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雀》江南鲨鱼

1、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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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锦一直觉得自己的大娘是个奇女子。
　　在这个时代，生不出男丁是个罪过，于是她做了这个时代所有贤妻会做的事，为丈夫纳妾，从此鸳鸯戏水却是三人行。她也做了这个时代所有女人都不会做的事情，她为丈夫纳的妾却是艳冠凝城的严家二小姐。
　　家里的嬷嬷每每提起大娘，都要扯着眉毛模仿大娘的样子对着一屋子婆子扬眉道：我们白家纳妾那自是都要独一份儿的。然后惹的一屋子人吃吃地笑,当然这都是底下人私下吃茶时关起门来的唠嗑，明面上若是被主人家发现下人在闲话主子那是要吃板子的。
　　城北严家本是书香门第，只是传到这一代到底是没落了。虽说是严府二小姐，却也不过是个庶生子。不过是生地好一直抱在大房里养着，如今到了年龄却未嫁，其实也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价钱出的好，这个女儿卖了也就卖了，不过终归还是要搏个好听的名头。
　　送到白家做良妾倒也是个好出路，白家大奶奶进门三年只多了个小丫头，若严二小姐送过去若能一举得男，那必得是要抬作平妻的，况且严二小姐生的娇媚动人，以后啊也不定有个什么好机遇呢。于是书香门第的严家到底还是跌落到尘土里了，于是严家二小姐到底还是坐着被两人抬的轿子进了白府的侧门。
　　而这个当年的严府二小姐正是白锦那如假包换的生母，而如今已是这位曾经的白府二姨太出逃的第五个年头了。当然以上这些，白锦全部偷听自家里婆子们的闲言碎语。
　　在白锦十岁以前并没有觉得自己与家里的其他孩子有何区别。白家家教甚严，不管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到了五岁都是要入家学启蒙的。五岁生日的时候，家中还小办了一场家宴。待到开席的时候，她爹白衡还把她从严姨娘那边抱过来放在腿上，看着她不住地笑。爹爹笑的开心，于是小白锦抓着她爹爹的手也笑了，旁边端庄地坐着的大娘也微微笑着看他们。依稀还记得，家宴吃的很开心，二叔似还指着小白锦赞叹白衡的基因非常强大，生出来的女孩儿都跟爹一个模子里出来。白衡听了很高兴，顺带着还轻轻捏了捏自己女儿的小脸。
　　白锦很少能见到二叔，每回回家也总说些大家听不大懂的话，再后来就索性几年没有回来了，稍微长大一点的白锦知道二叔是去留洋了。虽然她还是不太弄得懂留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大抵知道是件很厉害的事情。就好像古时候的大侠躲去某个山洞打坐，最后发现了某个绝世高人留下的武功秘籍，再出来大侠就变成大大侠了。
　　小女孩儿的生日宴都不会大办，更何况是五岁的小生日，放在一般人家里，也就是做碗面吃了讨个好兆头罢了。而白锦的这场家宴，她大娘还特特请来城里一流的戏班来搭台子唱戏。待饭后，大娘便招呼着女眷们起身去后院吃茶看戏。白锦吃完饭就有点困倦，听着大人嗡嗡地再说些什么，眼睛已经开始一闭一闭地了。严姨娘探过来捏了捏她的小手，便着了个嬷嬷要抱起她一块儿往后院走。白锦挣扎着站到地上，想要牵着她姨娘的手自己走去。这时，大娘转过身来，轻轻抓住小白锦的手，还笑着跟严姨娘说：今儿的戏听着是新排，定是十分好看。
　　小白锦想转身抓她姨娘的手，却见姨娘小声应和着，稍稍落后了一步。抓不到手的小白锦十分忧郁，只好跟着大娘往后院走。
　　待坐定下来，小白锦终于能摸到她姨娘了。戏台子上已经唱起来了，她靠在姨娘怀里，又有点犯困。她听不懂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在唱些什么，只听得旁边的人叫着好，家里闲着的丫头婆子们也挤着边上凑热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地闭上眼，睡的半梦半醒间，依稀觉得姨娘的怀抱似乎紧了紧。
　　这大概是白锦最后一次见到严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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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姨娘走后，小白锦的住处搬到了大娘的院子里。
