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桃山庄》如梦雪

6、青苔悲得忘忧水

　　本是个寻常日子，但对于方家，注定是要不寻常了。

　　南宋末年，蒙古铁骑践踏中原大地，所到之处必烧杀抢掠。方、白两家先人携家眷奴仆数百人躲进了山内，几经磨难，建起了这千年桃庄。
　　虽隐迹于崇山之内，却无峻岭之险。
　　山谷处是“九桃庄”，四季如春，经年桃花芬芳，一年中竟能开花结果四回。庄内织坊，瓷窑，客栈，酒馆一应俱备，庄人大多居住于此。
　　山腰处是“三田庄”，四季分明，虽处山腰，却土地肥沃。谷田、果田和桑田分布其中。
　　山顶处是“万雪庄”，常年积雪，是个清静至极之处，千株寒梅雪松伴雪傲立。
　　当前，方家有兄妹五人。大哥方青天，二弟方青云，三弟方青山，四弟方青苔，小妹方青竹。
　　方青天是桃庄庄主，与老夫人和小妹方青竹居于九桃庄的如墨院。方青云是兄弟中唯一不会武功之人，儒雅好静，常年居于万雪庄的如梅院。方青山，方青苔兄弟二人年纪相仿，自幼一起习武，居于九桃庄的如玉院。
　　说来也奇，偌大的桃庄，仿佛是被世人遗忘的仙境，幽处深山八百载，无人侵扰。山外常年云雾弥漫，谷暗林深，峰峦叠嶂；山内却晴空碧波，花红柳绿，山明水秀。
　　无回苑是仅有的入口，因此，为守护桃庄安全，无回苑中终日有人暗中把守，以防外人入庄。
　　庄志中有过外世人闯入的“无回苑”的记载。按照桃庄的规矩，闯入者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凡是闯入无回苑的人，必定是走迷了路，饥渴难耐之际必定毫无防备地喝下早已备好的毒茶。正所谓“有来无回”。

　　但是，三天前，一个女子误闯了“无回苑”，从先人建庄以来近千年未曾发生的事就这样不可预料的上演了：

　　那日，守护无回苑的元壁向四公子方青苔禀报，有一外世女子正在无回苑外的林子里昏睡，当时刻防其进入桃庄。
　　方青苔随元壁到林子里暗中察看：只见一穿着奇异的外世女子正倚树而睡。
　　面容皎净，乌发秀垂，许是疲累出汗的缘故，几缕湿发沾在额前。屈膝斜倚在树干上，手中还握着几株野草，黄昏的金晖洒落下来，照在女子的身上，恬静如芙蓉晴柔，让人怜惜。

　　方青苔思忖着：
　　不知道这小女子是如何走到了这里，但此处已离桃庄极近，稍行挪步便会进入桃庄之地。倘若果真进了桃庄，那也只能按照庄规惩论。想到此，不免有些惋惜。

　　细细观察，这小女子瘦弱单薄，不像是险恶之人。
　　方青苔起了怜悯之心。
　　心里默默祈祷这女子醒来后能转身离开，切莫踏入无回苑。

　　方青苔和元壁在暗处观望了片刻，只见女子慢慢睁开双眼，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把目光定在了百米外的无回苑！
　　虽有林木遮掩，可毕竟已近在咫尺，终是容易寻到。
　　毒茶已备好，只等品茶人。

　　至此，方青苔也只能叹息了，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慌乱，呆在原地出了神，一动不动。

　　“公子。”元壁轻唤了一声。
　　见方青苔不应，元壁再次轻唤：“公子。”
　　“哦？”方青苔回转过神来，扬了扬微蹙的眉毛，掩饰着方才的慌神。
　　“公子，你看，那女子已经往无回苑走去了。”
　　方青苔展目望去，果见那女子正欢快地奔向无回苑，眼底不觉露出一丝阴霾。
　　元壁见青苔无动于衷，还有些不悦。他跟随青苔多年，深知这四公子秉性善良，此刻恐怕是不忍看到那女子中毒身亡。
　　元壁试探着轻声问道：“公子莫不是起了怜悯之心？”
　　见元壁探出了自己的心思，方青苔深吁了一口气：“庄志记载，三百年前，也曾有一外世男子闯入无回苑，彼是贪婪之人，进屋后急于搜索财物，死有余辜…”又怅然道，“可此女子眉目柔善，如何下得了手？真教我于心不忍！”
　　元壁见四公子果然是怜悯那女子，但庄规不可废，于是摇头叹道：“这也是命中注定，庄中千户人家的性命也不能有失呀。”

