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意凌虚》宴行危

22、沉船

　　待红古门的弟子上了叶舟，才轮到巽风观。

　　苑嬉走在最末，她踏上叶舟甲板，神识中的毕方突然说道：“这船上有神识烙印。”

　　“怎么？”

　　“这个修士很强大……”毕方挥了挥秃翅膀，“兴许正是因为他的神识，无归河才会允许叶舟通行。”其实还有一句话毕方忍住没说，它透过神识，感觉到对方是一位善良的前辈大能。

　　苑嬉冷冷的“嗯”了一声，对此并不关心。

　　红古门的掌门和巽风观的长老都去了屋子调息，养精蓄锐，李岚过来交代了众人不要惹事，便心事重重的回到船舱。

　　没过多时，叶舟便缓缓向对岸紫阳大陆靠拢。

　　船底没有荡起一丝丝水纹，倒是生出密密麻麻的翠绿树叶，灵气波动，远远看去，仿佛是这些树叶在托着叶舟前行。

　　夏芙趴在船舷上，见这叶舟太过神奇，那碧绿的河水又十分清透，便忍不住抬手去拨水。

　　相柳可算看不下去了，“啪”的一巴掌打在她手腕：“找死呢！”

　　夏芙吃痛，捂着手扭头看背后的一片空气，委屈道：“你怎么能打主人嘛！”

　　相柳哼道：“老子是为你好。”他俊目扫了眼绿的诡异的河水，“这水有些邪门，你碰了搞不好会……”

　　“会怎样？”

　　相柳其实也不知道具体会怎样，但他下意识觉得这河水还是不要接触。想了半天，顺口就答：“碰了这河水就会秃顶，像那只毕方。”

　　夏芙是见过毕方模样的，顿时吓的抖了抖，忙不迭将手拢回袖中。

　　毕方此时还不知道他被老对头说了坏话。

　　他这会儿正跟着苑嬉站在帆船的二层甲板，这里视野要开阔一些，但远眺仍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没什么好看。

　　甲板上的左侧站着两个红古门的弟子，他们手里拿着一枚造型奇特的三角形玉简，正在那儿看的嘻嘻哈哈，笑作一团，隐隐约约还提到了什么丹阳阁、伐兽大会。

　　苑嬉想到此次目的，她调整了一下冷漠的表情，走上前搭话：“两位道友，这玉简是什么东西呀？”

　　她本就生的好，即便隐匿了九转纯阴体质，但笑起来双眼秋水盈盈，让人不能忽视。

　　红古门的两个弟子修士都才筑基，其中一个长着小胡子，另一个正是此前领路的金盛奇。

　　金盛奇很惊讶的问：“道友竟不知《紫阳朝报》？”

　　“……”

　　她还真不知道。

　　苑嬉眉眼弯弯，故作天真：“说来惭愧，我第一次离开宗门，对许多事物都不太了解，让两位道友见笑了。”

　　金盛奇见苑嬉是一个还未筑基的小姑娘，便热情的讲解起来：“《紫阳朝报》负责传播紫阳大陆消息，编纂乃是白云楼主。这《紫阳朝报》只有在发生大事的时候才会发售，平时都买不到。”另一个接话说，“不过白云楼做生意良心，这么一份儿朝报只要一块中品灵石。”

　　苑嬉点了点头，又盯着那玉简，眨了眨眼：“道友，这上面说了些什么大事儿啊？”

　　金盛奇见她好奇的样子十分可爱，便将玉简递给她，嘿嘿笑说：“天挪水屿你听说过没？今日玉漾真人继承了天挪水屿的掌管权，已是咱们元极界天下第一的存在了。”

　　苑嬉压根儿没听说过什么玉漾真人，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

　　但她不想暴露自己的无知，干脆注入一丝灵气，看看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玉漾真人正式成为天挪水屿掌管人，从此又强又美又有钱！她下月中旬才满一万岁，还没嫁人，要提亲的抓紧机会哦！”

　　“丹阳阁拥有紫阳大陆三条上品灵石矿脉，大家猎杀形同兽千万不要客气！它家有的是钱！”

