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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首同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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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有一种隐忍是因为恨,而又鲜有人看得清楚那恨中饱含着的是丝缕难辨的爱啊。
这世间的爱原来也同恨一样可以蒙蔽人的眼睛,看不清本心。
南宫玉耀终于有些明白他原不是那般的嫉妒,原不是那般的恨。
恨终于散了。
才看得清楚明白,原来始终是有些情意,始终是爱着他们。
南宫玉耀看着屋中桌案上摆着的铁卷丹书渐渐蹙眉,这好像是父亲南宫权对他最后的疼爱了,好想再次感受这种自己以前从未放在心上的溺爱,可是他怎么受得起呢?他就要这样苟活于人世?
他又舒展了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自己最好的归宿。
他心下想着,这是他为南宫世家做的最光明磊落的一件事。
不由得微微翘起嘴角,笑了,也哭了。
眼眶泛涩,鼻子泛酸。
晚来天,空悄然。
为谁落泪?如何心酸?
他想到了死在自己剑下的胞弟南宫玉辉。一个一心想惩奸除恶闯荡江湖的英气少年死在了自己一直信任有加的哥哥的鱼肠剑下。
是那样的震惊,那样的无辜。
因为嫉妒,因为恨。
谁让他南宫玉耀是庶出?谁让他南宫玉耀十五岁才进定国公府?才认祖归宗成为南宫世家的一份子。
但他却认为从未得到过父亲的爱,甚至觉得府内所有人都不曾承认过自己是南宫世家的人,这个南宫世家大公子的称谓就好像是对他的嘲弄一般,生在武林世家却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寄人篱下却又无可奈何。在父亲心里自己可能一点都比不上那个同父异母尽得南宫家武学真传的弟弟。就连定国公的爵位都不曾属于他这个庶出的大公子,而是要给一个处处都比不得自己的鲁莽的傻小子。
他常常叹道,可惜自己不会武功,百无一用是书生。
可是他会,他不仅仅是书生。谁也猜不到他是武学奇才,他早就学得天下武功绝学,南宫玉辉耗费二十几年练成的南宫家的剑法他只用三天就学会了。这让他如何服得了玉辉,如何能不嫉妒?
“我会武功,而且很高,比南宫家任何一个人都高。”这是他对弟弟玉辉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这话时很得意,得意到连刺向南宫玉辉的那一剑都带着不屑。
看着南宫权痛失爱子时的悲伤表情,南宫玉耀心里痛快了些时日,但总觉得从此便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呢?
那时候他绝不可能承认少了的是一向信任自己的弟弟常常宽慰自己的话语,常常拉着自己谈心的手,是一种被依赖的亲情。
嫁祸展昭,怂恿父亲去开封讨说法。当父亲对自己做事沉稳果决颇为赞赏时,他是高兴的,他觉得或许从此之后他便能得到父亲的注意,得到本该属于他的那一份慈爱。
可是直到他得意的说出自己武功之高及对母亲抱憾而终而责怪父亲之时,他仍旧没有意识到,那本该属于他的那份爱一点也没有减少,反而是更多的无言的慈爱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他这个儿子。
父亲同样是死在自己剑下,虽然是为了保护他而死,为了将定国公爵位给他好让他用铁卷丹书免除死罪。
这不是一个满心内疚的父亲的自我救赎,而是对儿子如山父爱般的倾付。
所以他最后明白自己没有丁点儿资格接受这份爱。
所以就都还了吧,别无他法。
看看窗外,孤月已上枝头。
他却总觉得他还欠一人些什么,却又无从还起。
此人正骑马飞驰而来,一个在清冷月光下满怀焦急与不安的人正往南宫玉耀这里赶来。
他总有办法知道南宫玉耀的近况,他总有办法知道一些他想知道的事。
因为他是飞星将军——庞统。
庞统很早便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在意这个善于伪装的人。
只是他与他缘浅情薄,怎可深究?
