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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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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菊】
璐杺第一次看到他是在一片盛满夏日阳光的雏菊花丛中写生,那年她十五岁,他二十五岁。
初夏的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慵懒气息,明晃晃的日光将花丛中的他拥入怀中。
璐杺不知道他是谁,在这个村落里她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么好看的人,好看到让她移不开眼睛,跳动的心脏如遭鼓击。
怀揣着十五岁青涩如雏菊花般的懵懂心事,在当璐杺第二次遇见他的时候,那种感觉变成了满溢心口的欣喜。
他叫林纾逸,来自北京,对于璐杺来说那是个非常陌生的大城市,他跋山涉水来到这个偏远的地方,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能在大自然中找寻绘画的激情与灵性。
即使是为了艺术,但孤身一人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各方面生活还是得需要用到钱,所以他选择了在这个村落唯一的一个小学里兼职做了一名美术老师。
这个消息让璐杺既开心又有些忧愁,开心的是她可以经常看到那个人,忧愁的是——她不能说话。
是的,她不能够说话,如果世上真的有上帝这么一回事的话,那么上帝真的是公平的,美好的事物只能够拥有一样,沉静如她,生了一副水灵灵的美人颜。
璐杺的眼睛不属于特别大的那种类型,但是给人的感觉总是似溪水般清澈,像是能够洗涤你的灵魂,深深激荡起你心底无以名状的保护欲望。
就算是用眼神交流也会让人感到心满意足,璐杺就是那种女孩。
小小的璐杺不能够上学堂,这件事,让她很难过,可是她不怨任何人,也不怪任何人。她还太年少,心里装不下大人世界里的怨恨与妒忌。
既然不能够去学堂看他,那就只能在学堂外看他。
摸索了近一周,璐杺发现了他的秘密——林纾逸每次放完学后都会去那片雏菊花田。
每一个黄昏,每一个晚霞落尽的雏菊花田里,她知道这次,他一定还会出现在那里。
暗恋着一个人的小情愫就像是一株爬藤,虔诚又小心翼翼的匍匐前进。
雏菊花间是意料中的纤长身影,微微卷起袖口的白色衬衫,与轻风追逐嬉戏。
林纾逸像往常一样,屈腿坐在花丛中,木质的画板上尽是满山遍野拥簇在一起的雏菊,小小的黄色花瓣似活物一般被清风吹弯了腰。璐杺不由看的痴了,慢慢向林纾逸走近。
花丛中的林纾逸隐约感觉到了有什么动静,转过身来,刚好就看到了一脸惊愕的璐杺。
四目相对的瞬间,璐杺明显的感到心中的那份悸动正在愈演愈烈。
曾经有人说过,在这漫长的生命长河中,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左右你原本规律的心跳,那么,没错了,那个人就是你命中的归宿。
“你每天都跑来这里看我画画吗?”他对着她笑,眼睛里像是藏着上万颗璀璨的星星。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璐杺心里暗暗的想着。
“你是学堂里的学生吗?”林纾逸依旧对她微笑。
璐杺不能够说话,所以她只能用力的摆着头来回答他的问题。
“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璐杺的心一下就慌了,她是个哑巴,在这个人面前,她无法像常人一样与他沟通。
世人口中所谓最遥远的距离,也莫过于此时了吧。
璐杺失落的对着他摇了摇头,并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唇,浓烈的自卑感油然而生。
林纾逸很快就知晓了她的意思,但是他并没有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相反的,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说——我教你画画,好不好?
俊秀的青年,散发着暖人的热情,向着她招手。
璐杺觉得,那一刻,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会比她更幸运了吧。
【那夏】
十五岁是个天真烂漫的年纪,萌生一点点的快乐就足以在她的心中被无限放大。
自从林纾逸开始教她学画画开始,璐杺就比以前更加积极了,每每到了傍晚黄昏,她便拖着小板凳和那张林纾逸为她做的小画板早早的等在了雏菊花田中。
望不到边际的花海里,一棵棵酝酿着甜美香气的雏菊正悄悄的绽放。
她不愿意他多等,但更多的是为了每次林纾逸来时,轻抚着她的小脑袋,说着:“我可爱的小姑娘,你来的可真早啊!”
