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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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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一条狭长幽暗的小巷子里,一个年轻女人急速跑过。这个女人伪装得很好:鸭舌帽的帽沿压得低低的,宽大的牛仔裤,男装休闲外套宽松地罩住她纤瘦的身体。身后还背着一个双肩包,里面装着她的宝贝。白色的球鞋,鞋带系的是死结,以免半路鞋带掉影响她的奔跑速度。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她神圣的工作要求她不能马虎每一个细节,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就像此刻,她的身后几个彪形大汉正在对她穷追不舍。她一个灵巧地转身,马上有又窜进了另外一个巷子。她锐利的眼神立马扫到旁边的两个大型垃圾箱,身体马上做出极快的反映:一个用力的后旋踢将其中一个垃圾箱踢倒,接着360°转身又一个后旋踢将另外一个垃圾箱踢倒。一连串帅气的动作之后干净利落地站住,看了那几个彪形大汉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狡黠又轻蔑的笑容,一秒钟之后又是一个快速的转弯,朝巷子的更深处跑出。
几个大汉被垃圾箱挡了一会儿,但是很快便清理完路障,继续追赶。这个女人又跑了一百米,可是她却突然停住了,因为这是一条死胡同,面前立着一堵高高的围墙。女人向后看了一眼,大汉的身影越来越近。女人的眉微微皱了一下。
还有大概三十米的距离,那几个大汉便停了下来,因为他们同样看到挡住女人去路的围墙。此时此刻的形势已经一目了然,女人已经变成了大汉的瓮中之鳖!大汉们喘着粗气慢慢朝女人走去,其中的头头笑得很猥琐,他说:“臭女人,跑得挺快啊!快把相机交出来,否则大爷们就在这里办了你!”
女人“哼”了一声,刚才那些话令她十分不屑。她将额前的帽沿向上拉了一点儿,使得视线更为清晰。她仰头打量了一眼围墙的高度,然后朝大汉们所在的方向走了十米后停住。此时她离大汉们已经很近了,她的这个举动令大汉们不解,难道这个女人要自投罗网了?距离越来越小,那几个大汉相互使了个眼色,然后几个人便用力向女人扑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女人突然迅速转身,一段助跑之后几个大步便攀上了围墙。此时的她已经化身成为壁虎,能自如地在墙上行走。跑到围墙顶上之后,得意地看了一眼围墙下已经被吓傻而面面相觑的大汉,帅气地跳下了围墙的另一端。
成功地甩下了那几个大汉之后,女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打开双肩包,还好里面的相机完好无损,她又小心翼翼地将相机放进包里。接着她将头上的鸭舌帽取下来,甩了甩乌黑顺滑的马尾辫,脸上展现出美丽的笑容。然后她大步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将所有黑暗甩在身后。
寄秋草半靠在格子间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回忆着自己昨天晚上的帅气模样,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因为在别人眼里,她现在就是一副白日做梦的傻样子。不过同事们也习惯了,整个华晨日报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寄秋草的这幅样子的,所有人都知道寄秋草有一个正义英雄梦,想要以手中的笔杆和相机揭露社会的阴暗与腐朽面,声张正义,为民效力。
正当寄秋草想得入迷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胖子潘将一份报纸卷成了纸棍形状,用力地往寄秋草的脑门上打了一下。这一打终于把寄秋草打回现实,寄秋草瞪着杏眼,颇为不满地看着胖子潘,说:“死胖子,大清早就来惹我!你吃错药啦!”
胖子潘似笑非笑地看着寄秋草,说:“又做白日梦呢?”
寄秋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嚷嚷道:“你才是在做白日梦呢!你都不知道,我昨晚有多英勇,我徒手翻了一座围墙……”
寄秋草刚想说一下自己的英勇事迹,就被胖子潘给打断了。胖子潘伸出手掌挡在寄秋草的脸前面,说:“行了行了,你有多英勇我不想知道,你还是跟主编去说吧,他老人家传唤你了,正在主编室等着你呢。”说完他还向寄秋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要保重。可是寄秋草完全没有领会到,白了眼胖子后抓起桌上的相机大步跑向主编室。
主编是一个颇为和蔼的中年男人,五十岁左右,半秃的头顶总是泛着油光,名字里也有一个光字,所以同事们都尊称他为光叔。
寄秋草笑嘻嘻地走进主编室,背着手将相机藏在身后,直直地站在办公桌面前,甜甜喊了声:“光叔!”
主编放下手中的报纸,抬眼看了一眼寄秋草,说:“你看上去心情不错啊。”
寄秋草点头如捣蒜,说:“不是不错,而是好极了”,她心里盘算着现在时机不错,刚好可以向主编说一说自己昨晚的英勇事迹,顺便邀上一功。于是她接着说:“光叔你都不知道我昨晚有多英勇,我徒手翻了一座围墙……”
可是她才刚开口又被主编给打断了,主编也如胖子潘那般伸出手掌挡住寄秋草,说:“行了行了,你先把相机拿出来。”
寄秋草一听主编要相机,眼睛都亮了,心想着:主编看到照片之后,这个月的奖金就有戏了。于是她马上笑笑地将藏在身后的相机递给主编。
主编打开相机,随意地翻看了一下寄秋草配的照片之后将照片删除。寄秋草看到时心里一紧,连忙伸手阻拦,可是碍于距离问题,她的手只是悬在空中,完全触碰不到相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主编将照片删掉。寄秋草都快哭了,她的小脸紧皱,无限惋惜地说:“这可是我昨晚冒着生命危险拍的照片,您怎么说删就删了呢!”
