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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换亲阴谋 ...

  •   下雪了。一夜下了半尺来深。
      下雪不冷化雪寒。晴天了,四五级尖利的西北风呼呼扯哨。
      吃完早饭仍然没有非干不可的活儿,寒冷又将家人逼回被窝里。只有朝鲁急匆匆走了,他是去讲书了。这样的天气正合适。他每天能挣回来一块来钱呢,爹和朝正抽的烟卷也是他讲书赚来的。爹和娘在东间大床上围着被子枯坐;朝正在西间床子上看小说;朝华在织布机上咣当咣当地织布;朝莉面对着几何课本发呆。
      “大哥。问你个问题呗。”
      “找你姐去。”一句话就把小妹妹给开出去了。他想让朝华从织布机上走下来活动活动。脚手都冻了也不说买双袜子,用破布包,用细绳子缠。入冬以来朝华从织布机上下来就进厨房,烙张饼娘不让个三两回的都不伸手去拿。你说这亲闺女,弄得倒像个受气的小媳妇。爹娘看着她只是摇头叹息,再不敢说一句话。手心手背都是肉,动动哪个都疼在爹娘的心尖尖上。
      “朝莉呀,也拉你姐出去玩玩。完作业也不在这一时。”
      朝华的双脚放大了好几倍,一走一呼搭,拧达到大哥床边,拉过大哥的被子披在身上。“说吧,什么问题。”
      “老师说直线没有端点。射线有一个端点,如果从这个点向外延伸再延伸,就能从背后回来。大姐,你说这对吗?”
      “应该是对的吧。地球是圆的。”
      “可是线是直的呀,谁家的射线能拐弯?如果不能就回不来。”
      “吔。真笨!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娘。你看大哥他!”
      娘裁决朝正不对,令他不得捣乱。朝正严肃了很多:“拉紧了是直线,手一松不就出弯了吗?你想电话线还出弯呢,何况几万里的射线?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岂能不打弯儿?”
      加上了地球的引力,朝莉就拿不准主意了。但是大哥的话不能全信,去年问他收音机为啥能响,他说该响才响。因为远才用机器,广播电台跟前的人,人家用铁丝穿一个大箩卜,往亮窗上一挂就能听节目,没谁买机器。过春节时大表哥当兵回来了,差点没把人家的大牙笑掉喽。表哥是雷达兵,什么电波呀,接受呀发射呀给她讲了半个钟头,印象非常深刻。
      二大娘来了。二大娘在朝研姐的搀扶下是从三叔家过来的。朝正抱来了柴火,要给二大娘烤火,被二大娘坚决制止了,她受不了那个烟气的迫害。
      “朝政他娘他爹。你们一定要说一说三兄弟两口子,一定要让他们去住院。”
      朝正的亲三婶子快临产了,这是她的第四胎。前面的俩个很顺利,只有老三费点劲儿,折腾了一个下午。朝政娘大不以为然,认为二大娘是多此一举,杞人忧天:“人家生孩子跟过个门槛一样,一抬腿一个,能有啥事?就是有事了,有你和朝研在跟前,还怕啥?医院里吃得好,睡的好,还有电灯,可那得花钱的。手里呒个青丁怎么住院?住一回医院不花不花不得百八的。欠下的债务光指望几个鸡X眼子,啥时候才能还上?”
      二大娘拍桌子打板凳,一口一个愚昧落后地骂妯娌和小叔子:“以前顺利不一定这次就顺利!年龄条件,身体条件改变了,胎位也不正。这不是小事儿,弄不好就是两条人命!!”
      朝研也是医生,也有在大人中间的发言权:“二叔二婶,咱们各家都凑一点吧。救人要紧!钱是人挣出来的。三婶不去是不行的。指望俺妈和我都不中,我们手里连棵棉球、一粒药片都没有。若真像学春嫂子那样自己背孩子从医院回来不是更好?”