璐杺喜欢听他这么说,他的小姑娘。
那种说法就像是被冠上了所有物的名义,璐杺很享受这种带着一丝甜蜜的称呼。
璐杺的绘画天赋可以说是被林纾逸一手挖掘出来的,林纾逸发现了她对于绘画悟性极高,虽然手法还有些生涩,但是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愿意教这个安静如雏菊花的女孩,愿意握着她的小手,悉心的一笔一划教导她。
璐杺看着他认真端详自己画纸时露出的表情,那时候的林纾逸简直比四周的雏菊还要明亮照人,闪耀着无限的光芒点亮了璐杺纤细的世界。
林纾逸的笑容就是璐杺生命中最温柔的阳光。
为了能够经常看到那个样子的林纾逸,璐杺决定要更加努力的学习画画,她想要成为他的视线中最为明亮的一点,成为最令他骄傲的一点。
孩子的毅力要比成年人来的顽强,因为没有胆怯之心,也没有担忧的念头。
璐杺还是那么的安静,只是偶尔会用手语向林纾逸笔画,而他是能够懂得的。
从璐杺手中传递出的欢乐与感谢,青涩与腼腆。还有,她的眼中悄悄流露的欢喜。
暗恋的这条路很长,但只要有那个人的笑颜,再长也会一直等下去吧。
日升日落,雨降雨停,璐杺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和林纾逸在一起的时光。
纯粹的田野风光中是林纾逸呢喃的细语,他会和璐杺说很多她从来没有听过的童话故事。那些美丽的,神奇的故事一点点填充了她缺失的童年。他温柔的嗓音,让璐杺心安。
她喜欢他认真的表情,也喜欢他嬉笑的表情。就像她喜欢雏菊花一样,日光中的也好,雨中的也好。喜欢就是喜欢了,没有繁琐的理由。
世上所有的美丽事物都是短暂的,也正是因为短暂,所以才更觉得弥足珍贵。
夏天匆匆而过,雏菊花日渐凋零,也暗示着这段欢乐时光即将划上休止符。
林纾逸要回北京了。
那天的天空正飘着雨,滴答的雨声,是太过细腻的柔情蜜语,不适合这个离别的季节。
璐杺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林纾逸已经走了有二里路。
璐杺撑着一把墨青色的雨伞,瘦小的身影融入了画布般的雨中。
山路难行,每走一步,脚都会深深的陷入泥泞之中,每拔出一只脚来,另一只脚又会更深的陷入。
即使打着伞,雨还是溜进了璐杺的衣服,淋湿了她的全身。
林纾逸……
她在心中呐喊,希望他能够听见,能够回头再看她一眼。
她是多么的想能开口和他说一句道别,说一句,我等你回来。
善良的上帝仿佛听到了她的愿望,赐予了她这迫切的声音,迫切的渴望,迫切的不舍。
“林….纾….逸!”
空荡的山路回响着的是璐杺临近破碎的声音,那已经不是从嘴中发出的声音了,那是从璐杺心底深处迸出的呼唤。
一个人是要有多大的毅力和勇气,才能与命运抗争?才能挣破束缚的牢笼,呼喊着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一股股热流从璐杺的眼眶溢出,与冰冷的雨水交融。当眷恋一个人的温柔成为了习惯,他走时,心也仿佛随着他走了,陪着他浪迹天涯。
或许山中的雨声太大,冲刷掉了璐杺悲戚的声音,林纾逸最终是没有听到。
林纾逸走了,雏菊田里的花儿也都凋谢了。
曾经漫山迷人的风景,现在只剩下枯枝与寂寞相伴。萧瑟的秋风,如刀如剑,割着皮肤,割着璐杺难舍的牵挂。
璐杺期望他会回来,还是在这片雏菊花田里,那个人的身影会像梦中一样重现。
黄昏,璐杺便会来这里。家里的农活再累,她也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坚持着,爬过两座山,来到这里坐一会,好像怕少来一次,就会错过什么似的。
春天,雏菊花开了;秋天,雏菊花谢了,年少的璐杺再也没有见到林纾逸。
每日的期待,换来的只有一人独自下山的落寂身影,再美的黄昏也无法抚慰璐杺煎熬的内心。
璐杺的青春就在无尽的等待中,蹉跎了一年又一年的春秋。
四季轮流,转眼七年,漫长的等待,全都化为了一壶酒,越酿越陈,也越酿越深。
当初喜欢的心情早已被深深植入了心中,想要放弃,才发现一切,都太迟。
璐杺决定要去北京了。
她要去找那个人,让他知道她对他的心意,即使被拒绝,自己多年的念想也会因此得到慰藉吧。
踏上去往北京的路,火车的鸣笛音,滚动的轮,与铁轨的摩擦声,都在提醒着璐杺,离他的距离在变得越来越近。
那个游荡在她深深的脑海,令她朝夕难忘的人,她终于要来到他的身边了。
一颗兴奋不安的心,像是初生的小鹿,跳跃着,悸动着。
【忘忧年】
北京很大,喧闹的大街充满着嘈声,挤成长龙的车辆就像是工厂传送带上的沙丁鱼罐头,除了等待,只有等待。
璐杺是个慢性子,即使等的时间再长,她也急不起来,燥不起来。
终于挨到了傍晚,璐杺找到了一个歇脚的招待所。
招待所的老板人很好,知道她说话方面有问题,在给她一些洗浴用品的时候,又塞了一小打的白纸和一支笔。
老板笑着说,有了这个,你可以把要说的话写在上面,这样别人就会懂得你的意思了。
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这么一个热心肠的人相助,璐杺感到心里泛起了阵阵暖意。
璐杺向着老板深深的鞠了一个躬,老板受宠若惊,连忙扶起她。
温声道:“你这孩子,咋那么客气!”
