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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癫狂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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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月娘西偏。
那座楼宇有冲霄之势,似有明珠高悬,一点柔和光色略消褪几分肃杀之意。
早在数月前展昭就与叶海山闯过王府,心中略知地形,此刻又有白玉堂这个阵法大家陪伴在侧,王府中这点阵仗其实难不倒他们。饶是如此,这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森严戒备还是令两人悄悄皱了眉头——防备如此之严,大异寻常闲散王公贵族,莫不是当日沐风雪闯入导致的?
这王府别无藏身之处,唯一可供遮掩的只有王府中亭亭连绵的雪白樱花与月色。
王府中似乎有人格外爱慕樱花,遍地都是八重樱,临水而植。若微风过,粉白花瓣薄脆,簌簌下落,月光下仿佛有声,隐约清气动人。这襄阳王府防卫处处谨慎,唯独大片樱花存在得颇为败笔——倘没有满园樱花,此地再无隐身之处,岂不是更加万全?
真令人费解……
白玉堂一身雪衣,锦缎在月下更觉流丽。男人栖身樱花树上,微微抬头,若有所思,那侧脸清朗如墨画,融入月色中宛如仙人。
展昭侧过头静静地凝视着白玉堂,刹那间眼底暗有赞赏之色。
“猫儿莫不是看呆了?”
白玉堂本是眺望着那高耸楼宇的方向,感觉到展昭有如实质的目光,便回转头调笑了一句。他眉眼本就华丽风流,如此眼尾一挑,似有桃花初绽,微微倾身凑到展昭耳边低声道:“爷本就是你家的,待此番办完事回家去,五爷任你看个够,如何?”
此情此景,不自觉令人想到了那个暧昧癫狂的晚上……
暗香旖旎,情生意动。
展昭偏过脸,掩饰着那一丝不自在,不提这茬,只问道:“你看得怎么样了?襄阳王府守卫颇严,我已测算过换岗的时辰,很快就是潜入找人的最佳时机了。”
白玉堂心头暗笑,口中却甚是正经:“若说藏人……我觉得那楼中嫌疑最大。你看王府里守卫森严,其他地方都是滴水不漏,但那楼宇似乎是禁地?且那处樱花遍地,按常理推测原本就是最容易被潜入的地方,侍卫们却不去那边巡视和检查,爷觉得内里大有古怪。”
展昭凝视着那地方,低声沉吟道:“当日我与叶海山来到王府的时候,并没有擅闯其他的地方,是以对王府内部结构不算熟悉……也罢,看起来旁的地方更难搜寻,不如我们先去那楼中查探一番……”他忽然侧过头,心中掠过一阵不安,“玉堂,你觉不觉得……”
夜风习习,花影婆娑,他鬓边发丝被吹乱。
白玉堂漆黑眸子顿时柔和许多,抬手为展昭将微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神态间有几分难得一见的温和沉静:“觉得什么?”
展昭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旋即心头涌起一阵豪情与柔情,眼底情不自禁露出笑意。
玉堂一贯潇洒无惧,处险地亦泰然如是。
纵然前头艰险万分,有此人相伴,夫复何求?生死又有何惧?
展昭笑了笑:“我方才是想说,越是戒备松懈的地方也是越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危险。不过现在我觉得……”
白玉堂也是一笑,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现在呢?”
展昭温和含笑道:“现在我觉得,越是看起来危险的地方,也许越是能有大的收获,玉堂可愿随我前去冒险一探?”
他平日甚是端方肃谨,纵然欢好时也从没有过如此眉眼含情的时刻——仿佛只要有白玉堂在身侧,刀山火海也只作笑谈,天地间没什么禁地不可去闯的。这般全然信赖的知己情谊和生死不弃的坦然爱恋,如何能不叫人爱煞?
