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高山笛声远

3、巧合

　　又是一年六月，一模二模都已经结束，学校的公告栏上荧光字幕格外亮眼“距离高考还有5天”。高考前家长们都说自己后半辈子总是在做关于高考的梦，而且更多的是噩梦，诸如最后一道题做不出来，少答了一面卷子的画面总是一遍遍地出现。然而池宇从来没有梦见过高考，也许是因为高考对他来说顺利得和平常的小考试一样，也许是因为他天生就善于遗忘过去的事。
　　当年M中狭小拥挤逼仄的空间如今合并了周围的几处民宅，显得更加开阔，教学楼宿舍楼焕然一新。故地重游其实并不是一个好事情，它会让你觉得你所怀念的，你所执着的，你所念念不忘的东西，其实早已和那些你不在乎的，你轻视的事情一起成为过去。

　　“你怎么也在这里？”许诗摘下了墨镜，看着有些出神的池宇，惊讶地问道。
　　“专程来见你的。”池宇走近一点，嬉皮笑脸地说道。
　　“以为我还是校园里的小女生，你花言巧语几句我就会相信啊？”许诗不以为然。
　　“那你呢，也来缅怀青春了？”池宇今天好像不太想玩文字游戏和语言攻击。
　　“我和校友办的老师一直有联系，每个月初都来和老师交流一下校友情况。”许诗收起了语言中的锋利，平静地说道。
　　“失敬失敬。”池宇虽然还说着不太正经的玩笑话，但脸上的笑容却很僵硬。故地重游，旧事重提，好像只是为了证明很多以为已经过去的事情其实还没有过去。

　　“后面你有再去相亲吗？”沉默了一路，快走到校门口时，许诗突然开口问道。
　　池宇转过头去，对着许诗笑了笑，“没有了，怕再被人堵的哑口无言，那我多没面子。”
　　“其实你的条件挺好的啊，为什么一直没找女朋友？”
　　“你的条件更好，为什么一直没找男朋友？”池宇反问道。
　　“是我先问你的！”许诗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池宇双手插着兜，用脚划着地，很久没有说话。就在许诗觉得池宇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听见池宇说道：“一开始等着一个人，后来等着等着发现一个人也挺好。”
　　许诗浅浅一笑，嗔怪道：“像绕口令一样。”

　　“池宇，你也来了。”苏谣一袭白裙，挽着身边的邓浩，笑容简单而自然。微风吹拂过，满是夏天的味道。
　　“哦，是啊，不过现在要走了。”池宇应该有两三年没有见过苏谣了，其实有些人不见要比见面好。
　　“女朋友吗？”邓浩突然开口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池宇就是非常讨厌邓浩。他知道邓浩很好，对苏谣很好，待人接物很好，宽容大度，风度翩翩，举止优雅，甚至足够帅气……但他就是不喜欢。对，就当他嫉妒好了，没错，他就是嫉妒。
　　“是。”池宇一把揽过许诗，回答道。
　　下一秒许诗就一下推开池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不是。”又看了看邓浩和苏谣，柔声说道：“还有事情，先走了。”
　　邓浩和苏谣看着池宇，像是在等待他的下一句解释，又好似完全不关心。池宇对着苏谣点了点头，强挤出一个笑，嘴角还在颤抖着，指了指远处的许诗，说道：“吵架了，先走了啊！”便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学妹！学姐！大姐！我错了，别生气啊！”池宇大声喊着。
　　许诗站定，等着池宇跑到自己面前，淡淡说道：“没什么好生气的，你也没必要道歉，因为我根本也没给你面子。”
　　池宇突然觉得有一丝难受扫过心头，这并不是因为许诗卷了他的面子，而是因为许诗此刻的表情，平静理智，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她根本没有因为他产生一点情绪的波澜。其实这没什么好难受的，因为他对她也是一样。可他确实有些不舒服，也许老毛病又犯了，总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是“通情达理”的。
　　“嗯。”池宇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许诗按动钥匙打开车门，又缓缓摁下车窗键探出头来，说道：“池宇，其实你有时候挺幼稚的。”
　　引擎发动，许诗的车逐渐远去，扬起的尘土又慢慢地落下，池宇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当他偶尔没有半分掩饰地去展示自己的情绪时，总有些人会觉得他在哗众取宠。好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因为他也好久没有主动的去接近什么人了。

