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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二姑娘亲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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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若流水,转眼便过了白露,越往后头,越是天高云淡。
话说程氏从蒋家回来后,就将积年攒下的缎子倾箱倒笼地翻出来,拣那艳色的与怀珍裁做新衣。
二房恁般行事,自然有那好奇的扒着门缝都要来问一回子。
跟去的丫鬟、婆子俱都被程姨母的银钱封了口,只说是太太想着姑娘大了,总要捯饬的。
因着这话,倒让三房里的王氏扯了嘴皮子哂笑了一回子:二房里头穷,三丫头便是恁般又能定得甚个好亲?
绣架摆在院子里,怀珍屋里的丫鬟俱都帮着做。怀珍先时还不想动针线,被程氏唠叨不过,少不得也跟着动上两针。不过她没绣那些个吉祥花样,自家拿笔在湘妃色的素缎子上头描了幅芙蓉翠鸟图。
做得一会子就起风了,怀珍白裙上的络子被风一带,上头的绿穗子便微微动了起来。
边上的织衣正绣月季花,见得姑娘缩了手,且笑道:“恁的天凉,姑娘该将那件水绿的披帛披上才是。”
这话怀珍恍然未觉,过得会子才吸得一口气儿道:“园子里的桂花今儿怕是开了吧,这风里头一股子的甜香。”
织衣手伸到颈脖后,正捏那酸痛之处,听得这话,便笑道:“昨儿纺线还说外头的采菽斋都有新鲜桂花糕卖了。”
俩人正说着,院门吱哑一声开了,纺线捧了两海棠攒心儿食盒进来,里头是厨房里现蒸得的点心。
小丫鬟们俱不在,织衣摞下针线,就去接纺线手上的食盒,接到手里还问得一句:“不年不节的,怎今儿多得一盒点心?”
纺线才往厨房里头听了一肚子闲话,这会子再也忍不得,进得屋里,搁下食盒儿,就拉着织衣喳喳呼呼地说个不住:“咱们府里头二姑娘的亲事定了,定的是镇江府下头昆山县县令家的二公子,今儿是下定的礼都到了。为着这桩喜事,大太太特地发了话,厨房里头可不就多蒸了点心。”
“就为了二姑娘亲事定了,多得一盒点心吃,你就傻乐成这个样?”织衣嫌纺线指甲刮痛了自个手背,收手时就嗔了她一句。
纺线也不着恼,笑呵呵地道:“我哪里是为劳什子的点心,我是为着二姑娘亲事比不得我们姑娘,心里头高兴呢。”
“便是这江宁城里头姑娘亦是头……”织衣接得这半句后,突然就咬了唇。其后她啐了纺线一口道:“你小声些个,姑娘的事不能漏了口风。”
织衣这话,猛地顿在纺线心上,她方才可不就是一时逞强,漏了几分出来。
二姑娘的亲事定了,下头便是三姑娘,厨房里头自然有人说酸话,二姑娘亲事比不得大姑娘,三姑娘亲事自然怕是更差了。那人一头说,一头笑,还拿眼睛往纺线身上瞟。
纺线年纪小到底受不得,赌了一口气,在厨房后窗下跟莲子她们几个小丫头说得那么两句,说完后她倒是还记得叮嘱几个小丫头万不能说出去。
这会子纺线脸色不对,织衣就觉着了,怕她人小不懂事,于是拉了她的胳膊,一个劲地问:“可别说了甚?”
莲子她们几个平日里跟自家最好,纺线心里头过得一回子,已然笃定这几个是再不会说出去的。
她朝织衣摇首,织衣再问得一遭,她头摇得更凶了。
织衣方松了口气,回头往窗外姑娘那处瞟得一眼。怀珍在院子里针黹,哪留心到她俩个在屋里嘀咕。
二姑娘姚清玲定亲的事,还得从前些时日说起。
大老爷姚庆达一直有意在下属中结一门好亲,只是段氏想着高门,一直拖着不允。
婉惜的是,自她晓得女儿看得那些个书后,心里头就急了。
二丫头的亲事再等不得,这次就如了老爷的意,省得他心头不畅,又抬一门妾,那些个妾……
妾好办,横竖脏了手,不怕再脏便是了,只要不生孩子,翻不出大浪。
倒是自家女儿……
到得事发的次日,段氏就拿定了主意,书信一封,让陶妈派人往镇江府送。
这是要让老爷在任上给二姑娘说亲呢!陶妈猜得太太意思,忙脚不沾地地寻了两名下人,一路快船往镇江府赶。
陶妈回得正屋时,见得太太阖着眼皮靠在美人椅的团花椅褡上假寐,香兰跪在地上正使美人捶与太太捶腿。
估摸着太太怕是要歇一会子,陶妈忙缩了手脚要往外头退,哪知段氏却突然唤住了她。
段氏往香兰看得一眼,那丫头跟着就站起来带得俩个小丫鬟快步退到珠帘外。
珠帘子不动了,段氏这才搭了陶妈的手坐起来,与她道:“你看咱们院里的瑞兰、芝兰、寿兰、品兰、桂兰这几个丫头若何?”