那是庞统第四次见到南宫玉耀。他被父亲派来给定国公南宫权贺寿。庞太师总不屑于南宫世家,贺寿的事也从没有什么诚意,只叫下人准备好贺礼到时送过去。然而庞统却极有兴趣想去南宫家看看,边境战乱早已平定,庞统回京已有些时日,偶尔听得南宫世家贺寿之事便又想起两年前那个彬彬有礼,文文弱弱的南宫世家的大公子了,面如冠玉,处事周到,言语间也不乏文采傲气,只可惜是个书生,与他庞统总有些格格不入。
他想去看看那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人,于是便向父亲提议要去贺寿,庞籍有些惊讶,自己一向眼高于一切的儿子怎么会为这样的小事上心?就当是去游玩吧,不做他想便也同意了。
所以此时庞统正端坐在定国公府的别院凉亭内自己跟自己下棋。
听说这是个残局,破无可破,出无可出。
远远便见一身着丹红绸衣的公子慢步缓缓朝自己走来。庞统眯起眼睛仔细瞅起来,手里的棋子也不知何时被下到何处去了。
庞统见来人并未起身,只伸手示意让对方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南宫玉耀不说一句话。
“庞将军百忙之中肯到府上为家父祝寿真是令南宫家蓬荜生辉啊。”南宫玉耀客气的带笑说道。
庞统听到如此客气的问候却丝毫不客气的大笑几声说道:“祝寿只是顺便罢了,我来不过是想与南宫兄下一盘棋。”
南宫玉耀并不生气,因为他是庞统,专横跋扈不值得计较。
“这残局怎么多了一白子?”南宫玉耀看看棋盘说道。
庞统问道:“哪里多了?”
南宫玉耀便指了指一颗落于棋盘中心的白子,并将棋子轻轻捡起放到一旁说道:“莫不是哪个不知事的下人胡乱放上去的。”
庞统摇摇头笑道:“南宫兄是说我不知事?”
南宫玉耀面上掠过一丝惊色,忙说:“不敢不敢,是在下一时口快乱说一通。”
庞统玩味似的看着南宫玉耀,喝一口清茶说道:“好,今日若你破了此局,本将军就不怪你。”
南宫玉耀一听安心的笑了笑,“只需如此?”
“只需如此。”
南宫玉耀起身看了看棋局,庞统也跟着站起来仔细看着棋局,只一会儿南宫玉耀便自信的手执一黑子打算落棋,却又犹豫一阵转而落向他处。
就在将要落子的那一刻一只手突然握住南宫玉耀执棋子的手。
这是庞统的手,他就站在南宫玉耀身后伸手握住正要落子的手。
南宫玉耀心下一惊,忙想挣开,庞统却很正经的说道:“下错了,错了。”
庞统将南宫玉耀的手移到棋盘一处,稍用力一按,棋子便落定了。
庞统仍不松手,只是轻轻握着,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可惜身前的南宫玉耀看不到庞统如此罕见而温柔的笑容。南宫玉耀感觉现在的姿势就像自己整个人在庞统怀里一般,有些尴尬,又说道:“庞将军下完了。”
庞统闻言这才松开了手,复而又走到南宫玉耀对面好奇的盯着对方看,半晌才说话,“刚才为何落子他处?”
“落于他处亦可赢,亦可破了此局。”南宫玉耀解释道。
“可我要尽快赢,我要赢得彻底,却不是像你那般拐弯抹角。”庞统说着坐下来喝一口茶又挑眼看一眼南宫玉耀。
南宫玉耀也坐定,继而解释道:“如此虽可赢,而且可将白子置于死地,但避不了两败俱伤,黑棋自己也会耗损元气,得不偿失。”
庞统放下茶杯,侧睥一眼对面有些妇人之仁的书生说道:“我只要赢,为了赢我可以牺牲一切。”
“牺牲无辜?”
