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童话》星星小鱼儿

3、Green Memories, Golden Days

　　午后的欧式花园.
　　狭长的林荫路上, 一前一后跑着五六岁的你和我.
　　“这儿好大啊~~~~~~你快点! 别慢吞吞的~”你清亮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你跑太快了啊…这里真的可以来么? 我怕爸爸妈妈会找不到…”我声音很甜, 却有点怯生生的.
　　“胆小鬼…放心啦~我认识路的! 快看前面! 那儿有个大马呢! 我要去骑!”你激动地叫着,加快速度朝前跑去.
　　“等等我嘛…等下~~~我也要骑~~~”我也追了上去.
　　路的尽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 间隔的种了毛茸茸的小草. 地上矗立着许多巨大的黑白雕塑,样子很是奇怪.
　　“哈哈~这是我的战马! 快点叫我将军大人~”你几下就爬上了其中一座雕塑----一个漆黑的马头.
　　“你帮帮我吧…我上不去…我也想骑大马…”我在另一尊白色的马头下跳着脚, 看着你已经威风地坐了上去, 心中不免有一丝着急, 泪水也要涌出来了.
　　“笨蛋!”你不情愿地”翻身下马”, 几乎跑过整个广场, 连抬带抱的, 把我也弄上了雕塑.
　　“哈哈~我也是将军喽! 我是白骑士~”我破涕为笑, 开心地大喊.
　　两个小孩子在马头上玩了一阵后, 又跑到其他的雕塑上打闹, 干净的笑声在整个广场上空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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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这个梦.
　　年纪大了, 整日里除了收拾照料自己和老伴的日常起居, 替忙碌的子女照看幼年的孙子孙女, 偶尔读读书, 弹弹钢琴, 下下棋, 养养花草外, 没再有什么特别的活动. 晚年生活大概也就是这样子吧.
　　老伴带孙子孙女们到海边钓鱼去了. 我一人在家, 睡醒午觉起身下床, 看着镜中满头白发, 轻扯嘴角便满脸皱纹的自己, 我暗暗笑道, 快七十岁啦…真是岁月不等人.
　　最近总是做同一个梦, 那是关于五六岁时的自己的梦. 梦境如此真实, 让我突然就很想重新回到过去, 再亲眼看一看, 亲身经历一番.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 放肆地撒满了整间屋子. 我抱着从柜子底翻出的雕花小木箱, 蹒跚地走到靠窗的小桌旁, 倚着半扇小窗坐在桌边, 带上老花镜, 拨动熟悉的密码, 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 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那种干燥清新的木香, 混合着小时候一直使用的郁美静的味道.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气, 记忆的闸门也轻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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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哄哄的学校教学楼.
　　二年级一班的小朋友们正在楼道里站队, 准备放学回家.
　　“哎~你要学棋吗?” 你问站在身边的我, 一边小声说一边用眼睛偷瞄着老师.
　　“是老师说的那个棋么?” 我想了想, 才回忆起老师白天在班会上提到的事情, 只可惜当时和自己坐同桌的你一直在和我说话, 就没太注意那个棋叫什么名字, “不过我觉得老师给咱们看的图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
　　“哈哈~你也发现了?! 所以今天放学我们都别回家, 还去那里吧!” 你仿佛很高兴我也有小发现, 脸上的表情很是兴奋.
　　“去哪里啊…” 我一听到你说”别回家”就感到一阵恐惧. 以前每次你拉着我去玩, 晚上回去总要挨爸爸妈妈的骂, 甚至有次还被警告以后少和你来往, 尽管我们两家已经住了许多年的邻居.
　　“就是上次, 我们一起去的那个大花园啊!” 你显然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的不情愿, 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 “那里的大雕塑!”
　　“是那里么?!” 我这才把课上认识的棋子和之前看到的巨大雕塑联系起来, 一时间兴奋也代替了恐惧.