　　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家，池宇也觉得有些孤独。大多数的时候，他觉得一个人很好，比起两个人计较争吵算计，凑合着过日子，其实他宁愿独身一辈子。但也有这么一些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往往只是一些小事，会让那种孤独的感觉突然来袭，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繁华都与自己无关。再好的工作，再多的朋友，再多的兴趣爱好，都掩盖不住这种孤单的感觉。如果说人生就是要不断的面临权衡取舍，那么他选择了单身的自由，同时也要承担相应的孤独，谁说人生不公平？
　　坐在沿街的长椅上，池宇拿出手机，翻着通讯录，这种“无事生非”的矫情感早已没有了听众。曾经的朋友很多已经成家，有的甚至化身“秀妻、秀娃狂魔”，当人刚开始有了自己的小世界，对大世界的需求会迅速降低一大块，然后随着婚姻时间的逐渐加长，会慢慢地回升，但始终也恢复不到曾经的水平。人越长大越孤单，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么多年间，每当池宇被这种孤独感侵袭的时候，他就会点进苏谣的社交平台，再凌虐自己一番。也许人都有自虐倾向，本着“我已经这么难受，难道还能更难受”的心情去看着更让自己难受的东西，乐此不疲，万劫不复。
　　看着苏谣和邓浩的婚纱照，看着邓浩和自己以前的同学朋友间的互动，看着苏谣每条幸福的、思念的、愉快的、甜蜜的抱怨的状态，池宇又一次知道原来心情真的是，没有最低落，只有更低落。

　　“池宇，你怎么还在这啊？你车呢？”当池宇看到许诗的车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的确很高兴，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好，尤其是给你下雪的那个人亲手递给你一个火盆时。
　　“车没开来，一个人散散步挺好的。”池宇没有起身，但表情明显和缓放松了不少。
　　“上车吧，你家不是很远吗？”许诗招手示意池宇过来。
　　池宇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过去，刚坐下就嬉皮笑脸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家住哪啊？那么关心我啊！”
　　许诗白了池宇一眼，“你这张嘴啊！”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杂志社负责人力资源部分，员工档案有一部分是我负责整理和管理的。”
　　“员工档案？所以你是说我已经属于你们杂志社的员工了吗？”池宇的语气中有一些惊讶和惊喜，但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好像本该如此一样。
　　“是内部消息，过几天杂志社应该会给具体通知。不过说真的，你为什么在金融圈干的好好的，要来杂志社？”许诗问道。
　　“想做点真正感兴趣又擅长的事情吧。”池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短暂的沉默之后，许诗突然说道：“当年我看见的你身边的学姐好像不是刚才遇见的那个。”
　　“嗯，我一直都被花团锦簇，不是她也很正常。” 顿了顿，池宇问道：“对了，你为什么走了又回来了？良心发现了吧？”
　　许诗点了点头，笑道：“对，我感觉你太可怜了。‘惶惶如丧家之犬。’”
　　池宇听见这句话笑了几声，“没想到你还挺有文化的，我确实挺可怜的，尤其是遇见你以后。”
　　“你懂什么，这就是有生之年遇见我，竟花光所有运气！”许诗又抛了一句歌词出来。
　　“所以就是我遇见你以后，没有一天不倒霉，是吧？”池宇一副装可怜的样子逗乐了许诗，池宇说道：“其实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一些。”
　　许诗没有回应，默默地开着车。池宇也就不再说话，默默地玩着手机。

　　“你是不是人缘很好？尤其是异性缘？”听到许诗突如其来的问话，池宇吓了一跳。
　　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笑着回答道：“还好吧，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普适’的人，挺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而且倾诉门槛很低，刚认识的人会觉得你很走心。”许诗嘴中说着话，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的路况，这条路有点堵。
　　“我就当做你在夸我了，却之不恭。不过什么叫让人觉得？”池宇有些不解。
　　“因为你几乎没有秘密，有些走心的话跟谁都说，好像跟谁都玩得来玩得好。一旦别人知道你是这样以后，反而会更不舒服。”许诗按着喇叭，好像有点烦躁的样子。
　　“少来，别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你刚认识我几天好吧？”池宇悠闲地靠在座椅被上，和许诗的烦躁对比十分显著。
　　“因为你展示自己展示的太明显，认识几天你是这样，认识几年你也还是这样。”看到堵车的局面已成现实，许诗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女人说话太直不可爱，还是保持点神秘感比较好。”池宇无法辩驳，因为他必须要承认的确是这样，所以只能转移话题。
　　“现在没有神秘感的人是你吧，可不是我。”许诗用手搭着方向盘，侧头看着池宇。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打在许诗的脸上，池宇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晃了下神，池宇幽幽问道：“你以前是辩论队的吧？”
　　许诗勾起了嘴角，回答道：“不是，但我有一个从小到大都在辩论队的表姐。”
　　像是突然想起了谁，池宇突然问道：“你认识丁夏夏吗？”还没有等到许诗的回答，池宇边摇头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应该不认识，她就和那么几个人关系比较好。再说，哪有那么巧，又不是演电视剧。”
　　堵车队伍突然通畅起来，许诗转过头去继续开车，心里暗暗想着：“丁夏夏吗？她就是我的表姐啊。”
　　也许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