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泽》矜哀与嫁

3、飞鸟与白日梦（3）

　　3.
　　少年慢慢走过来，像前世的种种，她的心里突然间这样荒凉。然而喉咙和眼睛都是干的，太干了。
　　他是宋以泽。
　　景瑶即使在梦里依旧看不清他真实的样子，可她知道那一定是以泽。不会有人再是这样的了。
　　少年很瘦，但并不单薄，身材高。青春期的男孩子正在发育中，以泽浑身都是清冷的气息，那种不动声色的逼人气势，叫人看了暗暗心惊。
　　“摔着了？”
　　宋以泽皱着眉问，景瑶点点头。
　　“上来。”他蹲下去，脊背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
　　“啊？”
　　“你真麻烦，上来。”
　　“……哦。”景瑶不太甘愿的应了一声，然后转过头朝有些目瞪口呆的林宇煵说，“麻烦你搭把手，谢谢。”
　　“切。”拼命装作不情愿的样子，还是扶了一把。
　　景瑶那时候很瘦，四肢长而纤细，纯粹是少女独有的纤瘦，宋以泽并不费力的把她背起来。
　　景瑶不轻易听别人话，更不要说和人肢体接触。
　　但这人是宋以泽。
　　一切的原则都可以重新打破，一切的不妥都可以得到完好的阐释。她内心没有激动，没有少女的羞涩，没有那种类似于爱情的东西萌芽。她迟钝，感觉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悸动感觉。但是她觉得妥帖，再没有人可以像宋以泽一样，让她觉得这样妥帖。
　　以泽不语，他不是多话的男生。更不用说如此情景下原本也是无言以对。少男少女，人们想总该有点什么青春暧昧的故事发生。可是没有。现实不是童话故事，没有那么多绵长的钟情。
　　两个人就只是沉默的。没有任何浪漫和美感，没有。
　　“喂，”走出门口的一刹那，林宇煵忍不住问：“那家伙是谁？”
　　这话是问景瑶的。然而她并不答话，只是露出个微微狡黠的笑容，冲身后气急败坏的男生摆了摆手。
　　那是很耀眼的笑容。
　　以至于经年已过林宇煵依旧记得的笑容。有些人不常笑，但是笑起来就让人觉得好看。如果你见过，就会觉得她不笑的时候是可惜的。
　　那是少年时代的景瑶。
　　景瑶实在也是觉得疲累，到医务室简单的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事，慢慢的睡意昏沉起来。
　　宋以泽替她去拿了药，再回来看见她已经睡着。
　　以泽盯着她看了一会，没有叫醒她，只是把药放在她手边，然后转身离开。
　　他还有篮球比赛。

　　—
　　景瑶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暗下来。她恍惚睁开眼睛，觉得大梦初醒，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可是心中又万分清醒。她朝四周看去，发现宋以泽已经走了。
　　她低头看手边的药，若有所思。
　　她透过金红色的太阳光看到窗子外面去，太阳落山了，很漂亮，是斜照进来的。她就把手伸出窗外体会着南方夏日不易的一点凉意。日光忽西落，她在参差错落的日光底下，突然回想起宋以泽身上的温暖触感。
　　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篮球场。她能听见吹哨和篮球打在地上的声音。很清晰。
　　不知道为什么，毛孔一阵发冷，她激动起来。略微活动一下，脚上的那点疼痛亦可以忽略不计，于是跌跌撞撞出了门，几乎是小跑着到篮球场前头。
　　她看见宋以泽。
　　她其实不是那种花痴的小女生，从来不会因为一个男生和人发生争执或者脑袋狂热的去做什么。不过她第一次觉得看人打篮球的感觉也不赖。
　　毕竟是少女，轻松的在一旁的铁丝网附近坐下来，小腿上的细软绒毛被阳光照成金色。她瞪大了眼睛看以泽，想喊出声来的时候有未免觉得小题大做，心中却是雀跃的。
　　以泽。
　　她在心底默默喊了一声。
　　宋以泽真的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清冷，但是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景瑶看见了。

