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情》湬尘若菲

9、一片真心

　　到的时候天色尚早，环芷刚走下轿撵，却不想太后早吩咐了善嬷嬷迎她。

　　宫中之人都知，善嬷嬷自幼陪伴太后，后来太后选秀入宫，陪伴了她后宫沉浮三十多年，自始至终不离不弃，和太后相处如亲人一般，连皇上都要敬她三分。善嬷嬷年轻时替太后受罪伤了膝盖，虽后来请太医全力诊治，现在年纪大了不免落下了病根，太后和皇上都心疼她，便免了日常行礼跪拜，但她却坚持，道“主子就是主子，难道奴婢年纪大了便不要奴婢伺候了吗”说着潸潸落下泪来，太后闻言伤感，哪还迫她“善善如母亲一般待我，我怎么舍得啊”。

　　自此六宫更为敬重善嬷嬷，隆恩深重，谁还敢冒着得罪太后和皇上的风险呢，皇后看到善都要点头微笑，询问身体，遑论后宫众人了。即便是做给太后看，太后满意了便好。善嬷嬷却毫不骄矜，待人和善，一如既往，环芷心中不由赞叹。

　　走上台阶，身后宫女太监纷纷向善嬷嬷行礼，环芷同时扶住了善嬷嬷的欠身作揖，冲她笑了笑，善有些诧异，却是微笑的点点头，神色越发柔和，趁此仔细端详环芷形态容貌，无不满意，心道小小姐的女儿装扮起来容颜更甚，作为皇上第一女，天姿国色，怪不得皇上一眼便宠爱如斯。

　　想着，却来不及阻住环芷随后的行礼，因等级不便行大礼，便行了屈膝礼，只听清脆柔和的声音，“嬷嬷陪伴皇祖母三十余载，忠心耿耿，如同亲人一般，于情于理环芷都该给嬷嬷行一礼，一为感谢嬷嬷对皇祖母的贴心，二，”

　　说着顿了顿，却是鼻音浓重，带着掩藏的哭音，“感激嬷嬷当年对娘亲的照顾，如今环芷孤身一人，看见嬷嬷便想起了娘亲，见到亲人便忍不住落泪，还请嬷嬷不要见怪。”说到此，身形隐约颤抖，善嬷嬷忙将环芷扶起，这次却是紧紧拉住她的手细细抚摸了，

　　“傻孩子，这么多年你受了太多苦…当年之事…太后疼爱你还来不及，我待你母亲如女儿般，看你就如孙女般”神色带出悲痛，应是想起了当年之事，莲儿在宫中呆了许多年，生活起居一应由她照料，性格又天真烂漫，极可人的孩子，却不想…想着想着，眼睛都红了。

　　环芷感觉到那双手温暖粗糙，却颤抖着，知道自己触动了善嬷嬷的情思，年纪大的人伤心便是伤身，心中一急，刚想劝解，就听殿内传来太后略带急切的声音“环儿来了吗，善善你也不通知我，便只顾自己伤心去了，快带进来我看看，别让那么多人看了笑话。”善嬷嬷闻音，忙回过神来，用手抹了抹眼睛，歉意的望了望环芷，环芷笑着摇了摇头，手却是始终扶着善嬷嬷，很快引进了殿内。

　　荣禧宫乃历代太后居所，自然庄重辉煌不同凡响，不过环芷此刻也没有功夫仔细观摩了。循声望去，正中座上一妇人，虽年过四十，但看得出保养得极好，皮肤白皙，可见年轻时姿容绝丽，虽风华不再，却添了上位者的威严气度。此刻冲她慈爱地笑着招手，连带着那丝疏离感也顷刻消失。

　　环芷不禁慢慢地止住了脚步。许是近乡情怯，又或是其他原因，她缓缓跪下身子，身体脱力般伏地，肩膀微微颤抖，殿内的气氛一时间压抑沉默。

　　良久，有隐隐的低泣声传来，太后捂着心口的手方才松开，疼痛与苦涩在心内蔓延，这孩子，终是委屈了太多年，她该有多苦啊。她缓缓由榻上起身，脚步却有些不稳，幸而善扶住了她。一步步的走上前，亲手扶起环芷，这一幕太像当年莲儿进宫的样子，同样是哭泣，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来陪伴我这个姑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啊。

　　环芷怔怔的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眸看着眼前的妇人，慈爱中带着愧疚的眼神，却是真心的疼爱，而这十二年她从来都没有拥有感受过。她分的清虚情假意，如同每次下学后良妃来接大皇子那样心疼入微，颜贵妃对长茜的纵容宠溺，如同宫人对她虽照顾的无微不至，却怎样也无法替代心里的那份残缺。她在宫里没有依靠，她只有自己，于是学会了察言观色，明哲保身，宫中人情冷暖，身份尴尬下又不得不处处小心。

　　万千思绪，最后哽在喉头，也只变成了一句沙哑的“皇祖母，环儿好想你，环儿好累…”动情处，伏在太后怀里，泪如雨下，太后也忍不住哭泣，一声声“环儿不哭，有祖母在…”本想安抚环芷，却越发触景生情，把十几年的辛酸都带了出来，两人抱头痛哭，善在一旁跟着抹泪，好一会儿才止住。

　　抽噎过后，善忙命人捧上热水伺候两人洗脸梳妆，自己也梳洗了下。环芷还窝在太后怀里，不好意思的抬起头，觉得很丢脸，环芷此时的羞怯与刚刚的撒泼，不管不顾判若两人，倒让太后心里很欣慰，环儿一来就与我如此亲近，倒像是生来的缘分，到底血脉亲情，娇媚可爱一如莲儿，想到这儿，连忙打住，不敢再想。

　　环芷不好意思的从太后怀里坐起来，朝善嬷嬷吐了吐舌，幸而上座宽大，太后轻笑，还让她坐在身边，她低头应了。这才细细看她，竟已出落得如此端方妍丽，是承袭了父母各自的优点，太后有些自得，到底自家孩子，心里越发爱了。

　　又问了环芷这么多年过得如何，吃的穿的，经历了什么，说道伤心处，便快速止住了，心疼的抚着她，直说“以后皇祖母护着你，环儿便多来陪陪我这个老婆子，我这里平日里也怪冷清的，你父皇国事又忙，除了晨昏定省，甚少来，如今有了你，我心里乐着呢”语气里颇有对儿子的责怪，不过更多的是骄傲和放心，皇上关心社稷，才是天下之福。

　　皇上也曾询问，“母后要是无聊了，便叫她们来陪您解解闷？”不过太后嫌弃她们太过吵闹聒噪，严词拒绝了。

　　私心里还是膈应这帮女人，自家莲儿千好万好，儿子的眼光她也不说什么了，这些女人她打心里不喜的。如今有了环儿，自己也不无聊了，太后还是护短的很哩，宫里斗来斗去的伎俩她都见过也亲身经历过，一般人她老人家真看不上眼。环芷自然也看出来了，心里感动，原先以为皇家真情难得，却有幸让自己遇到了，日后更以一片真心相待，越发祖孙亲近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