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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朱雀(2) ...

  •   阿碧怎样也不曾想到,神农原山腹中竟别有洞天!这百亩紫晶石与虚由子的突然出现,着实让她惊异,甚至没有了心思去考虑,以为她失踪了的维清会如何。
      祭奠大会结束后,直到傍晚,维清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城中走去。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万家灯火,除夕之夜或许也不过如此。
      神庙门口的广场中央,生着一大团明亮的火焰,映红了黑色的天空。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它载歌载舞,热闹非凡。维清路过,视线越过人们的头顶看去——一派祥和的景象。这使得他的孤独愈发的浓郁起来。他阴沉地笑笑,在喧闹中静悄悄地与欢乐擦肩而过。
      所有的路上都挂满了灯笼,耳旁此起彼伏的是鞭炮声与人们的嘈杂声。那些笑脸那样的刺眼,维清在这样的路上仓皇地穿梭于人与人之间,回到了惜缘阁。
      惜缘阁内外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来往的客人比前几日又多出几倍。莲花台上,歌姬曼妙的身姿与灵动的歌喉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维清找了个座儿坐下,要了一盏葛花茶。
      为什么,会是葛花茶,而不是高粱酒呢?
      沁人心脾的幽香钻入维清的鼻腔中,温润的液体温暖着他的胃。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这才想起来,已经有一整天都没有看到阿碧了。
      他并没有醉酒,但只想喝葛花。
      维清决定明天就上神农原去。
      想到神农原三个字,一种寒气顿时游遍了他的全身。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盼望师父能够多给他一些任务做,多让他到山下去。送草药也好,行医也好,或是其他也好,只要能到山下去,任是什么任务他都会答应。
      此番,便是将草药送去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那日,师父亲手将一大包药粉交予维清,嘱咐他送到黄河入海口处一个废弃的小村落中。
      “不要将这些药包打开。你知道的越少,活得就越久。”师父将这样一张字条从门里递了出来,维清被挡在门外。
      对于师父的吩咐,维清向来不曾有过什么怀疑,他拿了药后,便下了神农原。
      他用了双倍的时间,走到了那个废弃的村落。村中空无一人,只有人畜的白骨,和残垣断瓦。他按照师父所说的,将那包药粉放在村尽头的庙里,便离开了。
      或许只有神农原上的人,才能做到对任何事情漠不关心吧!这样疑云重重的事情,若是换做他人,早就起了疑心,然而维清却只想借着完成任务的机会,来下山走走,呼吸一些自由的空气。就算是天大的事发生又能怎样?事不关己,那么便不值得他插手。
      葛花茶已经慢慢地凉了下去,然而参州城中,惜缘阁中,人们的兴致却未减反增。看着人群,维清突然觉得,他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迷失了自己。
      当初为什么要去神农原,为什么要学医,为什么要让自己适应那种地方的冷漠,为什么要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日子,为什么……
      他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坐在惜缘阁中,一时间,维清又想到了苏老板,想到了在惜缘阁中那段短暂而又温馨的日子,美好得那么不真实——他甚至怀疑自己还是不是拥有被关爱的权力。
      歌姬的歌唱声,渐渐低了下去——因为周围的人们突然开始欢呼起来,仿佛是受了什么指引一样,同时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从楼梯上走下了两排衣着光鲜亮丽的侍女,足足有四五十个,每一个都容貌出众,落落大方。人群自发地为她们让出了一条路,侍女们站定后,毕恭毕敬地分立左右。
      维清看后,不禁暗叹其排场之大。
      一名身着鲛绡彩衣,头戴九曲珠的妇人款款从两排侍女中走下。她的唇边浮着一丝笑意,多一分则媚俗,少一分则淡薄。纤长的脖颈上戴着一挂晶莹的水玉。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温柔婉约,端庄得体。一颦一笑之间,仿佛可以闻到空谷幽兰般的暗香。
      是苏老板。
      维清永远记得,永远不会忘。
      “苏老板!是苏老板!”人们欢呼起来,纷纷站起来想与这热情好客又美丽动人的妇人打个招呼。
      苏老板笑着,走入人群之中。维清站起来,她与他擦身而过。
      不知从哪里来得勇气,维清一把拉住了苏老板的衣袖。妇人回头,笑着,看着他的眸子。
      “苏老板……”
      “这位小兄弟,愿木神保佑你。”
      维清的眼神里隐约透着不安,然而苏老板的笑容却如往常,热情而彬彬有礼,与对待其他客人并无两样。
      “啊……谢谢。”
      维清松开了手,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苏老板,怎么可能还会记得他呢?
