边，手里拿着那把梳子发呆。

　　我终归还是在村子的另一头找到了仰头看星星的蕾欧娜，她看上去很沮丧。

　　“你成了英雄，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吗？”我坐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看星星。

　　“如果可以选择，我才不想当这个英雄。”蕾欧娜语气很轻，这很反常，她一向如同太阳一般热烈的。“我觉得月亮也很美啊。”

　　“娜娜，她说以后你不要去月亮湖了。”我说。

　　蕾欧娜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又突然站了起来，说：“我先走了。”

　　“你去哪？”我问蕾欧娜，蕾欧娜没听到一般匆匆离去。

　　我怔了一会，决定跟上去。

　　当蕾欧娜消失在树林里时，我有些失落，决定在树林外等她回来。谁知道过了许久，夜已深沉，蕾欧娜还没回来，我决定过去看看。

　　穿过最后一层荆棘，我看到黛安娜坐在湖边，蕾欧娜把她搂在怀里，说：“我喜欢你！我会保护你的信仰！”然后，低头吻上了黛安娜的唇。

　　我被人刺穿心脏一般不可置信，呆呆地看着，直到她们分开，我才噩梦惊醒一般，转身往回跑去。

　　蕾欧娜说喜欢黛安娜？我一直喜欢着的蕾欧娜说喜欢跟她同样是女孩的黛安娜？

　　我觉得脑子里有根弦崩断了，发出一声低鸣，在我脑海中盘旋着，挥之不去。

　　我不记得我回到村子里后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去找了长老，我好像告诉了他，在树林另一端的禁地里，有一个黑头发的女孩子，她信仰月亮，她是个异端……

　　（六）

　　当黛安娜被绑在行刑台上时，我在人群中低着头，不敢看她。

　　我觉得她能猜到，告诉长老在拉阔尔禁地里有一个黑头发信仰月亮的女孩的人是谁。

　　“蕾欧娜，你该动手了。”长老缓缓开口说道。

　　我向台上瞄了一眼，黛安娜的长发披散着，一双眼注视着身穿铠甲的蕾欧娜。蕾欧娜握着天顶之刃的手迟迟举不起来。她也不敢看黛安娜。

　　“你是太阳选中的传承者！你有清除异端的义务！”长老再次施压，可他说的没错，身为太阳的传承者，蕾欧娜不该允许自己的族人怀疑这个信仰。

　　“带我走，娜娜。”黛安娜开口说道，声音很小，却因为周围太安静而使得所有人都听到。

　　蕾欧娜垂着头，看着太阳照在自己身上，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不说话。

　　黛安娜微微一笑，“你说过会永远保护我的，保护我，保护我的信仰。我相信你。”

　　“对不起……我做不到。”蕾欧娜看了黛安娜一眼，说：“长老，我愿意放弃传承者的身份，换她一命，好吗？”

　　长老眉头皱在了一起，“你明知道答案，被太阳选中是你的荣耀！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异端而背叛你的身份！”

　　“可太阳照耀万物是为了保护，而不是杀戮！”蕾欧娜说。

　　“可太阳不保护不相信它的人！”长老甩了一下袖子，“你年纪小，族里原谅你这错误的言论！你可以不动手，换别人！”

　　蕾欧娜刚要开口，长老眯缝着眼睛，说：“蕾欧娜，别忘了，你是太阳的子民。”蕾欧娜终究闭上了嘴。

　　“娜娜，带我走吧，我们不在这村子里生活，我们离开它。”黛安娜直直看着蕾欧娜，仿佛她是她的全世界。

　　蕾欧娜惨然一笑，“娜娜，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不能背叛太阳。”

　　“可你说你会保护我的。”黛安娜双眼汇着水汽，像夜晚波光粼粼的月亮湖。

　　蕾欧娜胸脯大幅度起伏着，突然转身跑开，太阳映着她的盔甲，闪耀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黛安娜却并不理会那刺眼的光，双眼一直锁着蕾欧娜，直到盛着她眼泪的背影消失不见，水珠流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我一直信着你！一直！”黛安娜终于大声喊了出来，伴随着绝望。

　　天突然阴了起来，与此同时，我眼睁睁看着黛安娜的黑发慢慢变白，如同失去了生气，一丝一寸，朝暮成雪。

　　看着黛安娜身上汇聚着越来越多的能量，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名词，觉醒！

　　待到黛安娜长发皆白，她双手一甩便挣脱了身上的绳子，双眼不再漆黑如墨，而是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就如同夜晚的满月。

　　“凭什么说不信仰太阳就是异端呢？”黛安娜的雪白长发在空中飘荡着，诡异万分，“就因为信仰月亮的少吗？可我信仰月亮有错吗？我知道跟你们不同，于是我从小到大生活在月亮湖旁，不踏出禁地一步，从没伤害过你们，我只是想悄悄的活下去，你们连这都不允许吗！”

　　黛安娜转向长老，手上汇聚的银白色光芒倏地发射出去，长老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缓缓躺了下去。

　　“到你们了。”黛安娜冲着四周的人们说道，声音冷的可怕。

　　我握紧拳头冲了上去，“住手！黛安娜！”