“为胜利而做出的牺牲并不无辜。”庞统说道。
庞统说这话时却从不曾知道或许他还真的有舍不得牺牲的东西,或许这一生都发现不了。
三两年二人渐渐走得近了些。有时候在与赵祥喝酒时庞统也会提起南宫玉耀。赵祥有时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让庞统挂念到在他面前失态。
“我倒也有些想见见这位南宫玉耀了。”赵祥自顾自倒了杯酒说道。
庞统嘴角一弯看着赵祥开玩笑道:“一个文弱书生罢了,你不会连这都跟我抢吧?”
赵祥轻呷一口酒又放下酒杯,笑道:“若是够好,我便跟你抢。”
“哟,赵大人什么时候换了喜好?不过也对,赵大人能文能武,确实比我更胜一筹。”庞统答道。
“知道就好,”赵祥说道。
“不过就算文韬武略皆齐,你赵祥却还是个小小的四品宗正寺卿,如何比得上我飞星将军?”庞统揶揄道。
赵祥稍有不悦,每每提到自己的官职他总觉得自己被赵祯那个昏君大材小用,难以施展自己的抱负,他与庞统不同。
庞统是庞太师的儿子,而赵祥是八贤王的儿子。庞太师对于儿子是不遗余力的鼓励,庞统从小便要做第一,专横的性格从那时起便有,不过不得不承认庞统的确有目中无人的资本,庞统也确有过人之处。但赵祥自认他并不输于庞统,只是他的父亲却是八贤王,父亲处处要赵祥安守本分,生怕自己儿子的锋芒盖过别人。对此他心里对父亲总有些不满,他甚至比皇帝更有治国之才能,但是当年太宗皇帝要选立太子之时父亲却送了赵祯进宫,偏偏忽略了优秀的亲生长子,若不是如此,现在他早就是稳坐皇位,泽被天下了。
庞籍与赵德芳在朝中对立斗了一辈子,仇怨却没有过深的影响各自的儿子,所以,庞统和赵祥应该算是朋友吧。
赵祥与庞统年纪相同,二人十岁相识,如今认识已是有二十二个春秋了。
赵祥记得十五岁那年他与庞统比骑射,他赢了庞统。不过仅此一次,再无下例。
“赵祥,你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赢我。”十五岁的庞统指着赵祥不服气的说道。
赵祥眯眼笑笑,“庞统输了就承认,我就是第一。”
庞统将手里的弓往地上一扔说道:“我是第一中的第一!”
“第一中的第一?难道你想当皇帝不成?可惜啊,你可没那福气当皇帝,你不姓赵。”赵祥依旧不肯放过庞统调笑道。
然而赵祥不曾想到过有一天是他那么渴望这第一中的第一。渴望到心生妒恨,渴望到不择手段。
二十岁时,赵祥已经入朝做了个从六品的小官,却已然是处事老成而彬彬有礼,心思缜密。
庞统与赵祥切磋一番剑术之后,收了剑说道:“过几日我便要走了。”
赵祥好奇问道:“哦?去哪?”
“去游历一番。”庞统边走边说道。
赵祥笑了起来,“游历?庞少爷莫要骗我。”
庞统侧头看看赵祥,淡笑问道:“那你猜猜,我要去哪?”
“猜不出。”
“好好想想。”
“不想,你还是告诉我的好。”
“赵祥你做了官真是一点趣味都没有了。”庞统无奈抱怨道。
“那么你说是不说?”赵祥斜睥一眼庞统,作势要走。
庞统便跟着赵祥急走了几步,说道:“我要去参军。”
“参军?”赵祥重复道。
“对,我不想靠我爹发达,我要靠自己的实力得到荣耀,我不想一辈子都只背负着庞太师的儿子这个身份。”
赵祥只轻笑一下不做声,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是该阻止,还是赞许。不过打心眼里说他是不赞同的,因为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丝不舍搅得他心里难受的紧,他对庞统的情意不知从何时起竟如此深厚了,可谁又能左右庞统的决定呢?