      妇人与维清之间,被更多的宾客所隔开。苏老板站在人群中间,一名小侍女为她端来一盅酒。
      “各位五湖四海的有缘人们!多谢大家能赏光来到这惜缘阁中!借此佳节,小妇人特此前来,敬大家一杯,为大家助兴!谢谢大家常年以来对小店的照顾,望我们今日、永远,都能惜缘此阁中!”
      语毕,苏老板一杯酒下肚,赢得了一片掌声。
      维清悄悄地离开了喧闹的人群,来到了四楼客房的走廊上。楼下的欢笑声依然阵阵传来,维清有些怕了这样无关于己的热闹。
      阿碧的房门紧关着,里面一片漆黑,静悄悄的。
      “阿碧姑娘,你睡了吗?”维清伸手,轻轻扣了扣阿碧的房门。在他看来这样的举动是不礼貌的,但出于某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他还是这样做了。
      无人应。
      “阿碧姑娘?你在里面吗?”维清加重了力道,又敲了几下,但依旧没有回应。
      “阿碧姑娘,在下……就推门进去了,请恕此冒昧之举……”
      门“吱呀”地打开了,房间里一片漆黑,维清点亮了桌上的蜡烛——屋里空无一人,没有阿碧的包袱,没有阿碧的剑,没有阿碧的任何东西和气息。
      “阿碧!”维清低喊一声,冲出了房间。难道她早就不在房中了?
      维清跑下楼梯,跑到拥挤的大堂里,穿过大堂,来到了熙熙攘攘的街上。
      “阿碧!阿碧!”维清大喊着,但人群挤满了街道,仿佛望不到边。茫茫人海,阿碧在哪?

      神农原的山腹中,如同一座紫水晶宫殿,药圣虚由子是这里唯一的主人。那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将阿碧留在了这宫殿里,从不曾让她到地面上去。
      “稍待几日,老朽会送你一样礼物,待到那时,你便可到往任何你所愿之处去,老朽绝不阻挠你。”那日,虚由子缓缓地对阿碧说。
      阿碧不知道药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既来之,则安之,她便也并不着急。虚由子经常会来找阿碧聊天,尽是些不着边际的陈年旧事,细小而琐碎。阿碧认真地听着,很快就忘了。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药圣,是否知道庭燎山,是否有弟子与庭燎山有瓜葛。但药圣总是云淡风轻地将话题转移开来,使阿碧无从得知事情的究竟。
      在这样一个没有阳光,没有时间流动的地方待久了,任何人都会觉得压抑了。宫殿虽大,但总有被走遍的一天。紫水晶中的千种草药固然吸引人,但总会有被赏尽的一天。
      这样的一天,总算是来临了。阿碧想着庭燎山的事,想着远在白驹山庄的式微与永夜,想着那一环扣一环的谜团,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耽搁时间,终究还是按奈不住了。
      “师兄,并非阿碧急躁,只是……阿碧实在有要事在身,急需处理,一天也不能耽搁了。师兄口中的‘礼物’虽吸引人,但毕竟乃身外之物,阿碧认为事分轻重缓急,我……”
      虚由子“呵呵”地笑了:“好吧。既是如此,你随我来。”语毕,老人缓缓转动轮椅,带着阿碧朝紫水晶宫殿的更深处走去。
      阿碧觉得,这些天来,自己已经将这里走了个遍,然而现在虚由子带她所去往的地方,却是一个她从来都没有发现过的所在。
      这地方……到底有多大?这么大的宫殿,究竟要多少紫水晶才能筑成?为何师兄要为自己筑一座这样的宫殿呢……?
      阿碧跟在虚由子身后,这样思忖着。眼前的紫水晶甬道仿佛看不尽似地延伸着,让人有些晕眩。
      虚由子突然停了下来,随手旋转了墙壁上的一颗紫水晶,只听得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地下,那颗被旋转的紫水晶旁,出现了一道密门。虚由子打开门,摇着轮椅进去了。阿碧紧随其后,看到了里面的空间——一个紫水晶密室,密室中央放着一副紫水晶棺材。
      阿碧心里一惊:“这是……“
      虚由子回过头来,笑着对阿碧说:“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过去看看吧。”
      此番话语无疑使阿碧更为惊诧,她带着狐疑的目光看着那棺材,慢慢地走了过去,向棺材内一瞧——里面竟躺着一位妙龄少女!
