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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桃花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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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祭之日各地藩王都要来京祭祖,小皇帝想带易瑾瑜一起去宗庙,被宁王以易公子受伤未愈反驳了回去,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宁王离京。
小皇帝一走,易瑾瑜身边监视的人也撤了。看来宁王确实并不担心他趁机在宫中活动什么,而是担心他对皇帝做什么。
易瑾瑜难得清静,寻了个清静地儿看星星。
偏有人不让他清静,断断续续地弹着琴,手法拙劣得让易瑾瑜心下十分不忍。那人弹了半个时辰还没玩没了,易瑾瑜实在忍不住了,起身循着琴声走过去。
不过两步远,一处空荡荡的小楼孤零零地坐落在花树间,琴声便由花间传来。林中十分寂静,大概连飞鸟都被吓跑了。
易瑾瑜走了两步就看到了那个坏了这大号月色的人。那人坐在花树下置琴于膝上,眉目如刻如画,眼底一片氤氲。
那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有些歉意地笑笑:“可是在下扰着公子清静了?平日此处少有人来。”
易瑾瑜环顾四周,此处甚是偏僻,却是紧连着宁王寝宫的后院。此人多半是宁王哪个十分宠爱的美人。思及此人身份,易瑾瑜反倒不急着走了,含笑道:“在下闻琴声虽生涩却十分有灵气,这才冒昧前来。是在下冲撞公子了。”
那人惊喜道:“公子通音律?”
易瑾瑜点头:“略知一些。”
那人笑道:“既是有缘遇知音,公子可愿指点在下一二。”他笑意间微有些狭促,竟是在笑他那点艰难编出来的赞美。
易瑾瑜大方一笑,坐到那人身边侧身抚上了琴弦。
那人倒是学得非常快,待易瑾瑜走时他已经能弹半阙清平调。
易瑾瑜本是来和宁王枕边人套近乎,这半夜下来竟也有了点为人师的愉悦:“兄台悟性非凡,这般在下可要认真称句知音了。”
那人道:“可惜天色已晚,未能学完这首曲子。”
易瑾瑜道:“学琴亦如文物,需要循序渐进。兄台若有心,明日此时我再来便可。”
那人点点头,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昨寒”二字:“我的字。”
易瑾瑜笑笑起:“我叫易瑾瑜。”
叶翎看着他离开,轻轻一拨琴弦,泉鸣之声震落了几片桃花。
易瑾瑜第二天如约来了桃花林中,还带了一坛酒。
叶翎挑眉看他:“易兄好胆量。”
“有花,有月,有琴,有美人,”易瑾瑜举杯,“怎能无酒?”
叶翎捏着琴弦道:“你既知我是谁的人,还敢说这话?”
“美人就是美人,难不成要我对着一个美人非说他相貌相貌平平不成?”易瑾瑜在崇吾郡时亦是一副温文有礼的谦谦君子状,谁知见了这人之后不知不觉就开始暴露骨子里的流氓气息。
叶翎少于人交流,一时也不知该气还是不气,将琴往他怀里一塞:“教完那首清平调。”
易瑾瑜弹了一遍,侧头问叶翎:“记住几分?”
叶翎凑过去斜着身子断断续续地拨弄着琴弦,桃花落到他发上,顺着青丝慢慢滑落。
易瑾瑜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眼神晦暗不明地低头看着几乎半靠在他怀里的人。
叶翎也不和他说话,自顾自地练熟了那后半阙,坐直了伸了个懒腰:“好了。这下总不会再扰易大人清静了。”
易瑾瑜接口道:“昨寒不愿我再来了?”
叶翎失笑:“明日宁王祭祖归来,易大人还敢来?”
易瑾瑜道:“美人有意,定不失约。”
“好胆气。”叶翎轻轻击掌,“你若被宁王打死,我定会每年给你上柱香。”
“承你吉言。”易瑾瑜起身拂去身上的落花,“明晚我教你空谷赋。”
“我会备好香烛纸钱等你。”叶翎抱琴起身而去,长衣曳地在布满花瓣的石子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很快消失在花影间。
易瑾瑜想起他给小皇帝讲的那些山精树妖的故事,暗道:难不成遇到了只花妖?
宁王祭祖归来后没时间再去详查易瑾瑜的事,因为有人闹事了。
宁王之弟善王称病不来祭祖,却在封地长陵郡另设祭坛戴孝嚎哭贼子窃国,狠狠在宁王脸上打了一巴掌。
宁王冷着脸派人去问话,人没进长陵就被土匪杀了。宁王自从当上摄政王后几个兄弟都乖得很,再说善王那个莽夫脑筋比驴还直,是谁挑唆的他?