      二大娘是个资深的妇科医生,几十年来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朝研也那么说,朝正爹娘重视起来,穿衣戴帽武装自己,准备去张落这个事儿。刚一出房门有骑自行车的邮递员喊郭朝华取信。能给朝华写信的人非那个她的杨排长莫属。朝华血流加速,浑身绷得铁板似的,竟然无法迈步,还是朝莉跑过去将信接过来。
      信封里有三张纸,可展开了只有短短的几十个字,表示有太多太多的话因为某种原因被忽略掉了。信的第一层意思说他想她。第二层意思说他身体各方面都很好。第三层意思说‘待来年春暖花开时或可重逢于故乡温暖的春光里’。有这就够了,朝华搂着娘的脖子泪水涟涟而笑颜灿烂。“娘。他说他好着那。他明年开春儿就能回来。”
      娘由衷地高兴,爹也长出了一口气。只有朝研朝正注意到了重逢前的‘或可’二字的不确定性。可朝华妹妹宁愿确定,他们也只好服从。
      信是从南宁寄过来的。娘拿着信封问南宁在哪儿。朝正笑说听说过西宁、济宁,没大听说过南宁,好像是哈尔滨附近的一个小镇子。
      大儿的话不能听。没正形的肢体及表情语言又表明他是知道的。掐着腮帮子逼他快说,别叫妹妹着急。
      “□□员宁死不屈。”
      “哼。你当你的李玉和吧。姐,咱查地图去。李玉和没媳妇,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儿。”
      “小死妮子!你给我滚蛋!”
      朝莉本也就是与大哥调侃之中一句赌气斗狠的无心之语,谁知爹爹竟勃然变色,顿足咆哮大骂小女儿混账。所有的人因诧异而将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时,他反而不知所终了,表情非常尴尬勉强。
      “哈。。。哈。。。”高门大嗓、充满自信的声音先人一步传进来。朝正爹娘闻之竟然一震。
      “永存二哥、二嫂。你看我又来打搅你们了,不好意思啦。”说不好意思,可没有一点点的扭捏,横着膀子将高大的身躯晃进了堂屋。
      “哪里,哪里!二妹妹您是贵人,请都请不到的。”
      这位二妹妹是白马堂村的白正恩的婆娘,她本人叫谢二曼。谢家两口子都是资深的媒婆媒汉。郭朝正称他们为国际主义战士谢二曼.白正恩。
      谢二曼白正恩与加拿大的那位医生一样精通业务,方圆几十里谁家有男谁家有女他们都了如指掌,匹配成功率也很高。不过谢二曼白正恩夫妻俩可做不到毫无自私自利地为人民服务。他虽说不收费用,但收谢礼。每到谁家去总是拿着一块手巾,那就是专门用来包谢礼的。如果是一方大的羊肚子手巾,吃饭之前她会在不经意间放在座位边上,那主人就要封上两匣点心,几个鸡蛋什么的,撑满手巾就行了;要是一块小手帕,那就得动正格的啦。两盒烟是必不可少的,还得放上几块钱、几斤粮票或是几尺布票。
      郭永存家四个孩子肩挨肩板挨板。老大二十六,老二二十三,朝华二十一,朝莉十七岁。在儿女没成家立业之前郭永存夫妇是不敢怠慢了这位媒人的。还好,今天她拿的是羊肚子手巾,并且还把它揣在X里,没有再拿出来的意思。
      谢二曼上上下下地打量郭朝研,说这是谁家的媳妇,我咋不认识。郭永存献媚的笑容立即定格,僵硬地挂在脸上。“这是俺本家侄女。”
      “哦!?”此人穿着合身得体,气质不俗,又二十六七、二十七八了,应该出了自己的业务范围,遂不再关心,冷冷地看娘俩告辞而去。
      “永存二哥,我今天是受人之托、泼出一张老脸来求你帮忙的,不知道您是不是能给我这个面子。
      “后冷庄有个姓冷叫冷月的姑娘,今年二十二啦。前年时爹就死了,她还有个兄弟今年十九啦,娘仨儿绑一块堆过日子。我在胡少兰家碰到了这娘仨儿。胡少兰是冷姑娘的表姨,想求她表姨给帮个忙。胡少兰说这忙帮不上,递不上话,因为人家刚下放那阵儿带头批斗过人家。
      “二哥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就是见不得别人作难,再说和冷家还沾着点亲。(她家的亲戚遍天下)这事儿我不能不管。
      “冷姑娘说二姨这事你还真管不了,但你能帮我的忙。我在八中上学时有一回到县里参加大批判培训班。哦。就是写大批判稿,写大字报。那时我认识了六中的郭朝鲁。他是这个庄上的。当时本就不是很熟,又过去了好几年,委实不好贸然去找人家。我一听是找咱家朝鲁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二妹妹你说了半天,到底是甚么事呀?是上天购星星还是去抢银行呀?”