所以就走吧。
赵祥赠了庞统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刀,祝他如利刃出鞘锋芒难挡,功成归来。
那把刀如今仍然完好的摆在庞统的卧房,若是赵祥知道他的刀有如此礼遇,也许会欣慰一番。
庞统改名从小兵做起,三年便有所成,五年便是大宋最年轻的都指挥史。
于是庞统回来了。
赵祥近几年常陪父亲下棋,许是这样便可有理由的亲近自己的父亲,谈谈琐事,喝喝茶。黑白之间游走,并不需分得清楚明了,这在他看来是孝,是理所应当的。
“父王可听说前几日庞统归朝之事?”赵祥落子随口说道。
“庞太师的儿子?嗯,可是刚从关外回来的都指挥史?”赵德芳也落一子。
“正是。”
“不曾想这庞家竟也能出一个这样的儿郎。”赵德芳说话略带讽刺,这许是习惯了吧,不过他的确是对庞统颇为赞赏。
赵祥看一眼父亲,似乎又有些听不惯父亲的话,说道:“的确颇有才干,不过若换作是我赴边杀敌,也绝不会教父王失望半分。”
赵德芳再落一子,抬头责备道:“不要事事都拿来与人相比,你这正四品的宗正寺卿也不比他差。”
赵祥认真的落了一子,又笑道:“父王教训的是,孩儿如此又落败了。”
赵德芳看看棋局,无奈笑笑,“你这孩子若每次都这样故意输给我,我便不与你再下棋了,失了趣味。”
“是孩儿棋艺不济。”赵祥喝口茶说道。
“既然已经知道此事,明日你便去趟庞府,这面上的事还需妥帖处理才是。”赵德芳又认真起来,吩咐儿子道。
“是,明日我便去道贺。”赵祥答应道。
第二日赵祥去时庞统已然送走了一波道贺之人,庞统邀赵祥去他的别院饮酒,自己却心思不在酒局,微撇嘴角,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
“庞指挥史邀我饮酒,却心中想着其他,不觉得失礼吗?”赵祥笑问道。
“有趣,真有趣。”庞统看看赵祥说道。
“什么有趣?”赵祥问道。
庞统喝一口酒说道:“我刚刚调戏了一个男人,岂不是有趣?”
“那人真是倒霉。”赵祥闻言笑道。
至于如何调戏,赵祥未问,庞统也不说。
至于那男人是谁,赵祥不知。
但这的确是庞统第一次见南宫玉耀。是被委派贺他功成之喜,虽是因为父亲的面子才来,不过庞统的确对这南宫玉耀印象深刻。
酒过三巡,庞统戏虐道:“你父亲定是夸赞我了。”
赵祥扁扁嘴,“你太高看自己了。”
“那定是骂我爹了。”庞统又道。
“这话不假。”赵祥点点头。
庞统并不生气,他常常与赵祥谈及自己的父亲,言语间赵祥自然知道庞统有多维护自己的父亲,也只有与他才说这些话。
庞统看着赵祥拘谨的动作,真是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突兀开口说道:“刚刚被我调戏的人倒是与你真有几分相似。”
赵祥喝口酒回道:“你是说你刚刚相当于调戏了我?”
庞统大笑,“哈哈哈,我可没这么说,这还真是有趣!”