　　“玄天宫和丹阳阁弟子在奉天城大打出手，玄天宫弟子被毒哑毒聋毒瞎一百六十七人；丹阳阁弟子被卸掉胳膊砍断腿一百八十五人。”

　　“玄天宫长老张清，丹阳阁长老夏侯城，约定明日在引凤台比试——纳鞋垫、织蓑衣、铁锅炖自己！”

　　“凌虚剑宗少宗主突破元婴，宗主遥敬在雁行山大办流水席三天，白吃白喝捡便宜，大家快去啊！”

　　“凌虚剑宗宗主遥敬，因操办流水席的问题，与丈母娘吵架，离家出走。”

　　“凌虚剑宗紧急发布寻人启事，有宗主遥敬线索的道友请立刻提供……”

　　“……”

　　苑嬉眼皮子一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没营养的东西！

　　她将玉简还给小胡子的修士，笑道：“多谢道友，这下可真长知识了。”

　　小胡子修士连连颔首：“可不是嘛，出门在外，总要了解一下紫阳大陆的情况。”

　　苑嬉又寒暄几句，见一层甲板的冯幻游在跟夏芙说话，她刚好有些问题想问，便与红古门的修士告辞。

　　冯幻游正在给夏芙讲述“河神娶妻”的故事。

　　“传闻万年前，无归河曾泛滥决堤，淹没大片陆地，民不聊生。卜卦显示河神缺妻才会发怒，于是紫阳、玄宁、鸣云当时的所有顶尖门派，便联合起来，选取长相美艳的处子，敲锣打鼓的送亲，将其沉下河底。”

　　夏芙看着碧绿的河面打了个寒颤，追问道：“然后呢？”

　　冯幻游拍了个巴掌摊手：“听说扔了好几千个进去，可算平息了无归河神的怒气。”

　　“若是真的，这也太可怕了。”夏芙瘪了瘪嘴。

　　相柳哼了一声：“老子就说这河阴沉沉的有邪气，怪不得呢。”

　　夏芙还想说什么，正好看到苑嬉过来，她忙挥手：“苑嬉，快过来，一起来听冯师父讲故事！”她拜在黄福门下，按理说和冯幻游同辈，但因为苑嬉选择了冯幻游当师父，她便改口叫冯幻游“冯师父”。

　　苑嬉敷衍的笑了笑，扭过头，看向冯幻游：“师父，话说你知道玉漾真人是谁吗？”

　　冯幻游听她柔柔的唤一句“师父”，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呃，玉漾真人是元极界公认的天下第一。千年前，她的修为便已臻化至渡劫大圆满，有人说她五百年之内必定飞升；也有人说玉漾真人压制了修为，她其实早就可以飞升，但是放不下天挪水屿……”

　　苑嬉想到毕方提到这叶舟上的神识，暗暗猜测可能就是这位玉漾真人留下的。

　　她又问：“天挪水屿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夏芙也点头附和：“是啊，垄断了整个无归河的乘船费用，比那些拥有灵矿的大宗门还要富有吧！”

　　冯幻游挠了挠头，蹙额道：“这个……天挪水屿之所以叫天挪水屿，就是因为它飞在空中天天挪位置，元极界对其知之甚少。但天挪水屿的修士不思进取懒于修炼，人尽皆知，玉漾真人放心不下，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苑嬉不屑，冷然道：“没有修炼之心，还做什么修士？倒不如回凡人界生老病死一生！”

　　冯幻游想到自己的修为，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便在此时，甲板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往几人靠拢，苑嬉回头一看，来人高瘦挺拔，正是在火洞有过一面之缘的赫连青玉。

　　他做了杜嵊的弟子，穿着打扮与他们都不一样，虽是靛青色的道袍，衣襟上却还绣着八卦游鱼的精致图案，长剑在手，倒是英姿飒爽。

　　“苑嬉师妹。”

　　赫连青玉朝她微一颔首。

　　苑嬉心底狐疑，面上却笑盈盈的，“赫连师兄有事？”