      “对对。你看我满嘴跑火车。冷姑娘的亲娘病得不轻。这不是听说您庄上有大地方下来的专家,就想让这位专家给看看。你就是跑到了省城也不一定能捞到专家给诊病;另一层意思就是别弄个倾家荡产之后人也没保住,死的无法闭眼,活着的无法生存。”
      哎呦喂。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郭永存让老伴做饭,令朝正把朝鲁找回来,又吩咐朝莉去胡少兰家把冷家娘仨儿请来。他自己亲自去找侄女朝研。郭永存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谢二曼是把看病相亲合二为一来进行的,为此就是花俩钱儿也是值当的。
      朝正在五队的牛屋里找到了朝鲁。屋里大半个空间被浓烟所挤占。屋子当地有一堆死灰,灰堆中心有一巴掌大火苗在苟延残喘,四周围围坐了二十多个闲极无聊的听众。朝正朝两边用力挤一挤,将就着将X股放下来。没到段落是不能停下来的,这是个规矩,也是个职业道德问题。
      坐下不到五分钟,朝鲁端了印有鲁镇工农兵饭店字样的瓷碗走过来收钱。朝正是来喊人的,没准备听书。不拿钱是不行的,朝鲁边讲着书边哗哗地摇着瓷碗里的分字钢镚。没办法,他只好将半盒握手烟放到瓷碗里。
      “郭朝鲁同志。江姐一九四六年不是在川东重庆做地X党吗?怎么就跑到佳木斯了!白茹啥时候还有个妹妹,竟然还跟杨子荣搞上了对象。这还是《林海雪原》吗?曲波知道你这么糟蹋他的作品还不得气死。”
      “来我这听书的人就是为了解个闷儿,又不是搞研究。所谓诌书咧戏,哪有个准儿?不用那么叫真!出了错儿也是难免的,只是到后边拢过来就行啦。来找我什么事儿?”
      “国际主义战士谢二曼同志来给咱朝鲁同志治病救人来了。”
      “净瞎说!你革命没有成功,那能轮到我继续努力?别耽误咱穷人工夫行不行?”
      “爱信不信!有个叫冷月的阶级姐妹,这会儿正在咱家堂屋喝茶呢。本人只是代为转达冷月同志致以朝鲁同志的亲切问候和极崇高的、纯洁的、牢不可破。。。伟大的敬礼”
      冷月?朝鲁只是用了十几秒钟就和那个外号叫桃花红的女生对上了号,看来这不是假的。反过来又嘲笑大哥:“咦,我说你有点自重中不中!你说你个大伯哥,浑身没四两重的地瞎说啥嘴。”
      “咦?!”一指头点在伤口上了。朝正脸上猛一红,转身离去。朝鲁也觉得有点过,以极亲切,极富感情色彩的声调喊了一声哥。这太反常了,不仅仅是表示歉意,必是有事相求。这是规律。
      “哥,你上二成子家借辆自行车,到鲁镇集置办点食材,这样的客人也不能让人家吃家常饭,喝糊涂汤是吧?”