只可惜庞统只在京呆了三个月便走了,边关告急,辽人二十万大军压境,战事一触即发,赵祥得知消息时,庞统已然随军出征了。
夏雨冬雪更替从不曾休止,对赵祥而言,庞统不辞而别已是两个春秋。
两个春秋,不长。
两年内边关战战告捷,收复失地无数,传闻大宋的镇边大将军座下七十二飞云骑个个骁勇善战,可以一敌百,将军更是善周易飞星之术,通晓兵法,战无不胜!因其善飞星之术,故而百姓敬称他为飞星将军。
飞星将军庞统凯旋归朝之时,赵祥仍是宗正寺卿,管些皇族族亲的事。也许此时他才明白自己大概是真的不如庞统吧。
庞统回来已有三四年,边关再无战事,庞太师常催促庞统早日成家立室,却也只是催促,庞统不愿的事谁也无法逼他。赵祥终于如愿见到了南宫玉耀,确实如庞统所说,儒雅谦和。庞统被赵祥逼得没法只得邀南宫玉耀去见见赵祥。
三人对酒吟赋,弹筝对弈。那一夜,做尽了文雅的事。
只可惜文雅的事常常只适合一时,从不能持续长久。
那是庞统第二十七次见南宫玉耀,却是他第一次认识真正的南宫玉耀。
这是他在十五岁那年败给赵祥之后第一次败给别人。就连御猫展昭与他相搏,拼死也不过打个平手。
南宫玉耀胜了,正如前一刻他对庞统说自己并不是只会读圣贤书,并不是文弱受不起欺负。只数招之间庞统手中的剑便已然被对方夺去,此刻正抵着自己的咽喉。
庞统震惊之余又惋惜不已,叹道:“南宫兄既身负如此绝学又何苦隐藏,又何苦手刃亲弟?”
“你不会懂我的感受。那种寄人篱下的孤独。”南宫玉耀收了剑还给庞统说道。
“你真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瞒过包拯?”庞统问道。
“没有。”南宫玉耀坦然答道。
庞统叹口气,不再说话。这是南宫玉耀随父亲南宫权到开封要求治展昭的罪时,庞统已察觉不对劲,暗地里细查确实疑点重重,他问南宫玉耀,没想到南宫玉耀竟坦然相告。
许是南宫玉耀也早已察觉事有败露之向,早就不想隐瞒了。
庞统没有去开封府告知包拯真相,而是回了府暗中派人打探消息,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恨包拯是个聪明人。
更深露重,夜凉灯息。家丁忽报南宫公子事败,展昭正带人去南宫公子那里拿人问罪。
庞统大惊,策马而去。
他本应该愤慨南宫玉耀不顾骨肉亲情,对南宫玉耀为自己一时妒忌弑亲的行为嗤之以鼻,只是此时此刻,他却只想救这个人。
却终是无能为力。
庞统与展昭几乎同时到达,展昭见来人是庞统面上倒是扫过几丝讶然,下马拱手道:“不知庞将军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庞统轻瞟一眼展昭,不做声,却将一肚子不知哪里来的气悉数撒到展昭身上,轻哼一声,侧睨一眼眼前的捕快,伸手推一把展昭径直向屋里走去。
展昭被推开半步,无可奈何,只得跟在庞统身后,走进屋去。
南宫玉耀正对着那铁卷丹书出神,庞统看得真真切切,他看到南宫玉耀眼里的泪光与悔意,不知怎的,心开始隐隐作痛,闷的人难受。
南宫玉耀看着一屋子来捉他的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庞统身上,仔细瞧了瞧。
这就是大宋的镇边大将军,屡建奇功,威镇边疆。
这就是平日里常调笑自己,霸道专横的庞统。
很想再与他下一盘棋,下一盘解不开的局。
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怅然若失的感觉。
情不知其所起,无疾而终。
南宫玉耀轻轻笑了,面对庞统,他也只能笑一笑了吧。
“南宫玉耀,今日我奉包大人之命缉拿你归案,望你自知罪孽,莫要顽抗。”展昭上前一步说道。
南宫玉耀看看展昭笑答:“如今我已是定国公,有先皇御赐的丹书铁卷在此,谁敢动我?”
展昭不为所动,继而道:“休想以此脱罪,今日就算展昭拼死也要将你正法!”
