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药已过期

12、十二【恭喜】+十三【秋雨（第二场）】

　　十二

　　像融化的蜂蜜般的生活不断倾泻而出，被溶解、被消化，有一天会消失殆尽？如果没有那么贪恋，浓稠到腻人的甜蜜又能持续多久？
　　是从什么开始变化的呢？多年后，曹璟无数次回想。
　　是生活本身，离间了两个人吗？
　　当知道真相时，已经没有愤恨、怨怼，剩下的只是迷惑、无力。
　　世界上没有纯白无暇的感情。所以才拼命渴求。
　　正是求而不得，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自己：既然得不到的，就忘却吧。
　　从不敢想象，或许根本没有拥有和失去。想要的东西，或许根本只是自己的臆想。
　　没有这个胆量。因为没有那个人和那份感情，就无法生存下去。

　　那一天回到家。立刻被房间里凝结的空气所震慑。
　　爸爸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抽着烟，烟灰掉落一地。在一旁的妈妈也没有制止，只是坐在一旁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我回来了！”曹璟凑到两人身边，有些不解，也有些担忧。
　　妈妈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摇撼两下。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妈，出什么事儿了吗？”坐在沙发另一端，曹璟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儿。今天，嘉林他妈妈来找他了……”妈妈犹豫片刻，将脸颊上的几缕头发重新别回耳后，重新打起精神，“考试结果怎么样？考上了吗？”
　　“考上了。9月3日开学。”
　　期末考试刚结束，曹璟就参加了Z中的入学考试。今天上午是公布考试结果的日子。
　　“嘉林哥的妈妈来看他吗？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原本迫不及待想告诉他的振奋心情，却被眼前的气氛撼动。
　　“……可能晚些时候就回来了吧，毕竟他们好久没见面了。”妈妈解释着，起身向厨房走去，“中午想吃什么，我来做饭。”
　　爸爸始终没有说话，看到妈妈离开，脚步沉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小就害怕爸爸的曹璟，没法缠着他，向他撒娇。
　　孤单，满心除了孤单。本以为会得到家人的称赞，却被不知名的原因“抢去风头”。
　　等嘉林哥回来，他一定会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可直到深夜，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难道他会被那个曹璟没怎么听他提起过的妈妈带走，再也不会来了吗？

　　“刚打电话过去，嘉林的妈妈说他们下午的时候就分手了，嘉林应该是直接回家了。”晚上11点，妈妈放下电话，满脸担忧的向坐在沙发上抽烟的老爸报道。
　　“这孩子真是的，有什么难过的也不跟大人说。就算他以后都住在咱家，做咱们家的小孩，我也没有意见。他爸妈也真够呛，偏偏在这个时候出这种事……”爸爸小声抱怨着，看到曹璟走进客厅，连忙禁了声。
　　“妈，嘉林哥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们家到底发生什么了？”曹璟拖着哭腔问道。
　　“有些事情现在不方便跟你说，将来会告诉你的。嘉林回来你也别老缠着他，惹他心烦。”妈妈揽过他的肩膀，把他推回卧室。