      是的吧,是的吧,光说不往外掏钱。朝鲁的业余收入不往上交爹娘自己揣进腰里;给你跑腿办事,还要我来掏钱?再说咱朝正也没钱。朝正挖河出河工挣的钱,回家的当天晚上就被家庭革委会主任一大二公了,完了娘还亲切地敦敦教导他:朝正呀,你是家里的老大,是长子,得为爹娘分忧,为弟妹做表率。唉,家风不古啊!头带了,傻小子一个人在前边走,弟弟妹妹谁也没跟上来。
      看来爹娘没有此项安排,完了,不掏钱是不行了。朝鲁从X里肋叉处拽出一张五元的票子。朝正接过去了之后,手还是伸着。狠狠心又拽出来三张一元的票子。朝正一把抢过去,一张一张地放在鼻子下嗅过一遍,又认真仔细地对着阳光查看,表情非常怪异。
      “看啥?从银行换出来的,不能有假票子。”看着大哥离去的背影,朝鲁猛然领悟了:他是在嗅钱上的铜臭味,看票面上的肉丝儿。八格牙鲁,良心大大地不好,这都是你兄弟的血汗钱。
      鲁镇集是公社所在地,也是首集。集上唯一一家商店里,今天挤满了人,郭朝正很纳罕,走过去一打问,原来是一个东北人领对象来采买嫁衣。
      郭朝正顺身边热心人的手指望去,一个戴黑栽绒人造皮帽子,穿反毛皮鞋的东北小伙子坐在一张条椅上,翘着二郎腿,指缝间驾着带过滤嘴的香烟。他已经花掉二百来块了,小伙子以然神态悠闲。
      姑娘长的挺俊,她的身后是她的嫂子、妹妹呀亲友团。她们已经打算结束啦,只是出于习惯,在玻璃柜台前巡梭徘徊。花了这么多钱,她们认为有权利在这里逗留。最后她们来到手表柜台前,指指划划地品评议论着,小声地开着玩笑。
      “喂,你们这疙瘩的手表要票吗?”东北小伙伸出粗短的手指指画。
      售货员说不要。
      不要票?还有这样的好事?这个地方太可爱了,猪肉、豆油、白糖都不要票!
      小伙子伸出粗壮的手指说给我两块上海全钢防震防水的。女售货员以为他是闹着玩的,没动地方。所有的人也都咧嘴笑。
      东北小伙也不再废话,从怀里拿出一沓钱来,数了二百五拾元交给他未来的小舅子:“去给她送过去。”
      这太离谱了,再不要票也不能一下买二块手表呀。手表这个东西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本就是个摆谱的物件,实用意义并不大。再到点了,队长不说下响你也不敢走;你要敢走,队长就敢扣你的工分,收拾你个眼睛放蓝光,何况上下班也不按点。亲友团集体表示反对,姑娘本人也不赞成。够个色的了,往后还得过日子呢。媒婆见姑娘放下来脸子,也赶紧走过来劝小伙子将钱收回去,并解释说人家姑娘给你省钱,那是真打算跟你过日子……
      “那更得要了。这东西早晚都得要,都得有。”小伙子很倔。“咦?我花我自己的钱,还得你们这一大帮子人批准?要!非要不可!好像我就是那不知轻重的二x。回不了东北,看我还敢买吗?”人家有钱,售货员也不能不卖给人家。小伙子亲自给姑娘带在手腕上,将另一块手表小心装在衣兜里。“有个朋友买不着,给他带回去,他会给咱钱的。”
      姑娘含着幸福的笑容,轻轻地点头。也许将要去得那个时空空间里,人们戴手表已是相当普遍了。看来是这样子的。
      从商店里出来时,身后跟了一大帮子人,郭朝正也在其中。看着东北小伙子拽啦拽啦的两步走,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这个熊色样,竟然有如此漂亮、鲜花一样的小媳妇。啧啧。
      东北小伙不会骑自行车,专门找了一个人驮他。他坐上去没两分钟就又下来了。仔细一看所有的轮胎都是瘪的,进一步检查发现,六辆自行车的十二个气门芯与车铃盖儿全部丢失。
