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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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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用人类的语言来翻译,我的名字叫潮汐,生活在大海深处的美人鱼。美人鱼是人类给我们所谓的称号,而我们称自己为人鱼族。
我侧躺在离海岸不远处的一块礁石上,鱼尾有节奏般地拍打着海潮,远处隐约有客轮的痕迹。海风中带着咸湿的味道,夹杂着海潮呼啸的声音。
远处的海面上“哗”地一声,然后有浪花溅起,接着便是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去。在月光下,幽白的海面上突兀地显出一张英俊的面孔。他甩了甩头,海水随着他的发梢四处飞溅。他看了一眼侧卧在岩石上的我,摆动着鱼尾,朝我游了过来。
“潮汐,终于找到你了。”他游到我身边,双手撑住岩石边缘,鱼尾用力一摆,整个身子腾空跃起,稳稳地落到岩石上。“我本来想去找你去摘海葵的,可你母亲说你不在,我找你找了好久,没想到你在这里。”
“你知道我经常待在这里的啊。”我伸手摘掉夹在他墨绿色头发间的海草。
“潮汐,还在等他吗?”
他是住我家隔壁安家的小儿子,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喜欢捣蛋,喜欢用他那双纤秀的手揪我的小辫子。
他睁着他那双深邃的湛蓝眼睛,含情脉脉(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地望着我,低沉着嗓音说:“潮汐,你要明白一件事,人鱼和人类是两个种族,种族之间是会有隔阂的。”
“安辙,谢谢你善意的提醒。不过我想把持住自己的。”
安辙撇了我一眼,用他那鱼尾扫了扫浪潮:“潮汐,我给你一起长大的,你的性格我最了解了,有些事你可以骗得到别人,却骗不了我。对于我们人鱼来说,忘记是我们的本能。”
“安辙,我并没有骗你,只是你知道我并不会像其他同类一样安分守己地待在一片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海域,每天重复地过着单调的日子。”
“可是潮汐你可想过未知的东西往往都是伴随着微笑与神秘的。”安辙捏了捏鼻子,说:“况且那都是十年之前的事了,肯定都忘记了。”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对于那个人类的再次出现我基本上没抱有任何希望,只是在心里还存在一丝奢望。况且对于我来说,坐在这块岩石上静静地待上那么几个小时,已经成为我的一个习惯。
安辙用手撑着身子往后仰,眼眸盯着挂在苍穹上的一轮皎月,语气中有些伤感地说:“外面的世界果然要比海底的世界壮观很多,上次和你待在一起赏月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我记得那时候的你可是很叛逆很任性的人鱼呢,天天惹你妈妈生气,你妈妈拿着海藤追着你打,你就跑到我家里来,怂恿着我带你跑到这里来看外面的世界,你说在这里你才会感到平静,什么事都可以不想。”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浅蓝色的瞳孔里充斥着柔情与宠溺。记忆中的安辙可不是这样的人,无论面对着的是谁甚至是他的父母,他的眼睛里都是淡然的神色,古井不波的表情。
“安辙,海葵节过后,我们就成年了吧。”海葵节是我们人鱼族内部的一项传统节日,只有在这一年将要成年的人鱼才有资格参加这一年的海葵节。当然,将要成年人鱼的父母也会参加海葵节,他们要在海葵节上挑选合适的女性人鱼,在海葵节过后,男女双方的父母都会频繁接触,互相商量男女之间接下来身不由己的婚姻大事。
“潮汐,海葵节过后,我们的幸福将不会属于我们自己了。”安辙的眼里满是点点星光。“我们的父母会决定我们的归宿,他们不会管你是否幸福,他们只在乎种族的的繁衍与延续。”
这样的悲剧我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潮汐,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一句话么?”