白玉堂看得心痒难耐,很是想在樱花纷飞间凑上去亲一亲情人的眉眼。
展昭菱唇微抿,伸出手握了一握白玉堂的手,只低声笑道:“别说了,咱们且去探一探,我有种预感,今夜便要真相大白,走。”说罢他飞身而去,花影交错间只见一点素影灵巧如燕雀,倏忽往来,匿于雪色樱花中眨眼间消失不见,叫人半点不能察觉其影踪。
“喂猫儿你等等五爷啊……”
敢大胆邀请五爷,却不等五爷答话就跑了,这是吃定了爷不会拒绝你么?
白玉堂哭笑不得地目送着那猫带着一脸赧然之色消失无踪,痴痴地笑,还来不及回味什么甜蜜滋味,见那猫已羞得跑了,赶紧足下一点,穿云破月,紧追而去。
虽将赴险地,然而此刻快意纵情,如游鱼入江湖,足够白玉堂一生回味。
待二人悄悄来了楼前,准备潜入时,白玉堂还不忘很是讨打得凑到展昭脸颊前,低笑着暧昧道:“跑什么,要冒险也得带上我……你本来是爷家的猫,爷的手给你握一握手又算什么。我身上哪儿都是你的,随便摸,爷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介意!
展昭耳后忍不住微浮薄红……早知道方才不该被白耗子“色诱”,那般情不自禁,这下好了,铁定要被这耗子抓着“把柄”戏谑一辈子……
他越是不好意思白玉堂越是戏弄得起劲儿,继续用一本正经的语气不正经地调笑道:“猫儿怎么不说话?你害羞啊?没事,爷都不害羞。”
你白玉堂没皮没脸知道“害羞”俩字怎么写啊……
展昭默默地腹诽。
白玉堂见那展昭一脸赧然又极不服气的神情,猜也知道那猫定是在说自己坏话,故意搭上他的肩膀,全然不在意此刻危险的境地:“猫儿,说,在想什么呢?”
哪知展昭腹诽得太专心,一不留神竟然脱口而出:“展爷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握一下你手算什么,你总不能笑话一辈子吧……白老鼠别这么小气!”
话音未落,二人忽然同时怔住。
一辈子……
那猫方才亲口说的“一辈子”吧……
月照高楼,樱花四散,虽是飘零之景依然令人目眩神迷。白玉堂目如辰星,剑眉柔软,那玩笑、戏谑、顽皮、无赖之色尽皆敛去,仿佛方才那个无赖顽童一样的人并不是他,夜风中只听得白玉堂低语呢喃声渐渐消失在相依的唇齿间:“猫儿,一辈子真短,你握我手度百年……”
落英缤纷,漫随流水而去。岁月不停歇,莫道是无情。
* * * * *
终不是能旖旎缠绵的时刻。
二人努力平复一下呼吸,脸颊上火一样的热度令展昭再不敢望白玉堂的面容眼神,只好转头望向那楼宇的匾额——“冲霄楼”三个字下笔似力有千钧,而骨架极其瘦戾,笔迹透出一种癫狂缭乱之意。字是好字,只是看着却不祥。
白玉堂本是盯着展昭看,心头一阵渴念,却忽然听展昭叹道:“这王府中人不怎么样,字写得倒是不错。”
“哪里?”白玉堂才回过神来,暗叹一声自己定力委实不如那猫儿,也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待见了“冲霄楼”三个字,眼神就是一顿。
白家素来富贵,白玉堂少小学书,家里请的西席先生都是江南大儒,个个不凡,倒也学了一身雅骨。他平日不喜舞文弄墨,鲜少论及,这会儿见了一笔好字,难得赞了一句:“好漂亮的飞白,写字的功底不俗。只是这手字迹走势古怪,写字的人性情恐怕有些乖戾癫狂。”
如此诡谲的笔法,没有一般飞白的飘逸,倒是多了几分森然之气……
这书法令二人心头旖旎之意尽数消散,展昭不由转头望着白玉堂,猜测道:“我觉得这字……像是赵宇亲手写的,绝类他的性情。”