      “这是有人搞破坏,是阶级报复!我。。。”姑娘用力抻他的衣襟,示意他噤声,她不想他惹事儿。小伙子也发现周围的人远没有当初那么友好。赶紧派人去买。小伙子拿出一支‘大前门’加长过滤嘴烟自己点着。“老乡们。我请你们抽烟。”随手将剩下的香烟向外扬去。人群随即就是一阵骚动争抢。
      “哈。。。哈。。。哈”
      被人嫉妒本不是好事,但内心深潜意识里还是很舒坦的。
      郭朝正离开了这里。他在副食品商店里割了二斤猪肉。猪肉八角钱一斤,二八一块。。。哎呦嗷。后腚那个区域一阵剧痛。回头一看一个围红格围巾的女人匆匆离去。尽管只是一个背影,郭朝正也知道她是谁。推了自行车赶紧追了上去。
      出了集镇,那团跳动的火苗越来越近,并且拐下了公路。田间小路的尽头是一片繁密的榆树苗子。穿过这片不太宽阔的屏障之后,一座黄土院墙围起来的小院儿凸现在眼前。半新不旧的‘飞鸽’牌自行车支在院门外,后轮还在缓慢转动。
      门是虚掩着的。院子里有两座地瓜育秧子的火炕,不过现在是停火敞开着的,再就是生产队常见的一些农具。院子里静悄悄的。可以确认院子里除了正在嗮太阳的大白猪和鸡窝里正在下蛋的鸡没有会喘气的,那个人肯定是猫在门板后边,伺机以动以求一逞。绝不能让‘敌人’的阴谋诡计得逞。
      指头粗的柳条子抽在大白猪身上。嗷。。。嗷。。。。大白猪尖叫着向房后跑去,哼哧哼哧地诉说着无端挨揍的委屈。郭朝正回身又冲鸡窝里红着脸为繁殖下一代而努力的芦花鸡比划了一下子。嘎。。。嘎。。。嘎。。。一翅子飞出去老远。屋里的那个人赶紧走出来看个究竟。门是外开式的。门板推动木把扫帚向外滑行,扫帚尖儿支着房檐儿上的草筐便反扣下来,正好落在那人的头上,碎草屑和灰土从她头上倾泻而下。
      “呸!哼。。。哼。。。你太坏了。我吃亏了,你得让我捞回来。”
      郭朝正看着他的那个她——醋酸韩庄的韩桂桂此刻的狼狈样笑弯了腰。他俩是从打架开始加深了解的。在学校时就打,出了校门还打。统共相隔四五里地,谁见不着谁呀。一开始是充满仇恨的真打,打着打着就发生了化学反应,有了质的变化。
      郭朝正乐极生悲,从大门外呜一声窜出来一条大黒披毛狗来。这狗个大,小牛犊似得,有极强的战斗力和威慑力。郭朝正反应还算迅速,纵身扑进大车里。太平大车两头都上了闸箱板。披毛狗围着大车汪汪叫。郭朝正十分得意:“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巍然不动。”
      “我让你不动,看你动不动。二毛儿给我上!”韩桂桂向二毛下达了攻击令。二毛嗷一声就窜上车去,前爪搭在闸箱板的上沿。朝正一脚就给牠踢下去了。二毛不甘心失败,重又从侧面扑上来。看这家伙那个疯狂样,朝政不敢等闲视之。可是车里啥都没有,只有一只大抬杆躺在车板上,于是抱起来当棍子使。
      郭朝正手里有了镇车利器,心里笃定下来。二毛也不敢强攻,那么大个家伙砸身上还不得骨折呀?牠也怕。战争进入相持阶段。相持下去对郭朝政很不利。二毛灵便,不断改变攻击方向;大车的抬杆可不是个小木棍,比樑柁细不了多少,况且还有铁环、铁链子,没一百斤也有八十。抱着这么一个不趁手,又死沉的家伙四面御敌,疲于应付,如何能持之以久?
      “韩桂桂大姐。咱这是人民内部矛盾,应该用和平的方式来解决。你叫住牠呀!”
      “你说,是不是郭朝正向韩桂桂投降了。”
      “投降,起义,叛变都中啊!”
