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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有机会时敬他太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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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子和梁刃以前的老房子没变样子,只是钥匙已经还给房东。所以河子飞机落地就给李印城打电话:“上次那套房子还在吗?”
“在啊。”
河子听李印城声音有点晃晃荡荡的,还以为他骗自己:“真的假的?”
“骗你给你打。”
“那你犹豫什么啊?”
李印城犹豫一会:“电话里不方便说。算了,不告诉你了,明天直接跟你说好消息吧。”
他这么说,河子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她说:“千万小心,注意安全。”
她从房东那里取了钥匙,房东是个成天遛鸟浇花听相声的老大爷,看她还提着行李,问她:“姑娘那么急着搬回去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呐。”
河子心情不错,她说:“这么好的屋子,您自己怎么不住啊?”
大爷说:“别提了,我老婆子死了那么多年,那么大间屋子我自己一个人住着,人气儿都没有,一股子霉味儿。给你们小年轻住去吧。”
河子笑眯眯的:“您不用睹物思人啊?”
老大爷横她一眼:“鬼灵精。进来。”
他给河子打开大衣柜,那里面整整齐齐挂着一柜子的旗袍。月白水红刺绣压纱绫罗绸缎,什么样儿的都有。河子眼光很毒,一眼看出那些旗袍都是旧时候的手工,剪裁合体,价值不菲。她说:“真漂亮。”
老大爷说:“那可不,老婆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万恶资本主义小毒草呢,家底儿厚得很。抄家的时候,什么都不管,死活要把旗袍留着,你说是不是傻?”
河子说:“这么好,是我也要留着的。她那会特别漂亮吧?”
“漂亮啊,真漂亮啊。啧啧,没法说,现在那些女明星,可没法比。”他打量河子两眼:“你可别说,她的衣裳你也能穿,送你一件。”
她说:“我个子太高。”
老大爷连连摇头:“你试试就知道。这件你拿着,不满意包退。”
河子接过衣服,仔细看老大爷:“您老是裁缝?”
大爷很得意:“那可不,她的衣裳全是我做的。”
河子摊手。人心情好的时候,碰到谁都觉得浪漫。
河子回家去,别的都不管,先去试那件旗袍。旗袍墨绿色,暗纹压花,长及脚踝,肩臂都包裹得轻松舒服,果然合身。她去找了双银色的高跟鞋换上,在镜子里端详自己的样子:长脖子,薄肩膀,腰身扁扁,腿笔直。梁刃说她像小白杨,她觉得自己的男朋友很有眼光。
她想着等梁刃回来就穿给他看,生怕忘记,把收好的旗袍挂在家里显眼的地方。
然后她打开电视听新闻听纪录片,把头发扎起来,开始收拾屋子。家里几个月没有人住,自然落了灰,她拿了两块毛巾当抹布擦灰。擦完灰又把地板擦了,刚开始蹲在地上擦,擦完一间屋子,已经觉得全身酸酸的,索性跪下擦,像日本女人似的。
河子收拾了一下午,黄昏的时候终于完工。她站在夏天的阳台上叉腰打量了半晌,窗明几净,非常满意。
不满意的是阳台下面的小花园,长满荒草。上次她看的时候还是隆冬,这里堆满积雪,现在已经长满了杂草,长势喜人,倒也绿茵茵的。河子欣赏了一会,打开电脑上网买了除草的工具和菜种子。去年秋天贴在玻璃上的清单还在,她把单子撕下来,把上面写着的植物种子一样样加入购物车:鸡毛菜,西红柿,油菜,生菜,葡萄,丝瓜……只是可惜不能种一颗可以长皮蛋的树。
不过她最后还是买了许多蔷薇种子。河子喜欢厨房外面爬满蔷薇,觉得那样子很温柔。而且有蔷薇的时候,梁刃做菜好像也好吃一点。
她累了,本来想出去吃饭,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给自己做了饭。焖一小碗米饭,咸味的西红柿炒鸡蛋,加香菜。
她发消息给梁刃:我在吃西红柿炒鸡蛋。
远在西西里岛靠羊奶酪和圆茄子度日的梁刃回了一条:还有没有人性了……
既然他这么说,她索性把饭菜摆得整整齐齐,拍照发给梁刃。她没忘了多开一盏灯再拍,跟了个整天混剧组的男朋友,她都学会打光了。
果然梁刃说:靠。
河子聊天不怎么用表情,但她今天很高兴,给他回了个再见的表情,然后坐好认真吃饭。
她睡得早,还记得要打开网页看一下卖菜种子的卖家有没有给她发货,结果网页还没打开她就睡着了。
梦里她的视野模模糊糊的,好像是清晨的雾气,她坐在车后座,不停向后望。
车后面的玻璃本来就不太干净。她想回家,家里的窗户都很干净。
河子使劲伸出手去擦干玻璃上结的水雾,看清车后面的景象:梁刃在车后面跑,边跑边喊些什么。她看了一会,分辨出来他说的是“不要走”。