闻言,抬头,对上的是一张略带笑容的脸。
安辙用手支着下巴,眼波律动,眉目凝神,恍若隔世。“我曾经跟你说过,为你我可以不顾一切。”
我恍然一惊,原来事情竟已发展到了如此地步,安辙并不是一个急躁的人,至于他现在如此不顾一切地跟我挑明,大概是这次海葵节的缘故。他大概不想让我在这次海葵节上无缘无故就成了别人内定的伴侣,他也清楚我的性格,我绝不是一个屈于命运,与一个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鱼过完我们漫长的一生。
“安辙,谢谢你。”望着他那灿若星辰的笑,胸口那冰冷的区域毫无缘由地滚烫起来。与其守着一个没有结果的奢望和行尸走肉地陪着一个陌生人鱼了却此生,嫁给安辙已经是莫大的欣慰了。
我慢慢地靠近我,双手环绕着我的肩把我揽进怀里。他的身上有着清新的味道,就像是生长在海底的海缨花,让人心安。他用下颔轻抵着我的额头,柔情地说:“潮汐,我知道在你内心我不是那个最能让你相守一生的,但我却想能做一个最适合你的人鱼,想着能每天陪你在日出日落中看尽世间繁华,这便是我能感受到真真实实的幸福和满足。”
我用鱼尾温柔地缠上他的鱼尾,这是我们人鱼族表示喜欢的意思。我依偎在他的怀里,耳旁尽是海潮呼啸而过的声音,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发梢,像及了小时侯的他,把弱小的我抱在怀里。
有那么一刻,我宁愿在他怀里静静地躺一个世纪,然后沉沦在他的一世温柔中。然而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枯燥的头发下长着一张苍白得有些病态的脸,一双乌黑的眼睛笑起来像是会溢出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我还记得在那个无月的黑夜里,他站在海滩上,含着一个人类称为棒棒糖的零食,偏着头对我说,我能用我的棒棒糖换你脖子上挂着的那颗蓝珠子吗,那东西看起来怪好看的。我欣然地答应,因为我不知道棒棒糖是什么东西,好奇之下便用我脖子上的那颗蓝珠子换了一个他的棒棒糖。结果挨了我母亲一顿严严实实地鞭打。
想到这里,我内心莫名地伸起淡淡的悲哀,如果不曾遇到他,那么我会心安理得心无旁骛地在安辙的温柔中看尽一切世间繁华。念及于此,我偏过头去,对安辙说:“安辙,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他翕了翕嘴,却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眸里有我看得见的焦急与不安,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对着我轻微一笑。然后鱼尾一摆,消失在海平面上,只留下一圈圈凌乱的波纹。
夜已深,海风渐渐有些冷意,海对岸的城市早已没了灯火辉煌的模样,黑黝黝地像是一尊巨大的凶兽盘踞在海岸上,着实让我心里有些畏惧。
我从礁石上跳到海里,心情确实有点烦躁,却说不出原因。安辙的话提醒了我,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种族里,留给我自主选择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不能自主选择喜欢的人,不能选择和喜欢的人相处,不能选择和喜欢的结婚,不能和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就像是一台被人制造机器,不必要有智慧,只需要按照设定的程序运行就是它一生的使命。或许嫁给安辙,对于我来说不算是一个很悲观的结局。
远处的风带着一阵喧嚣的杂音传来,瞬间把我的注意力带回现实。我眯着眼,在重重黑幕中,一艘汽艇从海岸驶向我身处的这片海域。我冷眼看着快速前进的汽艇,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我们人鱼族并不像人类中想象得那么善良纯真,我们生下来就具有用我们与生俱来的优势去达到我们想要的目的,比如我们会用我们的美貌和歌声去迷惑过往船只上的水手,结果往往是这些落水的人溺水而亡。我们会用我们人鱼族的智慧去捕食。所以我们从骨子里来说,我们是一群充满着血腥和罪恶的猎食着。
而现在,我即将上演一场无与伦比的杀人大戏。我伸出手,面朝着夜幕中的皎月,就像是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醒来的鱼啊 你是否还在昨夜的梦中不肯醒来。
昨夜的星光已消失在人鱼的泪痕中
蔚蓝的大海消融多少人鱼
美丽的海鱼能否唤醒还在痴等的魂
于是海葵花烂漫了整个海潮涌起的季节
我的族人你是否也会在海葵节上
迎接上天赐给你们的幸福和爱情
悠长的声音从我的声带中散发出来,我知道对人类来说,这是天籁之音,对他们有着致命的诱惑。他们会在这种声音中迷失心智,倒在我们人鱼为他们编织的死亡之网中。
眼前的汽艇停了下来,晃悠悠地漂浮在海面上,一个黑影站在船头,望着海面,然后径直跳入海里,发出诺大的声音,没过多久,又陷入一片死寂。
我一头扎进水中,朝落水处游去,远远就看见他的身影像是一只浮萍一样缓慢沉入海底。我朝他游了过去,接住他。他有一头稍微发黄的头发,身材纤瘦,我抱住他也不觉得沉。
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我从内心竟升初很熟悉的感觉,好像我们在哪里见过,虽然想不起来,但这种感觉却真实存在。想到这里,我便不能让他霍霍溺死,于是我抱着他的身体游向海面。
我没注意到的是,一颗蔚蓝色的珠子从他脖间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