　　赫连青玉低下头，神色有些不自然：“今日是专程找你来道谢。那日在火洞中，若不是你将极寒冰晶赠与，我恐怕根本撑不到最后一刻。”

　　相柳恶心的胃液，爱谁谁要。

　　苑嬉不擅长与人相处，她于是干巴巴的说道：“不客气。”

　　这般直接，赫连青玉竟不知如何接话了。

　　一旁的夏芙眼睛凝在赫连青玉身上打量，忍不住喟叹：“赫连师兄长得真好看。”

　　相柳在她耳畔讥嘲：“瞧你那德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真给老子丢人！”

　　夏芙闻言，侧头看向相柳的方向，小声嘀咕：“不过赫连师兄还是没有你好看。”

　　相柳老脸一红：“……对男人评头论足，你可真不害臊。”

　　夏芙倒不在意，她觉得大大方方欣赏美的事物没有任何不妥。

　　苑嬉和赫连青玉生硬的交谈，二层甲板上的陶邑居高临下望着，却悄然握紧了拳，脸色绷的很紧。

　　“看见了吗？她如今和杜长老的关门弟子走的近，眼里根本就没有你。”何舒琳不知何时出现，靠近陶邑，轻轻说道。

　　陶邑自是比不上赫连青玉的。

　　他有自知之明。

　　看着苑嬉和赫连青玉交谈，眉眼都带着笑，他只觉得刺目极了。

　　便在此时，一抹黄色的身影擦着他肩侧，噔噔噔的跳下二层甲板，径直落在苑嬉和赫连青玉跟前。

　　她手中一抹火焰亮起，呵斥道：“苑嬉！你勾搭了陶邑还要勾搭赫连，真不要脸！”

　　哟，竟是那位号称要比她和夏芙提前筑基的黄娇儿。

　　她如今的确已筑基，当时没有来找她们晦气，说明是在夏芙之后才冲破筑基大关。不等苑嬉开口，赫连青玉便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蹙眉不悦：“黄娇儿，你胡说什么？”

　　黄娇儿气的咬着唇瓣跺脚：“你方才叫她苑嬉师妹，叫我就直呼名讳……赫连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子对我！”许是气急了，黄娇儿不由分说便抬手打出一连串的法印，嗖嗖嗖！三道火团朝苑嬉头肩攻去，散发出耀眼夺目之光！

　　这一击在电光火石之间，苑嬉如今修为一直压制着没有冲破金丹，自是不怕。

　　但当着众人面，都觉得是一个筑基修士在欺负一个炼气修士。

　　苑嬉装作吓傻了，站着没动，因为她知道，这等小场面根本用不着她解决。

　　瞬间，夏芙和赫连青玉同时出手，金灿灿的拂尘挥出一道红色光罩，稳稳将苑嬉护住；长剑一展，化作精芒，带着强大的剑气，将三道火团斩灭于无形！

　　这剑气势不可挡，实在太强，竟将黄娇儿反攻的倒退两步，胸口发疼。

　　她双目睁大，不可置信的道：“赫连师兄，你、你竟然伤我！”

　　赫连青玉眉头一拧，收剑道：“黄师妹，是你过分了。苑嬉师妹修为不如你，你方才那一击，恐会伤她性命。”

　　这话没有说错，黄娇儿无法反驳。

　　但她就是不甘心。

　　明明……明明是她先认识的赫连青玉，凭什么要被一个杂务堂的弟子夺走！

　　她抬起眼眸，正要说话，突然叶舟一个倾斜，船上所有人都站立不稳，往左倒了一截。

　　赫连青玉眼疾手快的扶住苑嬉，厉目而视黄娇儿：“你又动了什么手脚？”

　　黄娇儿趴在甲板上，委屈的吼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们快看……快看河！”二层甲板的修士战战兢兢的指着河面，失声叫道，“河面好大的风浪！”

　　苑嬉稳住身形，回头一看，登时大惊。

　　明明没有一丝丝风，河面的水雾却已经散去，碧绿的河水却在疯狂翻滚汹涌，仿佛被煮沸。

　　李岚杜嵊等人从船舱中出来，惊骇莫名：“怎么回事？”

