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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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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去缥缈峰找我,施饭之恩,或可相报。”
“你连饭都吃不起,吹牛倒是一把好手。你能给我什么?”
“许你人间不白头。”
“我不懂。”
“傻瓜,就是修仙。”
握着那块卵石,被抚摸的光滑可鉴,镌刻着小小的白字,算得上是一枚印章。几月前的雨夜,哑婆婆拾荒回来,却带回一个气若游丝的男人,斗篷下的脸苍白如纸,体温高的惊人,意识昏沉,双臂依旧抱在胸前,死死护住那竹简样的泛黄经卷,周身几处伤口皆可见白骨,间或发出小兽般呜咽。
没想到这人竟然慢慢有了起色,没几天,褪去绷带,雪色皮肤紧绷丝滑,毫无褶皱,苏羽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是那些廉价的跌打药起了作用。
他清醒过来后,对婆婆磕了三个头,婆婆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看不见那张艳绝又疏离的脸孔,只是手不停歇的劈着藤条,编制篮子,垂眼淡淡道:“不过是几顿饭而已,你既然好了,就离开吧。”
男人脸上有诧异,瞬间恢复了冷清客气的模样,抬手摘了一片养在窗台上毛茸茸的薄荷叶子,缓缓嚼着:“婆婆,我身无分文,怕是要打扰一段时日。我想不起来自己家在哪呢?”
那眸子光芒掠动,分明是在扯谎耍无赖呢。婆婆叹了口气,扭过身还是编篮子。
男子的血衣已经烧掉,那紫衣上牵着银线是相当名贵的布料,可鲜红的血迹像是大丽花般开遍,看上去触目惊心。而今他只作村夫打扮,软塌塌的衣服也有了突出的棱角,带着宽檐的渔夫帽子,口里衔着根狗尾巴草,日日牵着苏羽的手嬉戏,钓鱼,掏鸟窝,编制花环,顺带修好了家里的漏水的屋顶,吱吱呀呀的老藤椅,劈柴,还买了一只花白的小土狗给苏羽。
他也算作是个浪荡子,起先当了自己的佩剑,甚是精巧的匕首,花纹镂刻,穿插着嵌着豆子大的各色宝石。当时在手里掂了掂,蹙眉道:“走,去当铺。”
苏羽拦下来,心疼道:“兴许是真的呢?这珠子这么好看。”
“蠢货,”男子狠狠戳着苏羽的脑瓜子,叹道:“你看我长得像有钱人吗?这珠子必然是水钻玻璃无疑,”又附耳低声道:“想不想吃肉?你们家成日里除了老南瓜就是嫩南瓜。你看看你这身高,你看看我的脸色。”
出了当铺门,男子惦着五十两雪花银,扶额叹道:“亏了,八成是亏了。”老板瞥见那匕首,几乎是以虎口夺食的速度抢了去,攥在手里再也不松开。
“小苏羽,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苏羽第一次坐在男子的肩头。一张疤脸兴奋的像灯笼般发亮,吃了小馄饨,点了莲花灯,带着威武的五鬼面具,扯了两尺花布,添了红头绳,桂花糖,给婆婆治风湿的药油和缺了很久的茶叶。
这般大手大脚,钱袋很快告罄,男子就带着最后的十几枚铜子大咧咧的去了赌坊,每日不多不少赢个半钱银子就收手。与一般赌徒如火如荼的情态不同,他是细水长流,相当慎重的那一种,赢了后也没有狂喜,腼腆的笑笑,吹吹铜板,放在耳边听听声响,然后用衣角小心擦干净丢入钱袋。
苏羽觉得这人可以亲近,他没有名字,苏羽就胆子大了就“傻大个,傻大个”的叫起来,平日里他一听见就板起脸,装出生气的样子,拎起苏羽的脖子,威胁要将她丢进湖水里喂大鱼,然后又是自己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他们缓缓经过吵闹的集市,有一两片花瓣坠落,落在他的眉间,偶然露出一道六芒星痕迹,仔细看过去却有没有。苏羽常常睡熟了被傻大个直接交到婆婆手里,刘海被汗染湿,一块块黏在额前。
婆婆的声音很轻,话却很重:“傻孩子,他生的这样好,哪里是乡野之人,迟早是要走的,你现在习惯了这么开心,告别的时候难过便有多重。”
婆婆说的话总是对的。
那日绿衣少女腾云驾雾而至,手持罗盘,那罗盘正方,中心是圆盘,内里有金色快速旋转的箭头,圆盘外都是快速移动的字块,那文字繁复如古怪的符号,苏羽看不懂,胆怯的牵着傻大个的袖子躲在他背后。一边也是因为少女寒潭融水般的容色而自惭形愧。她自小脸上生满蚯蚓大小的疤痕,且天生手掌残缺,缺失拇指。
傻大个第一次没有护着她,而是疑惑不解的朝着那少女踉跄走去,那少女流着泪撞到他怀里,一边重重锤着,一面埋怨:“尊长,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满山里”语音带着哭腔,哽咽难以为继。
苏羽看见顷刻间傻大个愣了很久,夕阳西下,二人剪影美得让人不敢大口喘气,一对璧人,佳偶天成,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苏羽脖子仰的很久有些痛了,只觉得那个柔和无赖的傻大个顷刻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冰冷的锋芒显露,用手指轻轻触摸着少女的缎子般的黑发,口气温和又宠溺:“芙蕖,不会了。你看你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你看,我这都想起来了。难不成要咒我死?”
少女捂住他的嘴,一脸张皇失措,晶莹的泪滴如水晶坠子在脸颊闪亮,眼眸丰盈如同坚实的花苞,重重叠叠里带着辛辣的香味。原来只有这样的美人,才能够与他相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