太太这是要紧着替二姑娘挑贴身丫鬟呢,陶妈一头忖得太太心思,一头搓着手回道:“这些时日看来瑞兰、寿兰俩个倒是听话,只是太过老实;品兰倒是机灵,可惜太过机巧了;倒是芝兰和桂兰跟着采兰学规矩,最是大方得体了。”
段氏垂下眼皮不过思忖片刻,就定了主意,吩咐陶妈道:“也罢,今儿就让采兰、芝兰和桂兰带着几个小丫鬟过去服侍二姑娘,至于那几个……”
陶妈微躬着身子,做出个十分恭敬模样,候着太太下头的话。
那几个还有甚个好下场,访竹和房里的丫鬟连着老子、娘俱被撵到庄子里去,且陶妈还替太太与访竹几个道:若漏得半字出去,可不就是恁般便宜了。
至于问竹一家子同她干娘,当日就让刘管家着人打了二十板子,送到人伢子处,等着往远地发卖。
问竹连着她妹子俱有几分姿色,人伢子心里头算了一回子,这次怕是要很赚一笔银子。待到将人锁到柴房里后,她就拍着胸口与陶妈笑道:“积年的关系了,让你家太太放一百个心在肚皮里。”
陶妈立在对过,袖着手扯着面皮干笑了两声。
人伢子甚是知机,蓦的一锭银子就落到了陶妈的袖子里。
陶妈这才拍了人伢子一掌,朝她会心一笑。
至于二姑娘姚清玲那处,段氏亲自带了陶妈过去抄检。
到得除了闲书外,甚个也没翻出来时,段氏扶了陶妈的手,才真的松得气儿下来。
事儿暴了,母亲又恁般,便是为着那几卷书,姚清玲也是要闹上一闹。
可段氏这回子,哪还由着她,屋子里的摆设、绳子、剪刀等俱都收捡得干干净净,院里派了得力的婆子值守,又吩咐屋子里头几个丫鬟,俩人一班,日夜轮流守着。
段氏对外头只说是二丫头病了,引得三太太王氏是削尖了脑袋想往大房那处探消息。奈何消息没得着,倒让段氏在姚老太太跟前,捏着帕儿哭着告了一回子状,这下王氏才‘老实’二分。
段氏拘着自家二女不许出屋门,姚清玲恼得砸东西,只是连那茶碗子也让段氏换作银的了。她扔一回子,那银碗落到软毛毯上,连个响都不带。新来的丫鬟看得前几个下场,俱都成了锯嘴的壶,弯着腰重新拾起来,洗净了又摆到托盘里,由着她扔着玩。
姚清玲原是靠书里的故事支撑心头一点痴想的,那个劳什子侯爷,她早先指着问竹的干娘打听消息。可问竹的干娘不过一仆妇,又能打听到个甚。于是那侯爷成了风里的黄鹤,一直不闻踪迹。
她骨子里终是个冷情的,如今书没了,那一点子妄念,哪还经得住恁般消磨。待到秋凉时节,心思自然也淡了。
此番情形,落到段氏眼里,到底在背人处合了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这头事罢,却说镇江府那头。姚庆达接了书信,就赶紧地办起来。亲家他是早就相看好了的,俩家男人坐在一处喝了一回子酒,亲事就算定下了。男家请了官媒,与姚大老爷商议好,在镇江府就将纳采、问名办下来。其后十多日,男家按着姚庆达的意思,又派得媒人带得双雁及各色定礼坐船往江宁府来。
六十四担定礼,使了红绡绿金的带子扎好,将姚府前院子摆得满满当当。
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一对、镂金菱花嵌翡翠粒赤金宝钗一对、赤金凤尾玛瑙流苏一副、赤金凤簪两对、碧玉滕花镯两对、 红翡翠滴珠耳环四副、景泰蓝红珊瑚指套四副,十样锦妆花缎十匹、珠光绫缎十匹、如意云纹锦……
除开这些个金银首饰、衣裳料子外,男家还送得二十四只香糟鸭,二十四条醉香鸡,四篓子螃蟹,四篓子只活虾……若干的点心、果子,
恁般的定礼,闹得阖府沸沸扬扬,这分明是男家在给自家作脸,这门亲段氏一直觉着亏了,这会子倒觉着也还值了。
她搁下白底梅花儿茶碗,带着礼单就往芝寿堂去。
到得那处,她一头递了礼单,一头低眉顺眼地朝姚老太太好一通说辞,末了还道得一句:“这亲事妥不妥,还得婆婆拿主意?”
姚老太太一头将礼单倒扣在攒牙子小供桌上,一头就虚了一双眼睛,淡淡地与她道:“亲事是她父亲定的,还有甚个不妥当?”
段氏请婆婆拿主意,不过是虚托的一句,这会子被看破,她站在下头是讪得一张脸都红了。
便是为了自家脸面,这事都得分辨两句,段氏才要张口。哪知姚老太太见不得她恁般,挥手就打发她下去。
待屋子里只余得宋妈与自家时,姚老太太方朝宋妈叹得一口气儿:打量人是傻子不成,前些时候二丫头的病,是真让人不好说话。如今亲事又定得恁般急,若说大房里头没有事,又有哪个信得?
发落丫鬟连带着爹妈俱都发落,还有甚个事能瞒得下来。宋妈早从前院的婆子那里听了个十成十,怕老太太生气,倒不敢来回。
这会子,她打了碗参茶奉上来:“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只管宽心就是了。
“你怎知我就不宽心了?”姚老太太接得茶碗,还未饮就嗔了宋妈一句。
不过她这话倒是实话,她只是烦大媳妇乔样张致,说到二丫头的事,横竖有她老子替丫头遮风挡雨的,这事且还轮不着她操心,到是下剩的三个怕是要费得她几多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