　　黛安娜冷笑一声，“凭什么住手？他们要杀我的时候你怎么没喊住手？”

　　“就凭这是蕾欧娜的村子！他们是蕾欧娜的族人！”我大声喊道，心里却根本没有底气。

　　“蕾欧娜，蕾欧娜，她说她喜欢我……”黛安娜带着哭腔，“却因为别人伤害我！”

　　黛安娜双手再次汇集能量，突然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蕾欧娜举着天顶之刃站在黛安娜的对面，“娜娜，快停手！”

　　“不许叫我娜娜！”黛安娜怒吼道，“你还要为了他们对我举剑是吗……”

　　蕾欧娜嘴唇动了动，好像有千言万语，最终开口却说：“对不起。”

　　黛安娜像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放生大笑起来，“对不起？哈哈哈哈，你说对不起……没有，蕾欧娜，你是太阳的子民，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黛安娜转过身子，“既然你不能背叛太阳，那么三日之后，我来找你决战，以月亮的名义。”说着，踏步离去，步伐坚定，头也不回。

　　我看着蕾欧娜，她浑身颤抖着泪流满面，待黛安娜消失不见后，她手里的剑和盾都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叮啷一声脆响。

　　天上的云渐渐散去，太阳重新照耀着大地，长老的尸体下的血已经凝固，暗红色的，我第一次觉得血这么恶心。

　　黛安娜说，以月亮的名义，蕾欧娜没法拒绝。

　　我知道，蕾欧娜知道，黛安娜，也一定知道。

　　她曾说，如果时光能倒流。

　　（七）

　　决战的那天，没有想象中的风云为之色变，相反，风和日丽，很适合，嗯，三个人坐在湖边说笑。

　　我不敢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有几分是我促成的。如果没有我，黛安娜也会迟早被发现吧，到那时，以长老的性子，是万万不会允许一个异端的存活的。而且，如果蕾欧娜在那天真的带黛安娜走了，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吧。

　　可这么想丝毫没有减轻我的负罪感。我有罪，我认罪，可没有一点作用。

　　决战之地在月亮湖旁，我执意跟随着蕾欧娜，她劝说无果，就放任我不管了。只是快到的时候，才跟我说道：“你不许帮我，明白吗？”

　　我低头不语，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希望结果如何。

　　“你来了。”我们到湖边时，穿着一身银色铠甲的黛安娜说道，“哦，你也来了。”

　　她在说我。

　　黛安娜头发束成一束，银白色的长发快垂到了小腿，跟一身铠甲完美的融合着，手里拿着一柄新月形的长刀，在阳光下十分刺眼。

　　“娜娜……”“说了不许叫我娜娜。”蕾欧娜刚开口便被黛安娜打断。

　　“黛，黛安娜，对不起。”蕾欧娜显然叫不习惯，一句话说的别别扭扭。

　　黛安娜微微一笑，说：“你没对不起我任何事，你是太阳的子民，我明白，这怪不得你。”

　　蕾欧娜讪讪然，刚要开口，又被黛安娜打断，“决战开始吧，蕾欧娜。”

　　黛安娜举起月刃劈向蕾欧娜，蕾欧娜左手持着破晓之盾频频招架，右手的天顶之刃一次也没举起来。

　　“娜娜，我可以放弃传承者的身份跟你走，我们离开这不行吗？”蕾欧娜问道。

　　黛安娜手下毫不留情，“晚了，蕾欧娜，你走了你的村落怎么办？长老已经死了，你是他们的领袖，你走？你走不得了！”

　　“我愿意放弃我的村子！”蕾欧娜喊道，“你相信我。”

　　黛安娜手一抖，月刃擦着破晓之盾划出一连串火花，“信你？找你的娜娜说去！我叫黛安娜，是月亮的子民！蕾欧娜，你怎么不还手？手下留情吗？你的娜娜已经死了啊！”

　　蕾欧娜用盾把月刃架开，右手握着天顶之刃刺向黛安娜，在她身上划出一道血痕。

　　黛安娜笑了，邪魅万分，“这才是你！来吧，热身完毕，我们该认真了。”说完，身上闪耀出三个银色光球，环绕着黛安娜的身体。“苍白之瀑。”

　　蕾欧娜深吸一口气，身上浮现出太阳的形状，“日蚀，天顶之刃。”说话间举剑冲了上去。

　　黛安娜和蕾欧娜手上动作明显凌厉了许多，也不知打了多久，你来我往，两边都负伤不浅。

　　又一次兵器交错，两人相对而站，气喘吁吁，黛安娜重新举起月刃，“新月打击！”蕾欧娜也举剑相迎，“天顶之刃！”两边光芒闪起时，我似乎看到黛安娜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银白色新月在空中画出一道幽美的弧形，光芒闪过，我忙挡住眼睛，等我重新看过去时，蕾欧娜手中的剑已经刺入了黛安娜的身体。