　　“你们两个!!! 上课就在一起说话, 现在站队还说!!! 再说明天就请家长!!!” 头顶上, 班主任老师的话像炸弹一样爆炸, 两个小孩立即低下头.
　　“大家听好，挨着的两个人把手拉好，齐步——走——”
　　两行歪歪扭扭的队伍行进起来.
　　你趁老师离开, 偷偷朝我做了个鬼脸, 我则重重吐出一口气, 回应给你一个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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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细碎的记忆，随着温暖的阳光, 一点一点沁满我的心. 我微微笑着, 从小木箱里捧出一个个印着可爱花纹的小本子, 每一页都歪歪扭扭地写着流水帐, 还有错别字和用来代替不会写的字的圈圈跟汉语拼音. 我用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抚摩已经有些破旧的页面, 一字一句地阅读属于我的历史……

　　10月7日, 今天被妈妈骂了. 因为放学没有回家, 因为和lin哥哥去那个大花园了, 因为那里有和老师说的棋一mo一样的大diao像. 在那里, 看见一个爷爷笑着说:”这是国际象棋.” 于是就很想学. 因为lin哥哥也要学. 我要超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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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5日, 今天妈妈表扬我了! 因为考试得了100分, 还有老师的表扬! 所以妈妈买礼物, 是一副国际象棋, 我们开始学的那种. 我终于也有自己的棋了! 不用和lin哥哥用一副了. 不过他考试没有得100分, 只得了9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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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17日, 今天下雪了, 很大很美丽呢! 回家的路上和lin哥哥打雪仗玩得很开心. 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国际象棋老师, 很xiong, 有点害怕他. 可是lin哥哥说他教得很好. 他说等再过几次就要开始班内比赛了, 很ji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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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9日, 今天输棋了…很不服气. 因为那个人平时没我下的好, 第一次输了比赛, 有点伤心. Lin哥哥逗了我一路都没笑, 他一直都没输过呢, 所以不高兴. 回家后妈妈说应该胜不交败不nei, 没听懂, 反正就是想超过lin哥哥, 当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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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23日, 高兴的一天! 厉害的老师带我们班下棋最好的同学去参加比赛, 我和lin哥哥都去了, 而且都拿了奖! 很少笑的老师后来抱我们俩了, 还买冰棍给我们吃. 虽然还是没有超过lin哥哥, 但是我们有一模一样的奖牌和证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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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14日, 今天又有比赛了. 我是女生组的冠军, lin哥哥是男生组的冠军, 老师发奖的时候, 班里的大家都很奇怪的起哄. 弄得我和lin哥哥都觉得很别扭. 而且更讨厌的是, 今天我们组作值日, 可lin哥哥放学时居然没有等我一起回家. 虽然回家之后他和我道歉, 但我还是有点生他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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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奖状和奖牌, 还有一张张获奖照片都安静地躺在小木箱里. 它们见证了我学棋的每个脚印, 也记录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太阳有些西斜, 我顺着阳光也侧过身子. 奖状上的字迹已有些模糊, 奖牌有些暗淡无光, 照片上的笑容也有些褪色, 但手放在上面, 就能清晰地感受到获奖时的激动心情, 下棋时的缜密思考, 还有总是一同得奖, 并第一个祝贺我的家伙, 那个在小小的日记本里, 几乎每一页都出现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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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回家的巷子里.
　　“你要考哪个学校?” 你解下红领巾, 一边晃着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打破了几乎持续了一路的沉默.
　　我摇摇头. 我家要搬家的消息你不可能一点不知道, 而搬家就意味着, 我要上的中学和你的中学将不再会是同一所. 从小一起穿开裆裤在院子里追跑玩耍, 一起上同一个幼儿园, 一所小学, 一起学棋, 几乎干什么都在一起的我和你, 就要因为搬家和升中学而分开了…就好像联体儿要做分离手术一样, 第一次我觉得不安和难过.
　　“喂…你又发呆!” 你朝我踢了脚下的小石子, 想引起我的注意. “搬家又不代表再也见不着, 别皱眉头! 丑死了…以后上了中学我也会常常找你玩和你一起下棋的!” 你仿佛总可以看透我的心思, 又总能说出让我开心的话.
