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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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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深留鸟语,竹影弄斑驳。
凿石而开的这条路平日里几乎没有人来去,矮草横生得愈发肆意。坐于其中的四角亭子自然的就显得有些寂寂,朱漆剥落,栏杆腐朽。
杜康酒清冽甘醇,在唇齿留香又滑落喉间。这酒温柔,所以这么些年来,我一贯喜欢它——因为温柔而显得酒劲绵延,像自己的生命一样,怎么也抵不到尽头。
我像往常一样倚在亭檐迎风饮酒,只是今日有处不同。
远处石阶下有脚步靠近,不过一会儿,身下亭中便有人声响起。压下一个酒嗝,只听见最先的声音稚嫩,似是孩童争执之言。而后另外两个声音响起,当中一人吐气厚而有力,一听就知是武功好手。
那被称作“陆大侠”的武功好手并不为他人言辞所动,他道:“生逢乱世,有心习武以自保本是平常之事。只是,天下高手众多,你又何必执着于一个陆佑劫呢?”
陆佑劫?
这个名字很耳熟。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听说过的,或许还是与他见过面的。本想坐起身窥看一番,但思及已经在这暗坐不动听他们聊了半晌,也就懒得动作了。
“只怕你感兴趣的并非我这一介武夫,而是陆佑劫这三个字背后的传闻吧。”
没有得到回应,他叹了一声,“功名富贵皆是尘土,这孩子既已脱离苦海,你又何必执着于过去呢……”
这陆佑劫说的倒是很有道理。我微阖着眼,想到一张生硬刻板的面容,这个人就是把过去都抛下,抛个一干二净,连悲喜都在脸上见不着了。
如此愤愤然想着,悬手提起酒囊咽下一大口,还没来得及揩去酒渍,就听见西边和南边方向有隐隐声响。
脚步齐整规划,但靠近的速度稍有迟滞,许是负带有重物。而侧身那一瞬,三两支五棱铁镖偏倚钉入檐缝。
看来,温软的酒到底还是酒,喝多了总是会醉人。不仅忽略了来人的动静,还险些没避让开暗袭。我偏头看了一眼那泛着乌紫的镖尖一角,上方隐约透着甲子桃的气味。镖尖刚擦碰过一只黄雀的嘴喙,将它生生撞落。
真是不入流的手段。
避世这些年,阴狠嗜杀之人也是许久未见,这铁镖长过四寸,重则在七八两之上。镖尖涂有毒膏,若是刚才清醒不及时,我恐怕就真的要醉死酒中了。
不理会下方的混乱,我托起那黄雀,只顾沾了杜康酒小心翼翼在它喙上擦尽。
本应该与往常无异的一日,但是今日很不一样。
比如向来空闲的山林间突然热闹起来,再比如我看到了一个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的人。
那女孩儿的名字是林轩,是方才那陆佑劫的女儿,现在该称是遗女。她刚才哭得累极,现下被那人托抱着安静地睡在他肩头,只是脸上还映着湿润。
我伸手想把她的眼泪抹去,却因那人向前的几步错开,只好悻悻收手。
而那叫做星云的男孩儿走在他身后,没有丝毫亲近之意。
男孩回头瞪了我一眼,继续往前跟近,等他再次回过头,眼里除了惊诧还有怒气。
“你这个家伙!还要跟着我多久?!”
“要不是看你是小孩儿不懂事,如果有人对我说话这么狗屁不通,我就往死里揍他。”
“谁说话狗……”估计是碍于说出污秽言辞,他憋红了脸顿住,半晌恍然吼道:“你说谁是小孩儿!”
我弯下腰身,对上一双明亮盛着怒火的眸子。可惜,火还不够旺。我说:“第一,我比你年长,你‘这个家伙’‘那个家伙’的叫唤谁呢?第二,我没有跟着你。”
“可……”
他努力想要争辩,我只一句话就打断了他。
“我跟着的是阳叔子,可不是你这小孩儿!”
走在最前方的人顿足,“李星云,”他没有回头地说,“还不快跟上。”
再走一段路他的背影很快会在竹林深处消失,就像他刚才出现时一般。有风于幽篁处轻啸,平地卷起细长枯叶,簌簌落在身前身后,最后在他转过身形的刹那间万籁俱寂。
短暂,而清冷。
手中捧着的黄雀轻唤了几声,我连忙松开指力,它便扑翅离开。这下,连手心也是空的了。
“秦越,跟上。”
心中一怔,我迅速抬头望去。他的后背挺直,即使岁月流走,他已经不再是当年模样,但身形如竹依旧未变。
以前我说,阳叔子立如修竹。因为竹身有节,你总严于克己,行事正义,就算只伫立不动也能让人感受到一身风节。
许是没有回应,他转身隔远看来,眉间的一竖皱起也是未变的。
他说:“秦越,跟上。”
所以,刚才的那一句不是自己听错。
此刻不由心中跃跃。我的武功不好,但轻功还是能入眼的,施展开后估计在数到三之内就能站在他面前。可是不知为什么眼睛却酸得厉害,明明是笑容,却被酸倒了嘴角。
我挂着一个扭曲但真诚的笑向他确定,“阳叔子,是你说让我跟上的!”
他不否认,我便更近一步,“你要知道,我跟上了就再也不会落下。”
站在他和我之间的小孩儿朝我抛了鄙夷的一眼,“跟上了又怎么会落下?”
突然觉得此前没能留意到星云这孩子的聪慧可爱,为此我温柔地抚上他的头,即使被他躲开,也面带笑容。
“当然,跟上了,就不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