　　悲悯之情涌上方青苔心头：

　　天地悠悠落孤雁，
　　柔然弱骨等晴晚。
　　只恨无力断苍穹，
　　凝望卿影了无缘。

　　元壁听着青苔吟诵着，也跟着黯然神伤起来。

　　“公子你瞧，那小女子在做什么？”元壁突然惊喊道。
　　方青苔翘首望去，只见那女子推开门后竟然没有即刻走到院内，而是若有所思地抚摸着石径上的青苔。
　　方青苔和元壁对望了一眼，不明其意。
　　又见那女子竟然脱掉鞋子，赤着脚浅踩在了青苔石径上…
　　只见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齐腰的乌发垂在脑后，婷婷袅袅，彷如菩萨踩莲。
　　元壁眩惑地皱着眉头，侧目看向青苔，寻求答案。
　　“她这是不舍踩踏院中的青苔。”方青苔悠悠地说道，眼中已略含悲光。
　　直觉告诉他，这女子是菩萨心肠，对几片青苔尚且如此怜爱，绝不可能对桃庄造成半点威胁，如若只是因为进了无回苑就得死掉，实在是令人痛惜。但此时，他也无计可施，桃庄的规矩不是他一人就能更改的 。
　　想到这，竟不觉握起拳头使劲捶在了地上，闭目仰面，心下一片悲恸。

　　见方青苔悲切无奈，元壁悄悄从怀中掏出两个青红瓷瓶，懦懦道：“公子，请看。”
　　方青苔侧目看着元壁手中两个精致的小瓷瓶，一青一红，之前竟是从未见过，便问道：“这是什么？”
　　“不瞒公子说，山中有一毒师，叫作绀緅，她有两个徒弟—冬雷和夏雪。”
　　“毒师绀緅…此人我也略有耳闻，听说她性情怪异，喜怒无常。但是能制百毒，能解百毒。”
　　“嗯，确实毒术了得，本领不同寻常。”
　　“你怎知道？”
　　见方青苔询问，元壁低下头，略现惭愧之色，扑通跪在地上：“公子饶恕！”
　　方青苔不解：“无罪，何来饶恕？”
　　“公子…我…我知道桃庄素与那绀緅无甚瓜葛，避之若浼。可是她的徒弟冬雷却是小人的义兄。所以，私下里经常偷着上山与他会面。”
　　“你与绀緅的徒弟是义兄？这又从何说起？”
　　“公子不知，元壁自幼成孤，那冬雷也是个孤儿。我俩在街市上结识，此后又结拜为兄弟。”元壁说着，又指着手中的两瓶药水道：“这药便是冬雷所赠。”
　　方青苔听着元壁的诉说，又看着那两瓶药水，奇道：“这是什么药？”
　　“这红瓶是无回苑毒茶的解药，这青瓶嘛…”元壁略有迟疑，“这青瓶是‘忘忧水’，是绀緅亲自研制的，犬忘忧’之意，若是喝下这‘忘忧水’，便可忘记一切忧愁，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青苔听到此处，嘴角扬起一道弧线，“元壁，你不必说了。我恕你无罪！你且把这两味药水借我一用。”
　　元壁方才还略有担忧，怕方青苔怪罪，此刻听他的言语，竟是毫不在乎，也定会替自己保守秘密。笑容立时浮上嘴角，急忙替方青苔出主意：“如若那女子喝下忘忧水，忘掉了自己的身份，也忘掉了曾来过无回苑，桃庄就不会有丁点威胁。”

　　方青苔的嘴角也漾起了得意，眼睛微眯着点了点头。

　　元壁早有会意：“公子放心，一切由我来安排！”又似想起了什么事情，问道：“公子，这女子无亲无故，以后如何在此地生存呀？”
　　青苔若有所思，微微点头道：“我已有了主意。就让她做白姑娘的妹妹，如何？”
　　听到此话，元壁绽开了笑容：“公子仁心，此计甚好。”

作者有话说

　　文章起笔于春天。
为何？
只因看了满园的桃色，觉着不能辜负了。
蘸着想象把满园桃色画在心里。
开出了花朵，独自爱怜。
一直笃信“善缘”，只因你善，老天便让你与世间最最最深情优雅的男子牵手。
方青苔，你的心也太好呢？ 不过还能再好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