但是她潜意识里知道不能停车,那个原因很重要。所以她只是回着头看着她自己在车子里绝尘而去,梁刃跑不过车子,却一直没有停,渐渐消失成一个黑点。
她难过起来,砰砰地拍着车后窗玻璃。拍得手都发痛,有人把她的手扳回来,手腕一疼,她惊醒过来。
她躺在床上愣了一下,因为真的有人在敲门,“砰砰砰”。河子脑海里还是梦里的景象,她拍着车玻璃,手都疼。
其实家门外面还有院门,来人一定是有院门钥匙。河子知道那就只有梁刃、李印城和房东大爷才有院门钥匙,所以放心地去门口,在猫眼看了一下,果然是李印城的管家王叔。
她想起李印城在电话里紧张的样子,觉得害怕起来。她很少害怕,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都不会让她无能为力。
河子给王叔开门,手握在门锁上,全是凉沁沁的汗。
王叔倒是很冷静:“大小姐,出事了,二少爷叫我来接你们。”
河子知道自己和李印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留下来一点好处都没有,只能平白无故给梁刃找麻烦。她一言不发,套上外套,关灯出门。
李崇明在车里,问题不断:“为什么大半夜的叫我和姐姐走啊?你们紧张什么?不会是我哥犯事儿了吧?你们也得回答我啊,我这心悬着可难受了……”
河子坐在后座上,心里沉沉的。她往后面看了一眼,当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寂静无声。
李印城在城外和他们会合。他下车,从后座里把郁柳柳拖出来扛在肩上,又把她塞到河子身边。郁柳柳果然不是普通警察,也许潜伏在他身边全是为了这一天。河子看得出他在生气,生气之余也许还有伤心难过。
但是他会后悔的,郁柳柳是他喜欢的人。他欺负郁柳柳,就是欺负他自己。他自己看不清,可是河子是过来人。
河子把郁柳柳的身体扶正,这样她会舒服一点。
李印城开车,一路向西。停车吃东西的时候李印城把郁柳柳嘴巴的撬开让她吃饭:“饿死了算谁的。”
郁柳柳毫不客气:“不止我死了算你的,河子崇明王叔死了都算你的。”
河子居然有点想笑。
其实她知道李印城是没办法,昏了头。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也不会逃到国境线上来。父亲的良心债压在他头上,他每一天都想一走了之。
她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有天她趁没人,跟李印城说:“不如自首。”
李印城不置可否,狠命抽烟。
河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在实验室里泡了半辈子,李印城懂得世界上所有她不懂的关窍。她听李印城的。
出事的时候河子还没醒,迷迷糊糊,觉得身下崎岖不平。她困得厉害,全身动不了,想起很多次梁刃在她很困的时候来捣乱,被她踢得告饶。可是现在打搅她清梦的不是梁刃。
河子困难地睁开眼睛,才知道自己被绑着,丢在卡车后面。车子在东南亚的橡胶林里行驶,清晨里天空淡蓝,却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有人在她旁边打开车斗的栏杆,她突然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她本科的时候做过研究报告,此地地下埋藏无数地雷炸药。
河子挣了一下,李印城和郁柳柳已经扑过来。他们扭打起来,一声枪响过去,有人在她腰上踹了一脚,河子从车顶掉下去,一起摔下去的还有崇明。河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还能抱紧崇明。她想,崇明才十七岁。
炸药的火光从某处冲出来,爆破声太大,河子什么都听不到。
河子以前从来不是浪漫的人,在合眼前居然努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蓝得轻柔美丽的天空。
有些人能在爱别离之际遗憾地微笑,能在低谷之内保存没完结的记忆,把回忆变成生活并且坚定地走下去。
河子很高兴,她爱的人是出色的、会发光的人。
河子也有点沮丧,难过有机会时敬他太少,后悔经历这么多的自己没有早一点努力,去未来找他。
她和梁刃之间的感情很特别,因为他们各自都是懂得独处的人,各自是自己的避风港。他们的爱情不是自私的也不是高尚的,对河子来说,爱情是质量更好的空气,调剂适度的糖盐,深夜在枕边发光的旧诗集。没有也没有关系,但是拥有这样的感情,河子好像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成全了好多个自己。
河子还有遗憾,但是她的眼睛看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