宁王对三个弟弟都十分上心,如今善王干出这么大动作来却没有一点消息传到自己耳朵里,那些他派去的眼线多半已经被料理掉了。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么这么狠的手腕?
没让他有时间详查善王身边多了个什么人,善王已经发兵长陵一路北上到了安怀郡。
宁王只好仓促整军迎战,等援军到时安怀郡已陷。
善王准备充足,安怀郡久攻不下,反倒又失了安怀了周边两成。
宁王再坐不住,亲自领兵。
宁王出征那日,易瑾瑜再去桃花林中却没有见到那个人。
易瑾瑜便坐在树下等他。善王造反之事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只能将计划暂缓,待局势清晰再做决定。
除了他,还有谁这么想让宁王死?
不会是小皇帝,那小东西虽然挺怕宁王却是调皮儿子怕爹妈的那种怕,宁王若死恐怕只有他才会真心实意哭两声。
那是谁?易瑾瑜心中模模糊糊有个影子,可他不愿去看清那个人是谁?
不远处传来琴声,弹的是那首清平调,已经十分娴熟了。
易瑾瑜忍不住会心一笑,起身循着琴声走过去,走向那栋小楼。
琴声停了,有人推开窗户看向他,笑盈盈地说:“易公子,在下要失约了?”
易瑾瑜笑问:“为何?”
叶翎无奈道:“宁王下令锁了楼门,便是担心易公子这种人。”
十万大军攻不下安怀,兵法频频被识破,宁王已经在怀疑他是否与善王起兵之事有关。
易瑾瑜心头一动,脱口道:“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叶翎一怔,静静的看了他许久,纵身从窗中跳了下来。
易瑾瑜跃起将他揽在怀里,一脚踩在树枝上卸去冲力两人轻巧落地。
叶翎笑道:“易公子这般身手,宁王大约是不知吧。”
易瑾瑜问:“昨寒会向宁王高密吗?”
叶翎眉梢微挑:“宁王若问,定当知无不言。”
易瑾瑜放下他:“那在下只好祈祷宁王千万不要问起了。”
叶翎忽然道:“琴还在楼上。”
“无妨。”易瑾瑜扬扬手中的酒壶,“那今晚就喝酒。”
“何酒?”
“酸枣酒。”
“京都并无此物。”
“崇吾特产。”易瑾瑜打开壶塞凑到叶翎鼻子下面,“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
叶翎试探地喝了一口,被那微酸之下的腥辣味道呛得直咳嗽,脸上顿时涌起了热意。
“抱歉抱歉,”易瑾瑜忙给人顺气擦嘴,“大漠之中的酒大多腥烈。”
叶翎嫌弃地捂着嘴看那酒壶:“这真的只是酸枣酒不是羊杂酒?”
易瑾瑜喜上眉梢:“你怎知这里面泡了羊鞭?”
叶翎脸上一白,冲到角落里吐去了。
易瑾瑜一见玩笑开大了忙去解释:“我开玩笑的,崇吾哪里有羊,是一种沙中的虫子……”
叶翎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胃里翻江倒海却只剩下了酸水,开始认真考虑把宁王放回来然后告诉他这人意图对自己不轨的可能性。
易瑾瑜一本正经道:“此虫分泌之物有舒筋活血之效,习武之人用来强身健体最好不过。再说,麝香亦取于鹿之□□……”叶翎回头狠狠蹬了他一眼,易瑾瑜顿时噤声。
叶翎缓了缓,自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你会武功?”
易瑾瑜道:“大漠之中多有沙匪,我常出入其中,也要会点防身之术才能让父母不至于太挂心。”
叶翎道:“我幼时也学过些骑射剑法,如今也多半忘了。”
易瑾瑜喝了一大口酒,叹道:“可惜此处无剑。”
叶翎闻言一笑,起身折下一只桃花递给易瑾瑜:“上古有名剑桃花乱。”
易瑾瑜失笑,接过花枝掂了掂,故作深沉地叹道:“果真好剑。”
叶翎重新坐下,看易瑾瑜舞剑。
易瑾瑜师从剑法名家,一枝桃花亦有无双剑气,搅乱了三千月华。月光如练挟着桃花裹在剑风上,迷了人的眼睛。
叶翎眯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花,花枝一端已经抵上他的喉咙。
易瑾瑜慢慢收手,却被叶翎两指夹住了枝头的桃花,一点一点拉向自己。易瑾瑜不解其意,顺着他被拉过去,两人唇间只剩了一朵花的距离。炽热的呼吸扑在彼此的脸上,迷乱的气息夹杂着酒味缠绕在鼻尖。
只差一丝火星就能成燎原之火。
叶翎竟似有些紧张地舔了舔下唇,轻声道:“教我剑法。”
易瑾瑜头顶快要烧起来的热度慢慢降下去,慢慢道:“我还会很多东西。”
叶翎说:“我会一样一样的学会。”
“好,”易瑾瑜起身道,“我也很期待。”
叶翎问:“这是战书?”