庞统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无从说起。
南宫玉耀呵呵笑起来,定了定神道:“世上想杀我的人很多,却还轮不到展昭你。”
话毕,剑出,星殒。
天上一颗明亮的星星落了,就像一盘棋局少了一颗子。
南宫玉耀从袖中抽出鱼肠剑直刺自己,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溅红了衣衫,溅红了铁卷,溅红了庞统的眼睛。
庞统忙伸出手臂扶住南宫玉耀。却手足无措,南宫玉耀以死还了悔债,可他却还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样的情,从何说起。
南宫玉耀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便咽气归西了,在场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说此话是何意,但是只有庞统听懂了,因为这话只是对庞统说的。
原来两意相照,已是各自心中早已明了。
南宫玉耀最后口中呢喃道:“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
悲兮,戚戚焉。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尤似坠楼人。
庞统这才觉察生命之脆弱,似乎从前的一切恍若一场梦一般烟散不可追,近些日子庞统常躲在别院喝酒,赵祥偶尔来陪他饮上几杯。
赵祥边给庞统倒酒边说道:“南宫家的丧事已照你的意思办的妥帖了,人死灯灭,不要再想了。”
庞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突然想到一句话叹道:“不想了,或许我与玉耀聚散匆匆,犹如云边孤雁,水中浮萍,奈何缘浅情淡。明日我便走了,与你喝上一夜,替我践行如何?”
“好啊,我便在此等候将军凯旋。”赵祥打趣道。
庞统只道声好,又饮尽杯中酒。
喝着酒,谈着天。
庞统突然看上了赵祥腰中所配的一块玉佩,伸手欲拿,说道:“这么好的物件儿衬我正好。”
赵祥笑说道:“你就是见不得我有什么好东西。”任由庞统一把扯了玉佩,就当是送他了吧。
又是几番春秋,一去三年无音讯。
待到归来时,庞统已经加爵封地,是堂堂的中州王了。而赵祥也已是兵部侍郎。
“小王爷终于升官了,可喜可贺啊。”庞统笑言。
赵祥只喝茶默不做声。
庞统起身凑到赵祥面前,说道:“怎么叫你声小王爷还不乐意了?”
赵祥斜睨一眼庞统,说道:“你明知我不喜欢人家叫我小王爷,你还叫,你这安的什么心?”
“没安什么心,因为我现在好像也是王爷了,如此与你岂不般配?”庞统玩笑道。
庞统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块玉递给赵祥。
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这是什么?”赵祥问道。
“送你的。”庞统复又坐下说道。
“哦?为什么?”赵祥把玩着那块玉问道。
“因为这是好东西。”庞统说完便起身走了。
赵祥兀自笑笑,将玉收入怀中。
庞统此番从边关一路回京,只见一路上地方灾情严重,民不聊生。处处怨声载道,骂朝廷无能,赈灾不力,昏君只图享乐,不顾百姓死活。
庞统心中亦是不服,有能者治国本就天经地义,却不想遇上赵祯这个无能君王,处处不如自己却为何偏偏他做了第一。
庞统回京便以中州王之名义出粮赈灾,短短几月,百姓便奉中州王庞统为神明一般,得了民心,庞统自不甘人下,暗地招兵买马,四处游说握兵将领,恩威并施,一时间中州王密谋造反的谣言四起。
但是庞统万万没想到他只外出一月于江北兵营一趟归来便得知赵祥因谋反篡位之罪险些被铡,全靠八贤王替子求情才保住性命,如今革了官职被禁足封地别院。
庞统震惊之余多是担心。
来探赵祥时,赵祥一身素白,似带病容。
“你怎么这副样子?”庞统担忧道。
赵祥无奈笑笑,“废了武功,中了毒,贬为庶民失了自由,不是这副样子是哪副样子。”
“我不曾想你竟也想……”
庞统还未说完,赵祥便打断道:“我不过是想先你一步,却不想成了阶下囚。”
庞统默然,半晌才开口问道:“为什么?”