老板不是北京本地人,声音带着浓重的乡土音,也正是这个声音,让璐杺觉得更加亲切。
第二天天刚亮,璐杺便上了大街,清早的风还是带着微微的凉意,不冷也足以让人缩紧身躯。
璐杺要找到他,她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道。
可茫茫人海,想要找到一个失去联系七年的人,那太难了。
没有电话号码,没有家庭住址,没有一封信件的来往,璐杺甚至只知道那个人叫林纾逸。
在旁人眼中会觉得,这种行为太傻太天真了。
是啊,现在的人心越来越精明,也越来越现实,没有人会再去冒险,冒险用自己的青春赌上一个人,那代价太承重,太残酷了。
迷茫在北京的街口,璐杺并不感到有多么的失落,毕竟这个城市里有他,就算她看不到,但还是会感到一丝的安慰。
比起在大山里那种完全寻不到那个人气息的感觉,这里要好太多了。
或许,就在这个街口,他曾走过,又或许,那株盈溢露水的花朵,他也曾抚摸过。
乐观的璐杺,不感到凄楚,她相信只要在这个城市里,那么终有一天他们会相遇。
璐杺开始在街边给人画画,七年不弃的练习,将她的画技磨练的炉火纯青。
素描画已经可以与照片乱真假,街头的小情侣很多,他们喜欢璐杺做得画,好像只要让她画上一幅,就可以与深爱的恋人永远在一起一样。
璐杺每天会画很多幅画,但那些都是她拿来卖钱的画,而只有一幅,一直被留在她的身边。
那幅画中开满了金色的雏菊花,飘摇的小小花朵,几乎要从画中溢出。
璐杺很爱这幅画,只要看到它,就能够想起那个人的模样,勾起她难忘的快乐时光。
一年过去了。
璐杺在这所城市的生活落实了下来,如她对林纾逸的等待,从满心的欢喜到现在的尘埃落定。
全都变为了沉静。
这天的傍晚,璐杺像以往一样,将画具一一收好,准备离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姐,可以把这幅雏菊花卖给我吗?”
璐杺转过身去望那个人,只一眼,几乎让她掉下泪来。
男人的身影立在黄昏的余晖中,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就算过去那么多年,就算他的脸上已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璐杺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没有什么能够迷惑一个深爱者的眼睛,就算深爱的人化为了遗骸,她也能够在成堆的骷髅中,一眼识得爱人的白骨。
跨越时间的间隙,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黄昏,也是这样的红霞,只是独独少了那份欢笑。
璐杺没办法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在你孤独守候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日夜,你深爱了八年的男人终于站在了你的面前。
那种感触,那种分不清心酸还是欣喜的情绪,涨满了璐杺整颗心脏。
只剩眼泪在风中摇曳,无声似她,所有深埋的爱意,全都破土而出,倾泻挥洒。
璐杺不敢走的太快,只一步步向他走来,她怕他只是场美丽的云雾随时会消散在她的面前。
“小姐,这幅画你能够割爱,卖给我吗?”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璐杺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在他的面前停住,双眼水光粼粼,她将手放在胸口拍动,每拍动一次,眼泪便会成珠滚落。
林纾逸……林纾逸……林纾逸…..
她想要说话,她想告诉他等了他好久好久,她想要他能够想起她。
上帝这次没有听到璐杺的祈望,即使她的眼泪决了堤。
林纾逸并没有把她认出来,他只是有点担忧的望着她说:“小姐,你怎么哭了,是身体哪里难受吗?”
是啊,她难受,她的心再难受,为了眼前这个人。
“爸爸!爸爸!”远处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
一个半大的小孩欢快的扑向了林纾逸,林纾逸长臂一拥将他抱起。
“才分开一会,就想爸爸啦?”林纾逸温柔的对着他说道。
“对呀,对呀,妈妈也想爸爸了呢!” 孩童天真的声音一声声敲到璐杺的心底。
他…..结婚了….
八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只是璐杺明白的太晚。
暗恋的这条路太黑太长,看不到光亮,亦看不到尽头,即使痛到哭泣,璐杺也从没想过要放弃。
只是那一声声的稚嫩的声音,敲碎了璐杺的坚持,璐杺的勇气,璐杺的——梦。
璐杺终是止住了泪水,将画板扛上了肩头。
林纾逸看着她渐远的身影,像是想到了什么,追了上去。
“那个….小姐,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见过?”
璐杺看着他,摇了摇头。
将那幅画递到他手中,漫山的雏菊,开遍了璐杺八年的世界。
是时候,放下了。
不是每一段痴苦等待都能够换来一段完满的爱情,年少的你像雏菊花一般不更事,静默着等待着爱情的到来。
岁月昭昭,当年你还深爱的人,如今已是镜中月,水中花。
如果有那么个人出现在你的忘忧之年,爱他(她),请深爱。
因为没有一个人的青春能够让你辜负着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