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粱梦》陆离兮

6、旧时繁华今易主

　　自同乐殿出来，便有少戟身边的随从吩咐我在同乐殿的西偏殿里等着，莫要乱走，夜宴之后随着他家王爷回府。
　　我淡淡的应了，却并为放在心上，只一个人在这熟悉的皇宫里如同鬼魅一般漫步。
　　西偏殿从前是宫人们住的地方，我寻了寻，找了一套宫女的衣裳换上，方才出门，行至太月湖，便见到俞红烟在桥上等我。
　　我看着湖面倒映的柳枝摇摇晃晃的黑影，道：“今夜的事是否有你的授意？”
　　她摇了摇头，道：“我是不知情的。”语气似乎有些茫然苦涩。
　　我转头，沉默的看着她，打量着她话里的真实，然，天色太黑了，我终是什么都不曾看出来，只好道：“抱歉”。
　　她轻叹一声，道：“是我的总是我的，不是我的强求也无用。”她的语气中有一丝丝的无奈，这安慰我的话，听起来，便更像是宽慰她自己了。
　　她到底还是有些怪罪于我的。
　　然，我亦是无辜的。
　　俄而，她又道：“明日里我会把郊姝送到王府里去，给你做个贴身的丫鬟，战王在军营里生活惯了，大约府里也没几个丫鬟。”
　　她还真是仔细周全。
　　我懒得拂逆她表现的好意，更何况，留了郊姝在身边，有个单纯的人说说话，也可寥寥慰藉孤寂，便也淡淡的应了。
　　俞红烟又吹了会儿风，便先行离开了。
　　独自一人站了会儿，凉风吹得我有些犯困，便在附近找了个偏僻的地儿打了个盹。
　　睁开眼时，我却看见了那西瑰太子，正在我旁边扇着凉风，略了吓了一下，我站起身，与他拉开距离，冷笑道：“西瑰太子好雅兴。”
　　他将双手枕在脑后，抬头看着我，懒懒一笑，道：“别这么叫，太生疏了，唤我丹青就可以了。”
　　丹青？我脱口道：“西瑰四皇子？”
　　兄长曾说，西瑰四皇子乃大裕和亲过去的固伦公主所生，与西瑰皇帝情深意笃，皇帝曾赞她‘佳人蹁跹兮如画中来’，然，在生育四皇子之时，公主难产而死，皇帝身心悲痛，便为四皇子取字丹青，以作怀念。
　　可我记得，西瑰的太子并不是四皇子，呵，又是内斗了么。
　　大约没想到我会知道丹青乃四皇子，他愣了愣，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就是那么知道的...
　　略一思忖，我道：“原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了几句，现下见你如此反应，倒是确定了。”
　　“呵呵，”他恢复了慵懒的笑，道：“你倒是不蠢。”
　　呵呵，也不聪明，是么。
　　我懒得回他弯弯转转的闲话，直接道：“我不知你今日让我做个战王府的丫鬟有何目的，我只告诉你，日后不要拿来威胁我，这让人很厌烦。”
　　大抵没想过我这种拐弯抹角的人会说出这般直白的话，他拿着那双丹凤眼挑了挑狭长的眉毛。
　　我看着他这般复杂的人，想着今日被他害了的我，心里便有些烦躁，不欲再与他说些累人的话，便道：“宴会怕是快要结束了，我先回去了。”
　　说着，我转身便走，不再多做停留。
　　“宴会早已结束了。”他的声音字身后传来，飘飘渺渺的，似乎有些不真实。
　　我微微一顿，忙加快了脚步。
　　至同乐殿，我能见着的便只有收拾打扫的宫人了，心下一沉，匆匆赶至西偏殿，什么都没有...
　　我有些慌了，未央城这座金碧辉煌的深宫大院岂是我这等人可以随意停留的？若是被侍卫抓住了，那便是乱闯宫闱的罪，身份低微如我，是担不起这罪责的。
　　略略定了定心神，匆匆出了这偏殿，便欲循着对这皇宫的记忆找回去，那朝蕤门或许还不曾关上。
　　然，不待我寻回去，便见着了千莲池边的少戟。
　　此时此刻，见到这个令我沦为悲哀的侍妾的男人，我却松了一口气，人无论有多少的心思，总要是个活着的人才能谋划的更多，若成了鬼，便真是什么都没了...
