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寒》飒翂然

2、第 2 章

　　微弱的烛火在阴暗的房中跳跃，华胄默默地递上一封信，袁辰龙接过迅速扫了一眼，接着眉头一皱：“来自淮上？”

　　华胄应道：“是。”

　　袁辰龙没有再犹豫，径直拆开了看，却见薄薄的一张信笺上寥寥几个墨字沉郁雄浑：初十午后，舒城醉颜阁。易杯酒独候。

　　华胄瞥见袁辰龙一脸的凝重，便开口问道：“所为何事？”

　　袁辰龙静静的道：“淮上易杯酒邀我前去舒城。”

　　华胄一惊：“易杯酒？他竟愿以真面目示人了吗？”

　　袁辰龙点头：“而且是独自一人。”

　　华胄皱眉：“会不会是个局？”

　　袁辰龙微笑着摇头：“就凭易杯酒这三个字，不会。”

　　华胄静静的看着他：“你要独自前去？”

　　袁辰龙笑着回望：“是。”

　　华胄目光闪动，忽然低了头，轻轻的道：“萧如和石燃已经死了。”

　　袁辰龙瞳孔骤然收缩，却展颜笑了：“我都明白。” 他的手按上华胄的肩：“我很快会回来的。”

　　华胄凝视着他，终于极轻极轻的点了点头。

　　◇

　　十一月的舒城迎来了年末的第一场雪。空中漂浮着清冷而纯净的气息，让久居江南的袁辰龙心中一轻，仿佛洗净尘垢一般松快。是不是有些时候，也该如此在无人的街道上走走，让尘封已久的心灵重见天日呢？

　　醉颜阁，还是那么清泠泠的立在街角，遗世独立一般，在冬日的风中固守它当年的风骨。传闻中的云起之音犹在耳边，袁辰龙没有犹豫，举步登楼。

　　上了二楼，周围空无一人，只见窗边一名纤瘦的少年悄然而坐，一身物我偕适的白色旧衣，见袁辰龙上来，便起身相迎：“袁老大。”

　　袁辰龙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下，眉峰一挑：“易杯酒？”

　　那少年刚要微笑着开口，却被袁辰龙打断：“他在哪里？”

　　少年笑容一敛，一双清澈的明眸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他：“袁老大果然好眼力。我并非易敛。”

　　袁辰龙皱眉：“此举何意？”

　　少年垂下头，低低地道：“易先生已经去世了。”

　　“什么？”沉稳如袁辰龙也不禁吃了一惊，“易杯酒死了？”

　　“不错，”少年抬起头，眼中泪光闪动，“我替易先生来此地只为一事——”他站起身来，朝袁辰龙深深一揖：“只求袁老大以天下苍生为重，勿以淮上义军为敌……”

　　袁辰龙沉吟了半晌：“给我写信的不是易杯酒？”

　　“不是，代笔的是傲之先生。”那少年道，“当时易先生已经仙去了，我等不才，却不愿轻弃义军之事，方出此下策。”

　　“那诸位是想瞒尽天下人了？”袁老大斜睨着他，语气渐渐变得咄咄逼人。

　　“不错，”少年平和的脸上毫无惧色，“只要留有易先生的名声在，金人就不敢轻易南渡，义军的战意也不会轻易消亡，对于南朝，对于天下苍生，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况且……没了易先生，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与袁门为敌了，再加上昔日的盟约，以袁老大的声望，想必不会因结约之人不在了便违约吧？只需待到天下太平……易杯酒之名便不会再传于世上。”

　　袁辰龙盯着他的脸看：“这段时日，都是由你来冒充他？”

　　“是，”少年毫不犹豫的答道，“受淮泗二老所托，无非是让世人知道易先生还在绌力支撑罢了。”

　　袁辰龙嘴角微现笑意：“不怕被人拆穿？”

　　那少年脸上微微一红：“只要袁老大肯帮忙隐瞒，就无人能看穿。”他轻轻的叹息：“江湖中本也少有人见过易先生的真面目，瞒不了一世，瞒个三五年小可想必还办得到。”

　　“好，此时我应下了！”袁辰龙一拍桌案，笑眯眯的望着他。

　　“当真？”那少年大喜过望，朝袁辰龙又是一揖到地：“多谢袁老大不吝援手。”

　　袁辰龙道：“我这是看在易杯酒跟你的面子上答应的。”

　　少年疑惑地抬头：“我？”

　　袁辰龙微笑：“没想到义军中竟有你这般人物，一介不谙武功的女流竟也敢独自与前来见我。如今江湖中气概胜于男儿的女子真是越来越多了。”

　　少年愕了一愕，低垂着眉眼解开了发髻，飞泉流瀑一般的乌丝垂将下来，将那张秀丽的面庞衬托得更加不可方物。“小女子朱妍。”她拱手道。

　　“朱妍，久仰。”袁辰龙微笑着回了一礼，“易杯酒有你这等红颜知己，此生不虚。”

　　朱妍闻言微微一怔，竟有些哀怨的低声答道：“红颜尚可，知己却不敢当。”

　　这次轮到袁辰龙一愣：“自话怎讲？”

　　朱妍的神色透着几分凄然：“骆寒骆公子才当得上易先生生平唯一知己，小女子又岂敢与之比肩？惟有为之效力罢了。”

　　袁辰龙沉吟着颔首，似明白了几分。

　　朱妍忽的郁色一扫，轻巧的提起桌上的酒壶斟酒，微笑道：“此乃舒城有名的苦苏酒，以此敬袁门与淮上再次结盟。”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双颊立刻染上了晚霞般的晕红：“先干为敬！”

　　袁辰龙也端起酒杯：“敬易先生！”

　　盟约已成，袁辰龙缓步下了醉颜阁。街上依旧是人烟稀少，他抬头望了望窗边的剪影，那纤弱的身影显得更加经不住风霜。这个女子，真的能够撑起淮上那片阴霾已久的天空吗？袁辰龙叹息，易杯酒啊易杯酒，你走的可真不是时候。

　　朱妍绾起了长发，出神地望着袁辰龙离去的背影。易先生，那曾经是你的敌人，可我们竟沦落到要祈求他的庇护了。你在天之灵，会怨我们吗？

　　曾经有一个白衣少年微笑着说过我娶你，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或许，本来就不曾存在过吧？

　　朱妍狠狠地擦干颊边的两行清泪，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定：“至少我会让世人认为，死去的那个人是朱妍，而不是易杯酒。”

　　楼下蹬蹬蹬跑上两人，却是杜淮山与焦泗隐。两位老人脸上的急切之情溢于言表：“结盟的事怎么样了？

　　朱妍疲惫的笑了笑：“成了。”

　　“那太好了……”杜淮山与焦泗隐同时呼出一口气，然后相视一笑。

　　易先生，你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淮上义军英勇克敌的吧？

　　曾经的那个少年，怎么竟会走在两个老朽前面……

　　杜淮山觉得心里有些沉痛，然后看到朱妍垂下头，有一滴什么东西落在酒杯里了。

　　如果当年没带他来，会好一些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