      韩桂桂慢慢止住笑,问郭朝正还冷不冷。人家反问她还冷吗,她就低下头不出声了。两个人站的很近,桂桂羞羞地浅笑,白皙的脸儿如傍晚的云霞。“就是手有点冷。”
      “我给你暖暖。”拉过人家的手儿从自己衣服下摆那儿塞进去。她刚才骑车没戴手套,手很凉。“你用什么扎了我一下?钢针?”将自己的线手套偷偷地塞进她的衣袋里。
      “不是。是锥子。”
      “啊?!我想报复你,你得付出点代价。”他轻轻地说。
      “什么代价?”她柔柔地答。眼神里的鼓励远大于恐惧。朝正在她额头上香了一下。桂桂的脸更红了,但没出声。朝正的胆子迅速膨胀起来,双手捧住她的脸,不许她后悔,迫不及待地将嘴唇靠上去。
      “别。别。”她反抗了,但很不坚决。他的执着进取,很快地点燃了她的激情。
      俩个年青年人搂抱着干柴烈火地燃烧了一会儿,情欲非但不能得到满足,反而更加地膨胀起来。韩桂桂很坚决地推开了他的手。“太冷了。”郭朝正撒眸一圈儿,确实没有合适的地方。太可惜了!
      “嘻。。。嘻。。。没出息!”桂桂开始整理有点凌乱的头发、衣服。“真是想要,就赶紧把我娶回家。别那么小家子气,光想着占人家的便宜。”
      “那何止是想啊!简直是早也盼,晚也盼,只盼着。。。你要是没那么多的要求,头年里就能把事办了。”
      韩桂桂上前一步,当胸咣咣就是两拳。“你是缺心眼儿,还是装糊涂?再不就是昧良心!我都让你这样了咋还这么说俺?哪是我在要么没俺爹娘在我背后支着,我能舍得让你这么为难?借下的债务不得咱俩还呀?”
      朝正将她揽过怀里,轻拍她的后背。他承认她说的至情入理。“对不起。”韩桂桂趁机又将线手套塞还他衣兜,不幸的是被他发现了:“拿着!人家的媳妇能戴手表,俺的媳妇连副手套都不能带了?”
      静默了一会儿,桂桂说咱都想想办法吧。我自己积攒了三十五块五了,你只要再掂兑个二百五六十块钱,事儿就有门儿了。你让媒人使使劲儿,我在俺家再闹一闹,或可能成。
      郭朝正说中。韩桂桂听着他就底气不足,知道他就这个数字也难以完成。停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你妹妹朝华这么大了咋还不嫁人?让你爹娘做做工作。”
      “你!过分!”尽管他的脸上还有笑容,但韩桂桂还是从他的眼神里扑捉到了愤怒。她有点后悔,这可能伤了他的自尊。
      家里的那一摊子事儿进行得很顺利。
      郭朝正回到家时,朝鲁与那个叫冷月的姑娘已经进行到单独谈话阶段。紧关起的东厢房的板门里,时不时地传出冷姑娘很有克制的欢声笑语。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溜。
      饭后两家老人与谢二曼又进入东厢房,关起门来进行了半个小时的三边会谈。
      趁这个机会,冷月冷阳姐弟俩靠到朝研跟前。其实他们自己心里很清楚,他们的娘亲已经病入膏肓,很快就会到达生命的终点,只是有专家确认一下,以求得内心了无遗憾而已。
      “冷月妹妹。对不起,我也无力回天。婶子爱吃啥就给她吃点啥吧;还有什么未了的事儿,能办就赶紧办吧。”
      东厢房的门打开了,四个人一同走出来。看来会谈的结果叫男女双方都满意。俩个青年男女高兴,家长满意,谢二曼就更满意了,这是她的成就。
      小坐片刻,冷家人便提出告辞。郭家人便往外送他们。冷月娘从被子底下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示意郭永存过去,她对手扶车帮俯下身子的郭永存说:“大兄弟,我把孩子的事儿就交托给你了,别忘了对我的承诺。。。谢谢你啦。我当是有一份的灵神也保护住咱们的孩子们。”
      下午风停了,气温大幅度回升,湿粘的土路面解冻泛浆,车轮子沾起许多的湿泥,行进十分困难。郭永存便命朝鲁朝莉追上去帮忙。
      朝鲁送送冷家人是应当应份的,朝鲁二话不说就去了。朝莉就不愿意动弹:我一个女孩子,哪显着我了,算怎么回事儿?有大哥大姐呢。
      “快去!”郭永存很威严地向女儿下着命令。
      朝莉看爹那个样子,知道不去是不行的。含着泪水,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只好在执行中去理解了。
      “爹。要不我去吧。”
      “朝正你回来,你还有别的事儿。就让她去。”郭永存使劲咽口吐沫。“她也该练练啦,谁叫她生在穷人家啦。”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弄不明白,锻炼一下跟生在穷人家有什么联系。
      郭永存将剩下的酒都喝到了肚子里,完了就出溜进被窝睡着了。他是被睡在大床另一头的老伴一脚踹醒的。
      侄女朝芳在房门外呜呜地哭。
      “老头子,快起来,出事啦.”