　　府里装模作样地抬了个棺材出去，在白家祖坟的外头堆了个小坟头。姨娘就算真死了也是不能进族里的祖坟的，较真地说姨娘也就是个高贵点的下人罢了。后来，白锦知道还她爹把严姨娘带来的东西通通塞到了那个棺材里，板儿一盖都给埋了。
　　对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多不同，丫鬟还是那几个丫鬟，嬷嬷还是那几个嬷嬷。只是不见了严姨娘，大概小孩子亲近生母是天性。开始时，白锦忍不住委屈地哭闹，以前她每次一哭姨娘总会拥着她慢慢安抚，轻声细语地安慰跟泛着温暖香气的怀抱总能让她平静下来，而现在却任她哭到嗓子疼都不见了姨娘的身影。有次哭的太厉害，小白锦总想着要找她姨娘，嬷嬷怎么安慰都没见成效，大抵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嬷嬷忍不住骂道：“小孩子成天就知道哭，你姨娘跟男人跑了，也不知道你是跟哪个生来的野种，太太竟也不扔了你！”
　　这个嬷嬷也是触了霉头，白锦被骂的呆住了，泪眼朦胧的抬头就看到大娘正站在门口皱着眉，于是嬷嬷也呆住了，白锦后来学了一个词知道这个样子叫做“呆若木鸡”。
　　大娘走进来，掏出手绢擦了擦白锦的脸。手绢也是香的，只是跟姨娘的不太一样。丫鬟很快端了盆温热的水来，大娘亲自搓了毛巾给白锦抹脸。小孩子哭累了便想睡觉，大娘抱起她轻放在床上，又轻轻拍着哼着歌儿哄她睡觉。可能是真的太累，可能是不太想姨娘了，也可能是大娘哼的歌儿太动听，小白锦很快便睡去了。
　　所以说，大户人家都是十分看重面子的，哪怕是姨奶奶跑了也是轮不到下人来说三道四的。
　　自那以后，白锦再没见过那个嬷嬷，却也再没因为想要姨娘而那样哭闹过。
　　大娘对白锦很温柔，甚至连大姐姐都嫉妒地跟她说：“娘都好久没有陪我睡觉了呢，现在天天只见了我就要检查我的功课！”
　　她听了，歪了歪脑袋说：“因为姐姐是大人了啊！”其实还是有不同的，白锦从小就怕黑，每每都是要姨娘抱着睡才安稳，而现在只有春喜陪着睡在屋里的榻上。吹了蜡烛，朦胧间影影重重的黑影就如鬼魅般扑来，她只能把小小的脑袋钻到被子里，方能感到一丝安稳。
　　这一年白家大小姐白娆七岁，家学里的先生说过，白娆生作女儿实在可惜，若是男子必有大智慧。虽然，白锦不懂大智慧跟是男是女有何关系，不过还是听懂了这是夸赞。后来，白老爷知道了，便送了先生一块砚台，并夸赞先生学问做的好；先生很高兴，也夸白家的孩子都是有好资质的。于是，宾主尽欢。
　　再后来，严姨娘走后的第八个月。白家大太太诞下麟儿，白老爷大喜，全府皆赏。
　　白锦这个跑了娘的孩子，便因着某次指着大娘的肚皮说道：“弟弟说要出来跟我玩呢！”便多得了一支钢笔，顺带着白老爷每次来看小娃娃的时候也会主动来看看她。终归还是长的像的缘故，哪怕生母再如何出格，至少孩子是不会认成别人家的；但终归也还是看了难免糟心。但要说，小白锦哪会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呢？只不过，一直陪着她睡觉的丫鬟春喜总是乘着没人的时候会告诉她：“万一有人问起，她是要弟弟还是妹妹，就一定要说是弟弟。”小白锦虽然不太弄得懂弟弟比妹妹好在哪里，但觉得能陪她睡觉的人的话还是要听一听的，最后还举一反三地天衣无缝地这么说了，简直让人感到惊喜。于是，从那时常常见了她便皱眉的她爹，也愿意偶尔来看一看她。而再后来，陪她睡觉的春喜变成了陪她爹睡觉的春喜，确是难以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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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些作为孩子的小白锦是还不懂的。事实上，过了没多久她还问起了那个曾经带她的嬷嬷去哪了。只是没有人能回答了，问多了，下人便模糊地回答她：“大概是回家种田去了吧。”从此，白锦便深刻认识到“种地”应是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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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府的家学只教到孩子们七岁，之后便要去族里的学堂上课了。而家里的先生却也是要留着的，一是家里的小的也正要大起来，二是孩子们的功课还是需要有人照看着的。白府到白衡这一代，已是城里白氏里的大家了，大户人家总是要处处高人一等的，当然孩子们的功课学业也是不能落下的。