易瑾瑜道:“这是对徒弟的期望。”
叶翎说到做到。他学剑比学琴更有天赋,只是已经过了适合打根基的时候再学内功不易,易瑾瑜只能教他些外家功夫。
宁王将皇宫布置的十分周密,宫外的消息半点传不进来。直到半月之后,善王派人炸开了浣江大堤,宁王中军被冲散,宁王亦不知所踪。
朝中大乱。
易瑾瑜在宫中听不到任何消息,是那日小皇帝退朝之后哭着冲进他怀里抽抽搭搭地说了这事儿。
易瑾瑜一边柔声安慰他一边垂下了目光。
小皇帝对国事一无所知,只是本能地信任身边熟悉的人。那么那个人会怎么做?
易瑾瑜等得并不久,晌午之时他正哄着小皇帝吃点东西,就听外面刘申一声惊呼:“晟王殿下!”
那个传说中的傻子晟王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眉目如刻风姿卓越,哪有半分傻气?
小皇帝愣了一下:“晖哥哥,你……你好了?”
是了,他们本就自幼相识。易瑾瑜暗叹一声,起身向晟王行礼:“殿下。”
叶翎道:“宁皇叔多失踪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臣请命南下寻找宁皇叔踪迹。”
小皇帝全然不知此中关节,傻傻地就进了套:“好,晖哥哥一定要把皇叔带回来。”
叶翎道:“臣领命。”说完起身就出去了。
刘申这时候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忙让小太监递话给御林军统领去关宫门,绝对不能让叶翎去大营。自己匆匆赶上叶翎,满脸堆笑地说:“晟王殿下,晟王殿下。”
叶翎好整以暇地停下脚步:“刘公公。”
刘申谄媚道:“老奴平日里对殿下可还算不错?”
叶翎笑道:“若不是为平日里的那点事,你现在已经死了。”
刘申勉强笑道:“晟王殿下可真会开玩笑。”
易瑾瑜劝着小皇帝喝了半碗粥,温声道:“陛下,微臣觉得有些倦,可否去歇息片刻再来为殿下解闷?”
小皇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易瑾瑜低声嘱咐了侍女两句退了下去。
叶翎抱臂倚墙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刘申:“刘公公若是想让本王留你一命,那本王留了。刘公公若有心殉主,本王成全你就是。”
刘申背后一寒。脱口道:“宁王……”
“皇叔但凡有半点活着回来的可能,本王就不敢撕下这张傻子的皮。”叶翎弹弹衣角,“刘公公舍命拖延了这些时候,报信的人可找到严统领了?宫门可都关上了?”
刘申慌忙转身要跑。可他和叶翎离得太近了,叶翎抬手现出藏在袖中的短剑,一剑刺入了他的后胸。刘申一个踉跄摔到地上,已是断了气。
叶翎在尸体上擦干净短剑的血迹,抬头看到易瑾瑜正拎着一个昏迷的小太监走过来。
易瑾瑜将小太监扔到地上:“昨寒竟是下手如此干净利落之人。”
“直骂我心狠手辣便罢。”叶翎收回短剑,笑吟吟地看着易瑾瑜。
易瑾瑜问:“你既知他在拖延时间为何不快点解决,若是严统领真关了城门你又如何脱身?”
“表弟若不助我,此事定然难成,出不出的去宫也无意义。”叶翎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章扔给易瑾瑜,“我赌表弟会来。”
“御林军统领的印章?”易瑾瑜失笑,“你从何而来?”
叶翎笑而不语:“京中之事就拜托表弟了。“
易瑾瑜含笑道:“若我在京中坑昨寒一把又当如何?”
叶翎挥手而去:“那我便认输,也当任你处置。”
易瑾瑜摇摇头,将印章收回怀中。
叶翎忽然停步转身道:“严统领的宁王的人,是用是留,表弟自己斟酌便可。”
易瑾瑜哑然失笑。
春日阳光柔暖,两人倒像是暂别的挚友,过几日就会再见,相视一笑弹琴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