　　—
　　“景瑶，景瑶？”有人叫她，是很熟悉的声音，景瑶睁开眼睛，一时间只是发怔。
　　伍思薇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一下梦到了十多年前的事情，毫无征兆——或许有。
　　“你吓我一跳，怎么叫都不醒，我还以为你是魔怔了。”
　　她摇摇头。
　　十年前，毕竟是太遥远的事情，她一时间也是惶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古人诚我不欺。
　　“我昨天晚上梦到以前的事情。”她茫然的看着思薇。
　　思薇拍拍她肩膀，语重心长：“你故地重游，这原本也在意料之中。”
　　景瑶摇头。
　　“睡醒了就一起去吃早饭吧，已经弄好了。顺便看看宝宝。”思薇冲她笑。
　　早餐简单而有营养。
　　景瑶一边逗弄着小宝贝一边喝豆浆，看起来不像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反而是八九岁的小女孩，很顽皮。
　　思薇在一旁看着她，心里觉得吃惊。
　　怎么会有人过了这么多年还和以前一样，连年龄也好像是没变过。她当然知道面前这个叫景瑶的女子已然经过生活的历练，再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乖戾少女。
　　她的天真总让思薇觉得悲悯。
　　景瑶不亦乐乎，玩玩小宝贝的小拳头，又亲亲小脸蛋。只觉得粉粉嫩嫩的婴儿看了真是让人心生欢喜。其他话倒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婴儿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毫无防备的看着她，口水流到围嘴上。景瑶心里惊喜万分，一时间只觉得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又忍不住抱了抱她。
　　“思薇，你好棒，生出这样的小天使来。”她羡慕地说。
　　伍思薇听了她这话简直要哭笑不得。
　　“哎，你这是逗我玩？生个孩子哪个女人不会，说的好像只有我能生一样。你真是古怪。”
　　景瑶弯了弯眼睛。
　　“你不知道吧，我小时候的梦想其实是当幼儿园老师。”
　　思薇差点喷出一口牛奶来。
　　“说真的。不过那是上小学时候的事情了。长安呢？”她问的是思薇的老公尹长安。
　　“加班去了，最近公司总是很忙，我也没办法。”
　　“正好有我陪你。”景瑶说。
　　思薇点点头。两个人简单吃完早饭，商讨着要去哪里玩一玩。思薇突然说：“你记不记得阮熙？”
　　景瑶回忆了一下，说：“记得？怎么了？”阮熙和她们一个高中，是艺术生。曾经是林宇煵的女朋友。景瑶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人来，她的印象好像已经很模糊了，并不能想起多少关于这人的事情。
　　“我没跟你说，阮熙其实是长安的前女友。”
　　“思薇你……”景瑶惊疑不定的看着她，见她神色无异又安下心。
　　“说来也是巧合。我和长安遇见恰好是因为彼此失恋，世界真小，一个弯都不用转就能遇上。”
　　“命里的缘分。”景瑶说。
　　“未必。”思薇笑，“也就是在你面前我肯发发牢骚，我们在一起是很好，琴瑟和谐的话都听得腻了。只不过，也就是这种程度了。”
　　“你是否不幸福。”景瑶问。
　　岂料思薇却摇头：“不。我过得很安稳，还有了这个孩子。于情于理，都不应该不知足。”
　　“他对我很好，也对这个家负责任，所作所为并无可指摘。只是，我们比起夫妻来，更像是亲人。阿瑶，你懂的吧。”
　　年少的爱恋在时光中消磨了所有的激情和喜悦，酒杯里的酒水越对越稀，拿得出手也不过是因为表象漂亮而已。
　　景瑶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她看起来如此幸福。然而。
　　她心中从此再无深爱之人。
　　“那么，他爱你么？”景瑶动了动嘴唇，安静地问。
　　“是丈夫对妻子的爱。”
　　景瑶蓦地站起了身，顿时觉得心中难以忍受。她刚要大声说出什么，思薇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失了声。
　　“我们其实很公平。红尘男女，能找到相伴已实属不易，所谓深爱实在是虚妄之言。”
　　她不知，思薇竟也看得这样透。
　　“这道理我是明白的阿瑶，只是我终究不像你那样勇敢，支撑不住了。我的爱情早在很久以前就死透了，我无所期待。你还挺着脖子在这里支撑，我却是不能了。”
　　思薇流下泪来。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不会的，”景瑶搂住她，“我怎么会看不起你。”
　　景瑶突然觉得心下哀凉。原来这道理她们都懂，却依旧要无力接受。
　　只是，思薇心中尚有温存，她的心却是冷的。
　　冷的透彻。
　　她叹息着拍拍细微的肩膀。
　　“不要再哭了，你看你，从昨天见我就一直在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欺负你。”她温柔地替思薇抹掉眼角的泪水，“不管怎么说，现在有我在。这两天，我们好好地散散心，好吗？”
　　“就等你这句话。”思薇破涕为笑，“我好久没哭过了，没想到一哭竟然停不下来。”
　　“还有一件事。”
　　“你说。”景瑶点头。
　　“我之所以跟你提起宋以泽，其实不是空穴来风的。”
　　思薇揽着她：“景瑶，虽然这话时过境迁了，但是我想你应该知道。”她顿一顿，“宋以泽来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