　　白锦第一天去族学的时候，作为一个孩子，整个人都是怯怯的。白家的族学在整个凝城都是略有盛名的，这也难免会有些人家凭着人情，凭着关系，或者随便凭着些什么，把自己的孩子送来读一读书。到最后，在族学里读书的孩子竟有大半是不信白的，还有部分姓白的也不知道哪个分支里出来的亲戚了。
　　白家的门风就现如今来说，还是略开放的。这点从白锦那不着调的二叔就可以看出来，否则也不会送他去留个什么洋了。大概是白家像二叔这样不着调的人有些多，白府本家里岁数跟白锦、白娆岁数近的孩子真不太多。
　　在族学里，是分成两部分的。十岁以前，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是在一间课堂里的称作小学；但到十岁之后，便要分成男课与女课了。而白娆大概是真的有大智慧，虽然才九岁却已经跳级到女课里头上课了，所以从小被养在宅子里基本没有什么机会见过外人的小白锦看着一屋子陌生人心里头还真有些怕怕的。不过，话说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小胖子在吃的点心真的好香啊！
　　白锦默默地看了一眼前头正晃着脑袋念文章的老头，又看看旁边吃的开心的小胖，咽了咽口水，终于忍不住一点点挪了过去。应该是可以吃的吧？白锦从小没什么优点，念书也记不太住，唯一可以拿起来说一说的就是身手敏捷了吧。所以，在小胖反应过来要护食的时候，她已经眼疾手快地拿起一块儿塞到了自己的嘴巴里并含糊地说了句谢谢。嗯，也不是很好吃嘛。略微有点失望，正准备挪回去的白锦，突然发现身后似有个阴影。
　　抬头一看，竟是那个摇头晃脑的老头不知道何时竟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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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古今中外，如果自己的孩子第一天去上课就犯事了，还被在课堂外罚站了一天，大概所有的家长都会忍不住想揍那个自己生的小兔崽子吧。反正不管怎么样，待白锦回家后，被她那一向不太爱理她的爹狠狠地打了手心，还被罚抄写今日教的文章五十遍，顺带着连晚餐都帮她给免了。
　　或许是因为白锦第一天出去上课就闹出了笑话，每日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还要回家应付大小老婆的白老爷竟然也开始每日抽出时间稍稍关心一下白锦。虽然从此以后，她觉得她爹变的更恐怖了。

　　白锦以为日子就会如此平静又鸡飞狗跳地过去，每日最大的乐趣可能就是抢了隔壁小胖的零食，然后小胖想揍她却又不敢；每日最大的烦恼就是她爹要查她课业，却又背不出那些深拗的古文。
　　然后再大一点，会跟大姐一样升入女学，还是读读书弹弹琴，待到十三四岁便有媒婆上门说个亲事，然后嫁人生子安乐一生。当然，嫁的必没有大姐好，但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人都知道白家的女儿嘛，就算是姨娘生的孩子，都是知书达理的。
　　然而，就在她正想着可以摆脱小学里那群臭烘烘的男生，升入女学的时候，她那跑了五年的姨娘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罢，却是带着满城风雨，与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来。至少对白锦知道，她是无法跟其他女孩儿一样升学了。死了五年的白府的姨娘突然出现了，有些事自也瞒不住了。古往今来，闲话八卦必是男女老少都不可少的话题，更何况是高门大院里的八卦，那定是又许多秘辛的。
　　而白锦不知道的是，是既定的人生或许从此变的未可预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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