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沧海已成桑田》芒果C

36、第三十六章

　　曲清然到维也纳的第三年，有一次在同城的华人留学生聚会上认识一个叫小童的女孩子，长相乖巧，个性却古灵精怪的。小童和她十分投缘，两人聊开了之后才知道竟然是她的学妹，也是X大的，比她低两届。
　　那天他们一群留学生聚在KTV里，有高一届的学长学姐即将毕业回国，算是个送别会，大家都玩得情绪高涨，还没到半夜就已经有很多喝高了的人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曲清然坐在最里边的沙发里，沙发眯起眼听歌，小童挪到她身边，看样子也喝了不少，把头靠到她肩膀上问：“学姐，你知不知道X大法学院那个很有名的路惜晨？据说长得很帅，家里条件又好，而且成绩好得年年都拿一等奖学金诶！可惜我进学校晚了点，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实习了，我都没见过呢。算起来你跟他是一届的呀，你有没有见过他？真的有传说中那么优秀吗？”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在听到那三个字的一瞬间，曲清然整个人就僵住了，心里有一些埋藏了很久的东西在叫嚣着要狂涌而出，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小童大概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推一推她：“学姐？看你这反应，难道你跟他认识？”
　　她总算清醒过来：“不认识。”
　　“好可惜，你们还是一届的呢。”小童叹了口气，“听说他当年在学校里的风云事迹不少，倒追他的女孩子数之不尽，他换女朋友也换得很勤快，倒是有过一个交往了两年的女朋友，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也分手了。据说他刚进学校的时候是半个月换一次女朋友，我挺好奇的，真想看看他那个女朋友长什么样，居然有这么大本事绑住他两年！”
　　曲清然默默地听着，哭笑不得。小童进X大的时候她和路惜晨已经分手，居然也知道得这么清楚，可想而知当年她倒追路惜晨的事迹有多么轰动。
　　“我听国内的同学说，那个路惜晨在学校风光得不得了，通过实习期后顺利被保研，跟着法学院的高博导继续学习，高老师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大律师，他自己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据说路惜晨还在读研的时候就在高老师的事务所里当见习律师，真是羡慕死人了！”小童说得绘声绘色，一脸崇拜的模样，曲清然看得忍俊不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于这样优秀的年轻男人总是没有免疫力的。
　　小童问她：“他当初交往两年的那个女朋友，好像和他是高中同学，学姐你认不认识？”
　　她收起笑容，故作镇定地说：“不认识。”
　　“我真羡慕她呀，居然和那么优秀的人交往过！”
　　“有什么好羡慕的？他们最后不也是分手收场，而且和一个那么出众的人在一起，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树大招风的道理，她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当年的她太幼稚，以为只要自己不在乎就能相安无事，直到她发现他的背叛才恍然大悟，风平浪静不过是表面而已。
　　小童点了点头，对她的看法表示赞同：“也是，那样的男人，多半是靠不住的。听说当初是他女朋友倒追他，那女的真傻呀，像他那样的公子哥，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又怎么会珍惜自动送上门的呢？”

　　后来曲清然和小童靠在沙发上断断续续地聊天，有睡醒了的学长调侃她，说一起玩了这么久，却从没见她喝醉过，还很没有绅士风度地成心灌她喝酒。其实她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极少喝酒，她不喜欢酒的那种苦涩辛辣，而且因为有胃病也不能喝，那天却没有拒绝，别人递给她多少瓶，她就喝掉了多少瓶。
　　她的酒量向来很差，没喝多少就已经晕晕乎乎的了，可还是不停地喝，到最后醉得不省人事，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头痛欲裂，愣了好一会才发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她费了好大劲才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头重脚轻、脚步虚浮。她喝了太多酒，跑了好几趟厕所，又觉得肚子饿，才刚刚吃下一片吐司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涌，跑到厕所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后来她回到房里睡觉，没多久果然开始胃痛。她的胃病已经很久没有犯过，偶尔一次也只是轻微的不舒服，大概因为喝了太多酒，这次犯病异常汹涌，又酸又痛，她难受得满床打滚，全身都是汗。
　　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捂着胃，嘴唇都被咬出血来，混着她的眼泪流进嘴里，咸味和腥味交杂着，搅乱她心湖的一池春水。
　　她躺在床上，看着被泪水浸湿了大半的枕头，心里第一次有了恨意。
　　即使是当初看到了那样不堪入目的一幕，她也不恨他，只怪自己太傻太固执。可如今她被病痛折磨得恨不能马上死掉，她突然很恨他，恨透了他。
　　如果不是他，她不会跟自己的好朋友决裂；如果不是他，她不会义无反顾地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尽管夜里常常因为想家而偷偷落泪，也始终不敢回去一次；如果不是他，她不会忘记好好照顾自己，导致惹上了这样难受的胃病；如果不是他，她还是以前那个开朗乐观的曲清然，而不是现在这个仅仅因为听到他的一丁点消息就全面崩溃、不争气到连自己都厌恶的曲清然。
　　这次犯病，足足折腾了她一个星期才好不容易恢复，原本就只剩下九十斤的体重又掉了几斤，小童再见到她的时候都开玩笑似的向她讨教减肥经。她照镜子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看着太不健康，又记起胃疼起来那股钻心的痛苦，暗暗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再喝酒。

　　那样痛过之后，曲清然回归到健康有规律的生活，按时吃饭、吃药，每天睡前都记得提醒自己喝一杯牛奶，不再熬夜、喝酒，也很少吃刺激性的食物。
　　她告诉自己，没有爱情，生活还是要继续。
　　到了第四年，身边的朋友陆陆续续都有了打算，和曲清然同住的三个女孩子，一个打算去英国读研，另外两个准备回国，班里的华人留学生大部分都选择了回国工作。
　　在维也纳生活了四年多，这个城市对曲清然来说虽然已经不再陌生，但是毕竟没有中国那片土地特有的归属感。其实在她拿到毕业证书的那一刻，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回国，却始终没能下定决心。
　　小童来看她的时候，也问她：“学姐，你还不打算回国吗？”
　　她在维也纳待了四年多，期间有过长假、短假，却从来没有回去过一次，倒是小童，来了不到两年，已经回去了三次。
　　她笑：“还没想好。你呢？今年又打算回去？”
　　“当然啦，我男朋友在国内眼巴巴地盼着我回去呢。”小童笑得没心没肺，一脸得意的样子，“那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吧，我帮你订机票。”
　　小童走后，曲清然托着腮坐在窗边，想起刚才小童看到那个上了锁的抽屉时问她的问题：“学姐，这个抽屉从我第一次到你这来就一直锁着，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直到她终于有勇气打开那个抽屉，时隔四年多，再一次将那枚小小的戒指拿在手里，回忆翻滚着不断涌现，那星星点点的闪亮刺痛她的眼、她的心。
　　泪水落下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那里面藏着的，是她的恨。而被牢牢包裹在恨意里的，是她遗失在过去的，永远不能忘却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