　　我总算明白刚刚黛安娜为什么笑！就算蕾欧娜没进行反击，新月打击也不会打在蕾欧娜身上，而蕾欧娜使用天顶之刃冲刺时，她连苍白之瀑的法球都没有使用，她在求死。

　　我看着黛安娜的双眼由银白色重新变成了黑色，额头的图腾也消失不见。

　　黛安娜的月刃脱手掉在地上，她自己却笑了，“你赢了。你杀了异端，又为长老报了仇，村子对你，不会有意见了。”

　　蕾欧娜紧紧搂住黛安娜，泪流满面，“我不管村子……我只想要你啊……娜娜，我真的知错了，我想明白了，你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别傻了……”黛安娜声音越来越轻，“有些错，错一次就够了，弥补不得……娜娜，你别哭啊，其实这样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别哭了，一点也不好看，你笑起来，像太阳一样呢……庇佑万物的那个太阳……”

　　黛安娜抬起的手如断线的风筝，直直坠了下去，了无生机。

　　“娜娜……如果，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一定带你走，一定……”

　　蕾欧娜抬起头冲着天空大吼，似乎要把心中所有的悔恨都宣泄出去。我突然发现那个世界只有她们两个人，我没办法介入，只好站在蕾欧娜身后静静地看着。

　　（八）

　　蕾欧娜还是回到了村子，她去履行传承者的职责，领导着村子，月亮湖也依然是族里的禁地。

　　至于我，我逃离了那个地方，尽管那里承载了我太多的美好回忆，但，使我煎熬的更多。我用着数不清的战斗来磨练自己，麻痹自己。后来我找到了一个神奇的大陆，英雄联盟。在这儿我什么都不用想，我不必在白天看着日光下生长的万物而回忆蕾欧娜，也不必在静谧的夜晚看着月光下沉睡的万物而想起黛安娜。我什么都不必想。

　　“听说你现在被称作战争之王。”我看着站在我面前的蕾欧娜，惊讶地说不出话。“怎么，不欢迎我？”蕾欧娜笑着说，已经过去十年了，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

　　我睁目结舌，“你，你为什么会来这？村子呢？”

　　蕾欧娜歪着头，“为什么啊，因为我想出来看看，就这么简单。至于村子，你不用担心，拉阔尔能人辈出，我找到了新的管理者，有他在，村子会更好的。”

　　我身子有些颤抖，看着眼前的蕾欧娜，过去的事潮水一般从脑海深处汹涌而至，我有些承受不来。

　　“你有什么可自责的。”蕾欧娜看出了我的不自在，说道：“从来就没有人怪过你什么。”

　　我说：“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蕾欧娜笑出了声，“哈哈，你觉得是我不知道，还是娜娜不知道？”

　　我沮丧地低下头，脸埋在头盔的阴影里，“是了，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潘森。”蕾欧娜说：“我从来都没有怪你，至于娜娜，你也知道，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怪你……”

　　“可我怪我自己！”我大声喊道，把蕾欧娜吓了一跳，“如果我没告诉长老，就不会有以后发生的那些事，黛安娜也不会死，你也不会……”

　　蕾欧娜看着我，问：“我也不会怎样？潘森，我好好的。”

　　我不言语，她好不好，我们心里都清楚。

　　蕾欧娜说：“总之，我也加入英雄联盟了。潘森，这是新的生活，新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新的生活，意味着和过去毫无关系了。她现在是英雄联盟里的佣兵蕾欧娜，不是拉阔尔的传承者。

　　生活跟之前没什么不同，永无止境的战争成了组建日常的砖瓦，蕾欧娜明显不适应这种节奏。我以一个前辈的身份带领她熟悉这个大陆，蕾欧娜很聪明，几乎一点就透。

　　“我可想不到，当初的熊孩子，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汉。”蕾欧娜对我说。

　　“每个人都会长大的啊。”我擦拭着手中的钢枪，“没有人会一成不变。”

　　蕾欧娜把剑插在地上，坐在地面上靠了上去，举起手中的盾挡阳光，“嗯，现在我觉得，太阳太热烈了也不怎么好，哈哈。”

　　其实，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在英雄联盟，我跟在蕾欧娜身边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有一天，我和蕾欧娜刚从一场战斗中退场，正好看到英雄联盟的异次元大门在闪动。

　　“看样子，又有新伙伴了。”我对蕾欧娜说。

　　蕾欧娜面带微笑地看着大门，“你猜，这次来的是什么人？”

　　我摇摇头，“猜不到，不过，我倒是希望是个美女，哈哈。”

　　蕾欧娜看了我一眼，“你呀，真是……”

　　一道银光从门里闪过，我和蕾欧娜呆呆地看着这个新伙伴，谁都说不出话。

　　的确是个美女，一身银白色盔甲英姿飒爽，白色的长发箍在脑后随风飘扬，一张瓜子脸上画着黑色的眼影，配合着白色的瞳孔和额头上的银色花纹，显得妖冶万分。

　　女子看见我们，微微一笑，挥手扬了下鬓边的头发，眸子也变成了黑色，“你们好，我叫黛安娜。”

　　我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头看向蕾欧娜，却看到蕾欧娜已无声无息的泪流满面。

　　蕾欧娜轻轻呼唤了一声，仿佛穿过了几个世纪。

　　“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