主编斜了寄秋草一眼,说:“冒了生命危险?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你冒了什么生命危险?”
被主编这么一问,寄秋草倒是有点底气不足了,她小声说:“我甩掉了追我的大汉,还翻了围墙……”
主编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反问到:“那围墙有两米高吗?是围墙还是栅栏?”
被拆穿了,寄秋草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又马上解释说:“好吧,我承认围墙的事情是我夸张了。但是大汉围追我事实啊,照片你也看到了,‘白金王朝’高级休闲会所的老板在进行权色交易,这可是千真万确。要不是被我拍到了照片,‘白金王朝’的老板也不会派保镖追杀我呀!”
主编揉了揉太阳穴,说:“你还好意思说?我不是让你不要再跑社会新闻线吗?你去偷拍什么‘白金王朝’?还有脸跟我说翻围墙,那不过是两米不到的栅栏而已,还把自己的记者证给弄掉了,你就不奇怪为什么你爬过栅栏后那几个大汉不再追你?难道他们还不如你、连栅栏都爬不过?记者证被别人捡到都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带脑子啊!整天就知道做白日梦!”
被主编这么一提醒,寄秋草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记者证在爬栅栏的时候给弄了,难怪家里找不到,早上来报社也没找到,她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的大意。不过她又激动地说到:“那也不能把照片删了啊,这些照片真的很难拍到。”
主编已经觉得心力交瘁,他捂住胸口,说:“寄秋草,首先,照片上只有‘白金王朝’的老板一个人,根本说明不了问题;其次,今天早上,我收到一份快递,里面除了有你的记者证之外,还有一把刀。如果我们贸然刊登了不经证实的消息,你的小命才真是不保。”
主编说得很认真,很严肃,寄秋草想不信都不行。于是现在她只好老老实实地站着听从主编教训。
与寄秋草想象的刚好相反,主编不但没有教训她,而是转变了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他说:“秋草啊,我知道你刚毕业不久,对一切都充满了热情,十分热爱记者这份工作,也希望通过这份工作声张正义、为人民和社会服务。可是社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记者这个职业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不是空有一腔热血、一股蛮劲儿就能干好的。你来我们报社也有大半年了,工作态度不可否认。但是工作方式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说你一根筋那都是在夸你!你才工作大半年,我们报社就收到了不少于五封投诉信,这次倒好,人家连投诉信都懒得发了,直接寄过来一把刀!你说,我哪里还敢留你在报社。”
听到这里,寄秋草发现势头不对,主编这是要炒了自己的节奏啊。于是她连忙抱大腿,谄媚地说:“主编,你这么英明神武,在你的教导下我一定会越干越好的。”
主编摇头说:“你还是另寻其他英明神武的主编吧。不过实话告诉你,你的这些劣迹已经在新闻界传遍了,想必也没有哪家报社敢要你的。”
寄秋草看到抱大腿不行,就改为装可怜。她圆圆的大眼水汪汪的,已经有泪水在打转了。她略带抽泣地说:“光叔,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没爹没娘的,自己养活自己,还要定期给孤儿院的弟弟妹妹们送些生活费。而且我已经三个月没交房租了,再不交的话房东一定会把我给赶出去的。我才工作不久,根本没什么积蓄,我不可以没有这份工作的……”
寄秋草说得可怜兮兮的,令主编有些于心不忍。其实寄秋草的情况主编是知道,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被遗弃,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凭着自己的努力上重点大学,毕业后一心一意当个记者,想要回到社会。专业、人品自然不用说,但就是太认真、执着了,做事一根筋,不然也不会造成今天的结果。主编越想越不忍心,但是这个决定是报社高层的一致决定,他也没有办法。于是他对寄秋草说:“秋草啊,你的情况我也知道。这样吧,交房租的钱我可以先借给你。还有,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这两个月就先别给孤儿院寄钱了。”
寄秋草此刻的脸就像吞了苦瓜一样,又苦又绿。她问:“光叔,真的没有一点儿回旋的余地了吗?”
主编点点头。
寄秋草失望地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又被主编给叫住:“寄秋草,你等一等。”
寄秋草以为还有转机,马上又快步跑到办公桌前面,两眼放光地看着主编。
主编递给寄秋草一张名片,说:“这是我老朋友的女儿,也算是我的大侄女了。我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如果你需要一份工作救救急,可以先到她那里去。新闻记者你暂时是当不了了,娱乐记者却可以试一试。”
寄秋草接过名片,看着名片上的字,眼睛的光又灭了。精致的名片上写着:白若霜, 《娱乐龙卷风》周刊 主编
寄秋草攥着名片回到自己的格子间,好多同事都出去采访了,胖子潘刚收拾东西,正打算出去采访,看到垂头丧气的寄秋草,猜想这个丫头一定又是被主编训了,于是他走到寄秋草身边,拍拍寄秋草的肩安慰到:“好了草儿,别丧气啊,待会儿出去采访就马上又是一条好汉,加油!”说完,胖子潘就急急忙忙地赶去采访了。
胖子潘还不知道寄秋草被炒,只是随便安慰了几句,但是他的话已经让寄秋草温暖了许多。她站在原地,看着胖子潘去采访的背影无限羡慕。不一会儿,记者工作间已经空了,大家上午都要出去采访,因为下午就得出稿子。
寄秋草默默地收拾东西,最后看了眼空空的工作间,默默搬着东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