　　之后的三天，爸妈将熟人的电话打了个遍，四处寻找，依旧不见嘉林的踪迹。
　　离家出走，从没这么做过的曹璟，不敢相信嘉林会做出这种事情。
　　不知道多少次，曹璟忍不住去他的房间里窥探。或许他在大家不知道的时候回来了呢？可房间一直空荡着。写字台上摞满了书本。有课本，也有小说、杂文、诗集、杂志。这些书全部分门别类的整齐摆放。爸妈不肯告诉曹璟嘉林离家出走的原因，但曹璟知道，就算为了这些书，他也不会不会来的。
　　三天后，嘉林果然回来了。他简单的和坐在客厅里的三个人打了招呼，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便闭门不出。
　　爸妈想和他谈话，被拒绝了。或许是觉得先让他独处一段时间更好，爸妈重新开始他们的工作。曹璟呆在家里，感觉到比嘉林来到这个家之前更深的孤独。
　　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去卫生间，嘉林所有时间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悄无声息。
　　“嘉林哥！”终于无法忍耐的曹璟敲响了嘉林的房门。
　　屋里没有声音。眼前只有紧闭的门扉，以往那个一听见他的呼唤就会开门迎接他的哥哥，始终没有出现。
　　曹璟将房门敲得砰砰响，以至于自己都怀疑门会不会被自己敲坏。
　　直到双手发麻。门开了。
　　“什么事？”眼前的嘉林脸色苍白，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笑意，只有阴沉的黑色。
　　想要问他为什么离家出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原本准备好的一套台词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嘉林面无表情的打量着自己，令曹璟毫无来由的紧张起来。这个人是谁？
　　“我……我考上Z中了，以后就可以和你一起上学……”曹璟不知为什么只想到这件事。
　　“恭喜你。”说完这句话，嘉林便重新关上了房门。

　　被拒绝了。这是两年来第一次被嘉林如此对待。
　　为什么？嘉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考试不及格？不可能。和同学吵架，打架了？不可能。和爸妈吵架了？看爸妈的态度并不像。
　　曹璟想到了种种可能。而这些可能，都不足以让嘉林如此对待自己。
　　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十三

　　Z中是区里唯一一所初高中兼具的市重点，学校的师资和硬件都是区里最好的。
　　可是终于能够就读这所中学，曹璟却失去了原先的期待和兴奋。
　　进入9月后，阴雨连绵不断的持续了近两个月。整个人都像墙上的霉斑一样萎靡。
　　“曹璟，只剩下你没交作业了。一共就4道题，你打算写到什么时候？”距离放学还有10分钟，现任数学课代表的蔡雪站在曹璟的座位旁，义正言辞的说道。
　　“知道了。再等我20分钟。”发呆的曹璟转动着圆珠笔，茫然盯着课本上的练习题。如果自己是一台扫描仪，现在屏幕上一定会显示“该内容无法扫描”。
　　“……如果不会要提早问老师或者同学，不要到交作业时才知道着急。”蔡雪无奈的整理着手里的作业本，“你先做吧，不会的下课我教你。”
　　唔。放学后吗？也好。曹璟继续转动着圆珠笔。好像放学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被窗外暗淡的光线搞得头昏脑涨。
　　头疼。昨天放学后下起了雨，本以为不打伞冒雨回家没什么大不了，没想到今天下午开始难受起来。秋雨的寒意真是不容小觑。
　　放学，放学之后要去找嘉林哥。对了。上学快两个月了，还从没在学校和他说过话。每次放学去找他时，教室里虽然有不少在备战高考的学生，但总是看不到嘉林的身影。
　　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他。就算他赶自己走开，也要问明白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他闷闷不乐。如果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一定可以安慰他，可以让他依靠。
　　可头晕脑涨的自己，现在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放学前完成作业。
　　Ab+b=
　　答案是a吗，还是ab+1？
　　好像都不是。
　　究竟是什么呢？最近好像一切都变成了解不开的难题。
　　头部的右侧碰碰作响，血管在里边加速跳动着，越来越严重的疼痛由右耳后方向太阳穴和额头蔓延。下课铃响起，写完作业的同学跟曹璟道别，连在另一个班的周立川也等不及先回家了。头痛继续在脑袋里打转，直到蔡雪再次出现在眼前。
　　“你还好吧？”
　　“没事儿，我很快就写好了。要不你先走吧，我写完后交给老师。”
　　“我没事儿，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蔡雪仔细观察着曹璟的脸，然后将厚厚一摞作业本放在曹璟课桌的右上角，思索了片刻，“这样吧，你今天先回去休息吧，我去跟老师解释情况，明天早上你记得交给老师就行。”
　　嗯，谢谢你。我明天早上一定交。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看到蔡雪转身离去，他也开始慢吞吞地收拾起课本和文具。