　　我走过去，朝他行了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他看着我，那双古铜色的眼睛里却似乎什么都没有，他道：“怎么不在西偏殿等着？”
　　我道：“有些闷，我出去透了透气，回去的时候迷了路。”
　　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我胆子，让我面不改色的扯出这般不着边际的谎言，大约是他温和的语气，大约是从前哥哥在我脑中留下的他的好印象，大约是此刻他及时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吧...
　　他没有说话，没有拆穿，亦不怪罪，只道：“回去吧。”
　　我福了福，点头应允，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步子很大，步伐亦是很快，然而我发现，他总是会存在于我的视线中，或远或近。
　　出了未央城的门，我感觉到心底松了一口气，微微闭了闭眼睛，好累，真的...好累。
　　“上马，快点，”身边传来少戟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我回神，便见着他牵着一匹黑色的骏马站在我的身边，那双古铜镜似的眸子似乎在看着我，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这让我微微有些害怕，原本打算拒绝的话也吞了回去，只顺着乖乖的翻身上马。
　　一匹马，两个人，他自然是坐在我的身后，与我紧紧贴着。
　　我何曾与父兄以外的男子这般亲昵过？尤其及笄后连父兄亦不过分亲近，况男女授受不亲，一时间，我有些慌乱了，然转念一想，我如今已沦为他的侍妾，身份不再，这慌乱便成了苦涩，心思也就静了。
　　骏马踩过的路异常的眼熟，及至战王府，我终是明了了，原来这少讷皇帝将昔年京都最奢靡的殷府赐给了他战功赫赫的兄弟。
　　时隔多日，我再次走进昔日的家，虽景致如旧，人事不再，心下却生不出物是人非事事休之感，只觉得讽刺至极。
　　这宅子的旧主人妾室甚多，其中不乏善舞乐者，我身份高贵，时常命人搭了台子，叫她们起舞唱曲，做个下人般侍候在旁，如今沧海桑田，也到了我遭报应的时候了。
　　少戟领着我进去，他道：“这是昔日的殷丞相府，一草一木皆是殷家小姐布置的，应该合乎你们女儿家的喜好，我是个只知舞枪弄剑的粗人，不懂这些，也就不曾做什么改变，你若是有什么心思，便说与我听，改了便是。”
　　我微一愣，这庭院的一草一木我自然是知道的，他不做改变也不是个稀奇事，毕竟我曾经也是花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整出如今这般出众模样的，只是不明白这个寡言少语的人如何说出这样一段并不重要的话来，然我并不追根究底，只点了点头。
　　至闻香阁，我看见院前站着一位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身姿挺拔，虽不能见真容，可那一双眸子却有着常人不可及的澄澈，叫人心生好感。
　　少戟说：“你便住在这回暖阁。”
　　回暖阁？我微一愣，方发现牌匾已然换掉了，可怜我昔日亲手绣制的匾额了。
　　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他又道：“我不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所以这府里的丫鬟婆子甚少，侍卫甚多，”他拍一拍那青铜面具男子的肩，“这是阿澈，是跟着你的侍卫，你莫要嫌烦。”
　　我点点头，道：“是，阿澈是个好名字。”
　　他笑一笑，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连我的名字都不知晓么？
　　心下讽刺，面上却无波澜，道：“绯蝶。”
　　他皱了皱眉，“这个名字不好，改成溯溯，如何？”
　　“素素？”我轻轻地念了，微微沉吟，“可是取素净之意？”叫我安安静静，莫要惹事么？
　　他却摇了摇头，微笑道：“素素太过寻常了，我选的是溯，意为溯本逐源。”
　　心下划过一丝惊愕，忙掩饰过去，福了福，“谢王爷赐名。”
　　他摆了摆手，笑着离开了。
　　我默然走进回暖阁，溯溯，这个名字竟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是上苍的捉弄么。
　　如今的回暖阁，曾经的闻香阁是昔日我与家人冬日赏雪景的暖阁，我备了许多冬日的物什，如今春日都快要过去了，而这里却一切如旧，仿佛在提醒着我是个不合时宜的人，真叫人感慨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