赵祥转身向庞统走了几步,直直盯着庞统说道:“因为皇帝之位本就该是我的。”
庞统走时心里依旧不是滋味儿,赵祥看着庞统离去的背影,突然又想劝庞统放弃,他不想庞统做了那劳心费神的皇帝,更不想庞统也变成自己这样。
三日后,午夜子时。
小童急急敲着赵祥的房门。开门问何事叨扰,只答:“中州王刚来留一封书信于公子,只道要公子亲自看。”
赵祥支开小童,打开信一看,心里五味杂陈。
“曦,逼帝退位,愿扶祥弟登天子之位。”
赵祥心里一酸,流下两行清泪,心下暗道他原来并不需要什么皇位,他要阻止他。于是急忙唤来小童。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天一亮,大军进宫,逼那赵祯宣诏退位即可。
“天就快亮了,天下就要变了。”庞统自顾自说道。
翌日,一切都很顺利,皇宫里里外外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赵祯红了眼睛,大骂庞统不忠不义,狼子野心。
庞统蔑笑看着赵祯,缓缓道:“民心之所向,赵老六你还是顺了民意吧。”
两方正在对峙之时,宫外突然跑进一飞云骑道:“王爷,王府收到小王爷一封信函,属下不敢怠慢,便送来了。”
庞统接过信函打开一看,确是赵祥字迹,却只有一个字。
“孝。”
庞统看着这个孝字微微出神,他明白赵祥的意思。
他知道赵祥想阻止他。
赵祥不想让父亲陷入弑君篡位的不忠不义之境地,此番父亲为保他性命已是心力交瘁,父亲一生为朝廷鞠躬尽瘁,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谋逆篡位,背上骂名?
这字同样是写给庞统的。昔日他是那般的维护自己的父亲,如今之行径同样是将自己父亲晚节毁了个干净。
况且大宋臣子,忠孝为先。
庞统本一心只想为赵祥出这口恶气,如今赵祥动摇了,他庞统又该如何自处?
庞统终究是放弃了,逼宫不了了之,中州王仍是中州王,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百姓敬仰,且仁孝第一受人称赞。
经过这件事赵祯更是小心护着自己帝位,他不敢动庞统分毫,便要拿势单力薄的赵祥开刀。
庞统一早便知道会是这样。他去找皇帝保赵祥。
最后,庞统以自己辞官退隐为条件要求皇帝不再为难赵祥。
帝遂应允。
烟柳菊池,翠鸟飞啼。
江中一叶扁舟随波漂流。
“今日你若钓不到鱼,我便放了你的那只鹦鹉。”坐在舟中的一身着素白锦衣的公子威胁一个正手持鱼竿的蓝衣英俊男子道。
“你敢!那是我花大价钱从外疆弄来的。你要放走了,我就把你推下江。”蓝衣男子瞟一眼对方不紧不慢的说道。
“庞统!你明知我不识水性!说这话真是狠绝。”对方故作生气说道。
“把我们小赵祥推下去再捞上来,多简单,何须生气。”庞统笑道。
“我若是溺死了,你就笑不出来了。”赵祥扁扁嘴。
“有我护着,怎会让你有事?”庞统收了渔线,依旧一无所获。
赵祥看了看鱼竿,说道:“就这么回去了?”
“钓不到鱼自然是要回去呀,难道你想呆在这儿?”庞统收了鱼竿,转身正对赵祥摊摊手说道。
“百无一用是庞统。”赵祥叹道。
庞统闻言皱眉说道:“你有用,你呆在这,你愿青山独往我绝不拦你。”
赵祥带着笑意看看庞统,又叹道:“你这般小气,我如何放心独往?”
庞统闻言便不做声,默然片刻又大笑起来。
笑罢遂大声说道:“旧时不明心意只愿青山独往!”
“悔矣!”赵祥补充道。
庞统饶有兴致的看一会儿赵祥,复而又大声说道:
“从此惟君相伴盼白首同归!”
“永世!”
碧蓝的江面上清风徐徐,岸边的柳枝旁莺鸟啼啼。
初夏,只一串快意爽朗的笑声,圆满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