　　“那今天先陪我下棋吧! 而且我要赢你!” 我于是仰起脸, 熟悉的笑容又回到脸庞.
　　“哈! 下棋没问题, 但赢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在骄傲的时候, 眉毛总会微微向上翘, 样子有点滑稽, 但也有那么一点帅气.
　　夕阳染红半边天的云彩, 也温柔地看着两个孩子奔跑着穿过如棋盘一样整齐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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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家以后的头几年, 我和你还经常打电话, 写信, 周末的时候一起去少年宫下棋. 然而, 爸爸的再一次工作调动让我和你之间彻底断了联系. 16岁的时候, 我们举家搬到了美国. 因为搬家公司的失误, 丢掉了我和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 当然也包括你的. 虽然失去联系, 但我一直坚持下棋, 就是期待着有一天回去, 能再和你一较高下. 考上大学后, 我回国探望爷爷奶奶, 辗转找到你家时, 却被你爸妈拒之门外, 后来才得知, 你曾为了赶着去机场送我一程而遭遇了车祸, 面部受了重伤, 并且因为脑震荡忘记了几乎所有小时候的事情, 当然也包括我…然而有点算奇迹的是, 你下棋的能力却一直没有减退, 只是你下棋久了就会头痛, 你父母也就很少再让你碰棋子了.
　　当时觉得, 这真是一件极其讽刺的事情, 简直让人不可相信, 你居然为了送我, 而忘记了我…这么离奇的事原本应该发生在故事里, 怎么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呢. 返回美国后, 我生了一场很大的病, 病好后, 我说服自己, 把属于过去的全部记忆都收到雕花的小木箱里, 封存了它. 在之后的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 我一直连碰也没碰过…

　　再后来, 我在读研究生时才找了男朋友, 小时候的故事, 我也只和他讲过. 他当时听完, 表情有些奇怪, 然后紧紧握着我的双手, 说了让我一辈子难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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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伴和孙子孙女伴着夕阳钓鱼归来, 一直很安静的小院一下子热闹起来, 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长出了一口气, 慢慢将日记本, 照片, 信件和奖状, 一点点都收回到小木箱中, 再把它重新放回柜子底层.
　　老伴提着两条大鱼冲我笑着进了厨房去准备晚饭, 那表情有点滑稽, 但也有那么一点帅气. 孙子孙女们丝毫不觉得累, 只擦了把脸就又跑到后院去折腾. 那里是我除了房间内这靠窗的小桌外最喜欢的地方: 毛茸茸的草坪修建得十分平整, 被三角梅分割开来的六十四个格子里, 不均匀地码放着一些奇怪的黑白雕塑, 有的像马头, 有的是人像, 孩子们在雕塑间跑来跑去爬上爬下, 笑声响彻天际, 也深深感染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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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男朋友当时听完我的故事后对我说: “亲爱的, 不知道为什么, 你在讲你的故事, 我却觉得你也在讲我的故事. 我一直没告诉过你, 我曾经出过车祸, 头部受了很重的伤. 尽管局部整容后样子还能看, 但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却几乎完全消失了. 为了让我适应新的生活, 爸爸妈妈给我改了名字, 搬了新家, 换了新的学校. 听他们说我也曾能下很棒的国际象棋, 但车祸后因为头痛已经告别很多年了. 不过不管曾经怎样, 我们应该活在现在,而不是永远生活在记忆中. 所以, 不要再为曾经的记忆所烦恼了, 你愿意嫁给我, 让我们一同描绘我们共同的未来吗?”
　　那些属于曾经的记忆, 如此单纯美好的回忆, 还是都一同留在这小小木箱中吧. 老伴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我们该活在现在, 而不能永远生活在记忆中.
　　Let those green memories fly freely in the sky; let us embrace our golden days today.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至今为止写过的小故事里 最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