　　戴乾安叫骂道：“肯定是刚才管船修士搞的鬼！那厮给的是一艘假叶舟，老子去找他算账！”他说完便飞身而起，然而无归河上无法御空飞行超过一丈，刚跳到半空就“咚”的一下倒栽下来，头把甲板磕破，卡里边儿半天拔不出来。

　　黄福不忍，拉住他胳膊把他提起，焦灼道：“戴掌门，不要浪费灵力了，先想想怎么办吧！”

　　叶舟摇摇晃晃左□□斜，众人都快被摇吐了。

　　“能怎么办？等死呗！”

　　不用叶舟渡过无归河的，他从来都没听说过！

　　几人还没商议出结果，顷刻之间，河水再次掀起滔天巨浪，皎亮的波涛推涌追逐，越急越高，犹如千军万马裹挟着雷鸣奔腾而至，以排山倒海之威将叶舟狠狠掀倒九十度倾斜。

　　整船的人哗啦啦掉入河中一半。

　　苑嬉站在甲板上，自然没能躲过，她“扑通”摔入河中，冰冷的河水立即灌入口鼻，她忙挥动双手扑腾着浮了起来，但水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将她往下拖。

　　苑嬉心底一惊，也顾虑不得，忙运转灵气将自己用一层结界包裹，然而那河水仿佛有腐蚀法术的力量，几息之间，她布下的防御结界便被消失殆尽，想必用其它的法术也不会奏效。

　　正束手无策，苑嬉突然感受到河面微不可触的风，她忙运转缥缈风诀，将自己缓缓拖起，运转自然之力，果然暂时稳住了身形。

　　叶舟并没有彻底翻覆，黄福等人忙取来绳索、长棍，打捞落在无归河里的弟子。好几个修为低水性不好的沉了下去，还有几个都顺绳子爬上了船，捡回一命。

　　“苑嬉——”

　　夏芙水性不佳，她被一个风浪卷出去老远，在喊了苑嬉名字一声，便沉入了水中。

　　苑嬉见状心头微微一怔。

　　赫连青玉狼狈的爬上了船，扭身便趴在船舷伸长了手：“苑嬉师妹，快上来！”

　　苑嬉正要扑腾过去，神识中的毕方突然惊呼一声：“河底！河底有……有神器！”

　　“当真？”

　　惊喜猛然而至，苑嬉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激动的不能自己，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绝不会错！”

　　若能得神器，她就可以更快的回到剑灵界拯救裴限！即便沉入河底会万劫不复，但，机缘与危险并存！几乎只犹豫了片刻，苑嬉便打定了主意！

　　赫连青玉急的眼眶发红，他伸长了手，喊道：“苑嬉师妹！”

　　苑嬉当着赫连青玉的面，沉下河底反而会令人起疑。刚好不远处的黄娇儿还在上下沉浮，大叫救命，苑嬉干脆做戏做到底。

　　她将黄娇儿衣襟一把拽住，使劲儿往赫连青玉手上一推，装作大义凛然的样子：“别管我，先救她！”

　　这两个快点滚！千万别跟她抢占神器机缘！

　　赫连青玉不可能将到手的人给扔了，他只好将黄娇儿给拉上船，但再看过去，苑嬉已然消失在河面……

　　“苑嬉师妹……”

　　赫连青玉目光闪烁，十分痛心。她总是这样，把好处都留给旁人，全然不顾自己安危。上次将极寒冰晶给了她，这次还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与她敌对的黄娇儿，这是怎样的一种品格？黄娇儿眼角还挂着惊恐的泪水，她看着苑嬉沉下河底的方向，心头感动，眼底一热，又流下泪来，后悔的无以复加：“苑嬉，对不起，对不起……”

　　黄娇儿捂着脸哭泣，回想自己听信了何舒琳的话而怨怼苑嬉，做出的行为，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

　　这样舍己为人的女子，比她更配站在赫连师兄身边。

　　苑嬉……真是太善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