      “师兄!这究竟……!”阿碧猛地回头看向虚由子,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然而虚由子仍只是笑,示意她再仔细看看。
      阿碧只得转回头,再次审视起棺材里的少女。那少女看起来年龄与阿碧相仿,面容姣好,皮肤白皙,神情安宁,正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然而却没有任何呼吸的迹象。细细看来,阿碧竟觉得这少女的面庞似曾相识!但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了。
      虚由子摇着轮椅,慢慢靠近那口棺材轻缓缓地对阿碧说:“这是未央。”
      未央!
      “师兄!你说的未央,可是庭燎夫人的次女,未央?!”阿碧惊呼起来——这怎么可能呢!未央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出现在神农原?怎么会已经死了?!这个中究竟有多少波折,究竟发生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为何药圣会把未央的尸体当作礼物送给自己呢!阿碧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所听见的。
      然而虚由子默默地点头,迫使她不得不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阿碧,你去把那棺材移开。”虚由子道。阿碧迟疑了一下——这样重的水晶棺,岂是说移就移得的?她不解地看了看虚由子。
      “去吧。”
      阿碧走到水晶棺一侧,伸出双手用力推了推,顿时吃了一惊——这棺材看似厚重,但其实竟然比一柄剑还要轻!阿碧将棺材完全推开,才发现放置棺材的基底,原是一凹槽,槽内灌注着清水,水波下,静静地躺着一样什么东西。
      虚由子道:“拿出来看看。”
      阿碧的手探入水中,一阵冰凉刺骨的寒意瞬间游便了全身。就在她的手触到那水中之物时,突然有一缕红光自水中射出,那缕红光逐渐扩散,愈发的刺眼起来,清水动荡起来,溅到槽外。阿碧一手遮挡着光芒,只觉得另一只手中的东西越来越重。待提到水面后,便仿佛被什么所吸引了一般,再也提不起来了。
      阿碧将空着的那只手也握紧,用力,只听“哗啦”一声,那东西终于脱离了水面——登时,红光照亮了整间密室。阿碧闭着眼睛,躲避着光线,只觉得她手里的东西仿佛是有了生命,一松一紧、有节奏地搏动着,像是人的脉搏一般。
      待红光渐渐暗下去,阿碧才看清楚了手中之物——
      一把弓。
      其弓背由夔牛之角所为,弹性极好,整个弓背被雕琢成了一只绛红色的、展翅的朱雀,片片羽毛细腻入微,毫末可见。弓弦的材料乃是红色的天蚕之丝,连接着两个弓脑。而刚刚那刺眼的红光,便是由这朱雀的双目所发出——
      一把神弓!
      “这……这是……这弓是……”
      “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虚由子不紧不慢地道,“这是朱雀弓。”
      看着阿碧难以置信的表情,老人笑笑对她说:“阿碧,你不必惊慌,让老朽来告诉你事情的始末。”说着,虚由子引阿碧来到一把水晶椅旁坐下。
      “阿碧,人魔再世了。”
      “人魔?”
      虚由子抬起头,看向铺满了紫水晶的洞顶,看向虚无的远方,他藏在黑色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抖动着,但阿碧只能看到他的表情——老人略皱着眉,但这却使得他额上的皱纹更深,那苍老的眸子里荡起了微波。
      少年人不知老人的经历,亦不知老人的回忆。
      许久,虚由子的脸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阿碧,神农原已经被控制了。”虚由子的声音变得空灵飘荡起来,让阿碧有些听不真切。
      “什么?被控制?”阿碧低呼。
      虚由子略微颔首:“神农原,早就被牵扯进了一场巨大的阴谋里……所以,不知不觉中,做了许多助纣为虐的事……”
      “所谓‘助纣为虐的事’,是指……?”