　　又下雨了。当来到教学楼门前时，曹璟才发现了天上又开始落下绵密的雨丝。
　　怎么办？头脑发胀、全身酸痛，这个时间去找嘉林也肯定不在。好想直接回家休息，可就是因为昨天淋了雨才会难受，难道今天还要冒雨回去吗。
　　“没带伞吗？”身后传来蔡雪的声音，她穿着一件米色格子的风衣，手中正在撑开一把淡蓝色的雨伞。
　　“要一起走吗？”曹雪略微歪着头询问，“反正顺路。”
　　“唔……好吧，谢谢你。”虽然不好意思和女生同撑一把伞，但全身酸痛、满脑子只有回家休息的曹璟还是答应了，和蔡雪并肩走进雨里。
　　“我跟老师说过了，等你身体好了再交作业就行。”蔡雪左右举着雨伞，不时转头注意雨伞是否停留在曹璟肩膀的上方。
　　“太好了，昨天淋了雨所以……”这么说着，曹璟的脑袋蹭到雨伞的支架，才发现蔡雪在尽力向高处举着的雨伞。
　　“我来拿吧。”
　　“不用了……”虽然拒绝着，但伞柄还是被曹璟夺了过去。
　　空出了双手的蔡雪将双手装进两侧的衣兜里，腰杆笔直的走在曹璟身边。她的头发已经变长，发梢在肩下一公分的地方微微卷曲，依旧十分乌黑，和她乌黑的双眼形成奇妙的组合。
　　“你的头发长长了呢。”不擅长和女生打交道，曹璟开始没话找话。
　　“恩，已经留了两年。当时剪头发时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呢。”蔡雪回答着，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唔，一定很难吧，以前你头发那么长的。”
　　“是啊……”蔡雪好像低着头干笑了两声，抬头看向前方。
　　前方的道路，在雨水的冲击下，升腾起一股水雾，继而被风吹散。冷风扑面而来，原本懵懂的头脑也渐渐清醒起来，不过意识的清醒，也意味着头痛的加剧。
　　就在这时，一个举着伞的熟悉身影正在朝自己走来。是嘉林。
　　看到曹璟，嘉林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又飞快地打量他身边的蔡雪。
　　“嘉林哥。”走近他时，曹璟用沙哑的嗓音叫到。头痛之后，嗓子也开始又干又痛。
　　嘉林没有回应，反而别开脸走自己的路。
　　“嘉林哥，你不回家吗？要去哪里？”不想就这么和他擦肩而过，却又不愿在蔡雪面前流露出软弱。
　　听到他的问题，嘉林停下脚步，片刻之后才转过身，从斜挎书包里取出一把折叠雨伞递给曹璟。
　　“伞给你。我去哪里和你没关系。”
　　接过伞的间隙，嘉林已经迈着大步走开。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曹璟全身除了无力还是无力，从肩膀到脚趾见，都没有一丝力气。好想像泥巴一样在地上瘫成一团。
　　“你没事儿吧？”蔡雪在一旁关切的问道。
　　“没关系。”曹璟边说着边试图撑开手中的折叠伞。
　　“刚才那是你哥哥？”
　　“嗯。”
　　或许是感受到曹璟的疲乏，蔡雪也开始保持沉默。
　　“今天谢谢你啦，我还有些事儿，你先走吧。多谢你的帮忙。”曹璟撑开伞，始终没有直视蔡雪的眼睛。
　　……好像要说什么又欲言又止，蔡雪点头之后便离开了。
　　曹璟朝着路的反方向走去，鞋子踩在潮湿的路面上，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嘉林已经不知所踪。在雨中，道路两旁的一切都变得雾气蒙蒙。而眼前也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走出不到200步，曹璟便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双臂紧紧抱住弯起的膝盖。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想要了解什么，想要表达什么，放声呼喊出来，是不是就能传递到。可是喉咙又痒又痛。况且雨声这么大，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曹璟就这么被困在这样的雨天里，一直到飘雪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