      “啊?出啥事了?妮儿来,别哭。”
      “大爷大娘,俺娘不中了,快让俺哥送俺娘上医院吧。”
      “朝正、朝鲁快起。”郭永存赶紧叫起儿子。三把两下将堂屋当门小床上的杂物弄下来,用小木床当担架。目前,最当紧的是节省时间。
      朝正、朝鲁抬了他们的三婶子飞跑出去。永存心里稍微松了一下,但还是不放心,又叫随后赶来的朝华陪朝妍撵上去。朝研说她可以先走,不过对这样的事儿,她不如她妈在行。她还让二叔三叔准备好钱赶紧跟上去,要是不得已就在公社卫生院做手术。
      永存想想也对,朝研虽说有一段短暂的婚姻,但没生过孩子,在怎么也赶不上她娘。可是朝研娘已经五十来岁的人了,就是日本鬼子来了也是跑不起来的,得找人抬着她。
      “老三呀。这八十块钱是我和朝研娘俩凑的,你带上快走吧,往后的事儿咱再想办法。”
      “永绪呀,当紧别心疼钱。钱是人挣下的,保下这个有用的人比啥都重要,家里有我们呢,你只管放心。”
      “二哥、二嫂……”
      家里消停下来了,郭永存扶着桌子沿坐到椅子上。朝莉见爹爹出了许多汗,便顺手扯下来三叔的大破棉袄给爹爹披上。永存不想穿,朝莉说:“你的脸不是个色儿,我给你烧碗汤喝吧。”
      永存说你要是真心疼爹,孝顺爹就坐到爹的跟前来,陪爹坐一会。
      朝莉十六七了,她不愿再坐到爹的怀抱里。可她又不忍拒绝这个未老先衰的老头的殷殷祈求,她觉得此刻的爹爹是多么的可怜无助呀。
      郭永存用棉袄的衣襟将小女儿围在自己的怀里,长满花白胡须的下巴放在女儿浓黑的秀发上。女儿长高了,这么着已不是那么顺劲自然了。
      “爹,你哭了?”
      “没有。”朝莉呀,妮妮乖,其实你才是爹的小棉袄。
      “爹”
      “哎。唉。朝莉你说咱郭家这是怎么啦?”
      “爹。”朝莉一个初中生,她能说出个啥来。
      爹有一节课的时间一动不动了,她以为爹睡着了,爹娘都有坐着睡觉的本事儿。她试着想出去。“别动,再陪爹一会儿。”
      天蒙蒙亮时,大门口终于传来自行车扎车子的声音,是朝研、朝华姐俩回来啦。
      “二婶。俺三婶子过世了。到鲁镇集就不行了。”
      “娘吔。大出血。吓死我啦。鲜血茶壶嘴子似的往外淌。”
      姐俩正向朝华娘哭诉事儿的经过,朝莉忽然在堂屋里大呼小叫地喊娘。娘仨儿赶紧闯进堂屋里。朝莉正从歪倒的椅子上往起拉爹。
      纳鞋底的钢针往人中穴上扎了一针,在老伴、闺女、侄女的千呼万唤之中,郭永存终于悠悠转醒:“你们说说,咱们郭家这是怎么啦?这到底是怎么啦!”
      没谁能回答他的问题。凝固般的沉静中,亮窗哪儿咔叭响了一下,县人民广播站的早间播音时间到了。东方红,大阳升,中国出了……的开始曲在晨光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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