      “当老朽得知以后,却为时已晚。之所以苟活至今,只是为了在风烛之年,赎去满身的罪过。而唯今之计,老朽能帮你们的,只有将这弯‘朱雀弓’交予你。”
      阿碧怔怔地看着虚由子,仿佛他说的是什么晦涩难懂的方言。朱雀弓的弓背拿在她手中,如脉搏般搏动着。
      “师兄……我不懂,你说的我都不懂。神农原到底怎么了?这朱雀弓,还有未央姑娘的尸体,为什么会在神农原呢!”
      “世间机缘,便是如此……神农原请来未央姑娘,亦是为了大局着想。老朽与庭燎夫人权衡下来,认为只有这样做最为妥当。目下,庭燎山所有人畜或许都已离开山庄了吧?”
      “啊,是。前些日子,我刚去过庭燎山。”
      “如此便好……”
      “可是,师兄,”阿碧回过头去,看了看水晶棺中躺着的未央,又低下头去——“你为何要杀了未央姑娘……”
      虚由子听罢,干笑了几声:“阿碧,不要轻易相信你所看见的。未央姑娘并不曾死去。早在神农原将她请来之前,未央姑娘就已经被别人强行服下了‘梦眠丹’。师父应该曾对你提过此药吧……”
      阿碧回想着师父摽有梅曾说过的话:“‘梦眠丹’……服用后,就会被梦所魇住,沉湎于心魔之中而无法自拔,以至于不能苏醒。”
      “不错,”虚由子赞许地点头,“一来,庭燎夫人有意让老朽医治未央姑娘,二来,若医好了未央姑娘,老朽亦可以为自己赎去这罪过。”
      “罪过?师兄,你,还有神农原,究竟做错了什么?”
      虚由子轻轻地摇着头,表示不愿再提。阿碧也沉默下去,对药圣虚由子的任何猜测都是枉然,年方三五的她即使百般思索,也无法触摸到药圣那颗苍老心灵上的蒙尘与划痕,又怎能体会到他的悔恨与无奈?
      良久,虚由子道:“阿碧,你可还有何疑问?”
      “这朱雀弓……”
      “朱雀弓与其宿主血脉相连,心意相同,同生同死。在未央姑娘还是一个婴孩时,这弓便为她所得,当时还不比巴掌大小。随着未央姑娘的成长,朱雀弓也逐渐发身长大,直到现今才成长完毕。如今宿主体虚,朱雀弓的力量也衰弱起来。老朽将未央姑娘放在冰冷的水晶棺里,是为了抑制住她心魔的增长。至于这朱雀弓,那槽中乘放的水是千年寒冰融化后,所形成的至阴至纯的雪水,为了使它的灵力不至于流失过快。”
      “可如今未央姑娘仍是昏迷,为何师兄你却要把这弓赠送予我?这岂非要它与其宿主分离了吗?”
      “因为神农原无法护得它周全,将其冰封亦非长久之计。若未央姑娘苏醒后,老朽自会派人护送她去寻弓。而若未央姑娘再无法苏醒……那也只有请你们,为其重新寻找宿主了。
      “老朽将此弓赠予你,只是想让你能够为它找到更好的归宿。未央姑娘其实并非是一个好的宿主。”
      “但宿主岂是可随意更换的?”
      “只要前任宿主的生命衰竭消逝,便可更换宿主。然宿主必然要是一名婴孩,重新决定宿主后,朱雀弓便会随其再次一同长大。”
      “原来是这样……”
      “阿碧,”虚由子浑浊的眼珠突然紧紧盯着阿碧的双目,面上的笑容带有几份诡异,道,“其实,你心底里是不希望未央姑娘能够苏醒过来的吧?”
      听罢此话,阿碧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吃惊地看着面前的老人。
      药圣慈祥地对阿碧笑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私心是每个人都有的,若未央姑娘再也醒不过来,那么这朱雀弓的去留就可由你一手决定了,找一个好的宿主,让他听命于你。控制了它的宿主,那么这弓也就相当于就是你的了,对吗?”
      “师兄……”
      虚由子的眼神柔和而狡黠:“多说无益,若你还有疑问,就自己去寻找它的答案。拿了这弓,下山吧。”
      阿碧迟疑着,看了看水晶棺,看了看虚由子,漫天漫地的紫,璀璨耀眼,火红的朱雀弓周围笼罩着光。心里一片混乱,阿碧拿着弓转身,走到密室门口,突然停下了脚步——“生死各有天命,岂是人力可随意增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朱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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