白玉堂亦点头:“若如此,倒也符合那个疯子的行事。”
他料定此地必有机关,便自家先行,摸出一枚白色飞蝗石且去探路,耳畔听得是实地才轻轻一拉展昭的手腕,示意他随自己飞身而下,蹑足潜踪,滑步而行。
待近了身,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话,小心翼翼推门进去——那门上暗藏机关,又合八卦,只有一处生门。万幸今夜时机恰好,竟容白玉堂寻到了。
门外凶险倒不值得一提,二人入内方觉此楼果真寂静如死,楼外楼内竟无一人来守楼,实在稀奇。若说这楼中无贵重之物或隐秘之事,却建得气魄森然,华丽精巧。飞檐处风铎声清,待入楼内发觉屋宇顶端死角处竟是悬着夜明珠,那光晕皎洁如月,给这诡谲的楼宇平添了几分温存之意。
“这楼有七层,也暗合八卦之势,若踏错一步必定会触发无数机关,猫儿且小心些。”白玉堂眼光毕竟毒辣,说到机关阵法展昭远不如他。他才走了几步,发觉两人陡然被陷阵中,不由一凛,猛地拉进了展昭的手,沉声道:“猫儿,这楼中木材和夜明珠都有古怪。”
展昭心中提起十分的戒备,口中却是温言安慰白玉堂:“莫急,合你我二人之力,什么阵势也能闯一闯。”
白玉堂有感于展昭这般全心的信任,不由笑道:“猫儿,你不担心陪五爷丢了命么?此地阵势不简单,爷没有万全的把握。”他自然不惧生死,若是从前独来独往时,二话不说就闯了,哪里会如此小心谨慎,微带顾虑?须知这阵势虽毒辣,却也精巧难言,着实惹动了白五爷的好胜之心。
然而此刻一生所爱就在身侧,他纵不英雄气短,也难免也几分不舍。
“你都不怕陪我来送命,我岂会怕陪你丢命?”展昭却只爽朗一笑,心中一阵豪情,反握住白玉堂的手,“能与玉堂生死与共,三生有幸,足矣。有什么阵法,咱俩一起闯就是,你莫慌张。”
白玉堂喜不自胜,剑眉一挑,笑意飞扬:“爷何曾慌张过,猫儿莫浑说。走,爷带你闯阵去!”
他本是骄傲张狂之人,素来行事任诞,这回生生为展昭的安危收了几分傲意,心中打叠起一万分的细腻谨慎,定要将展昭和他的亲人平安带出去。
白玉堂仔细一瞧,四处摸索,半晌后才返身对展昭解释道:“猫儿,我发觉只有楼底后面才有楼梯,但那楼梯甚窄,仅容一人存身。我往上瞧了一会儿,其高非常,四面无可攀之物,只能一层一层往上闯了。”
展昭不禁蹙眉:“玉堂……”
机关之术他不懂,自然只能由白玉堂在前头破阵,他在后头跟着。可观此楼凶险异常,要他在后头看着白玉堂以身犯险,却是极煎熬的……
然而若不如此,也别无他法。
白玉堂似知他所想,只微微一笑,安慰道:“猫儿莫慌张,这机关阵法爷大小玩到大,没什么可怕的,你安心跟着便是。”慌张之语,本是展昭安慰他的,如今却被他拿来劝慰展昭,果然是有趣得紧。
他也想说“你莫慌乱,爷便心安”,但又想着猫儿必然懂得,自己何必啰嗦?他越是多番叮嘱,那猫儿定然越发紧张——他素来以展昭为重,若展昭心不安,难保他自己也不会出错……
展昭都懂,遂叹一声,上前抱住他,只低声道:“我不扰你心神,你安心破阵就是。”但他并不能保证,若亲眼看到玉堂涉险,自己能不伸手上前……同时展昭也清楚地知道,他若轻举妄动,第一个害的便是玉堂。
如此心焦煎熬,才是最难。
白玉堂甚是怜惜,也不说话,只点头温和道:“咱们走,今日定将事情一并了结。爷带你回江湖去,看遍大宋山川风物。”
他亦有预感——一切事端缘起于襄阳王府,便也要终结于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