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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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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圣旨到的那一天,楚璃不是没有期待的。他正跪在大殿青灰色的石板上,午后的阳光透过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簇阴影。
“遵旨,世子楚棠会择日出发前往青松书院。有劳公公了。”
他歪过头看了一眼跪在身边的少年,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少年也牵动嘴角回报一个笑容。
送走了帝京的人,父亲照例拉着他们嘱咐了几句。他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听进去。外人看来他只是安静地垂首站着,天生上翘的嘴角好像永远都噙着一抹笑意,略微下垂的眉眼又给这张脸染上了淡淡的一丝愁怨,像一幅描绘江南风光的水墨画。
“至于阿璃,最近可还好?”
“很好,有劳父亲费心了。”他乖顺地回答,享受着属于父子之间为数不多的温情瞬间。
“恩,下去吧。”男人疲乏地挥了挥手。
出了门楚璃走在前面,唤作楚棠的少年跟在后面。
“哥,对不起。”
他顿了顿脚步,回身对上了少年大大圆圆的眼睛,那眼底分明写满了歉意。
“傻瓜,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能去帝京,还能去青松书院那样的地方学习,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可哥的梦想也是能走出凤栖城,去帝京看看吧。”少年执拗地皱了眉。
“哥和阿棠,不一样啊。”他抬起手想顺顺少年的额发,确不料被一把打掉。
“原来,哥你心中还是一直在意那些世俗人眼中的嫡庶之分。”少年留下了一张略显悲伤的脸便转身离去,留下楚璃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在意吗?也不是那么在意吧。作为诸侯王的长子确是庶出且生母竟为欢场女子这件事情确实有那么一些令人在意。可父亲虽然不苟言笑确偶尔还是能带来一些温情的瞬间;母亲虽待自己不如己出般亲厚,可从小到大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比照着楚棠来的;他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兄弟虽然性格有些执拗,但内心十分依赖和尊敬他这个做哥哥的,兄友弟恭更是没有什么不满;父亲军功累累,诸侯府上下军纪严明,也压根没有那些乱嚼舌根的下人。
可是,在看见母亲执着阿棠的手嘘寒问暖的时候或者是父亲亲自教阿棠练剑的时候;是阿棠学的是驰骋沙场的兵法而自己学的却是近身保护之术的时候,再或者是像今天这样父亲说楚棠会前往青松书院的时候,心还是会不受控制的疼一下,就只是一下。
他敲了敲自己的头,笑了。
“楚璃啊,你已经很幸福了,知道吗!”对自己这样说着,那些看不见的小小阴霾也就抛到脑后了。
用晚膳的时候,他一进饭堂就感受到了不同往日的氛围。阿棠正跪在地上,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母亲端坐在位置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而父亲正催促着身边的下人布菜。
楚棠看见进来的自己,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仰着头说道。
“父亲,请让大哥和儿子一同前往帝京吧。”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楚璃想拉起地上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如此做越是好像有一只手轻轻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胸口憋闷。楚棠却固执地低着头,身形不动分毫。
“阿棠啊,为父问你,男儿的志向当在何处?”
“自然是建立一番功业,报效国家,效忠君主,保得我南国一方子民安然无忧。”
“阿璃呢,你说,你的志向又是什么?”
没有预料到的问话,让他的大脑迅速空白了几秒,却又好像考到了早熟记了几百遍的试卷答案一样,几乎脱口而出。
“自然是尽心辅佐父亲和弟弟。”
楚棠转过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永远含着笑的上翘的嘴角,乖顺低垂的眉眼。和十岁时候的哥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那时候他眼角眉梢神采飞扬,牵着自己的手说:“哥哥长大了呀,要当一个乐师。你也知道哥哥唱歌好听吧。或许以后一边唱歌一边赚钱就能周游列国呢!阿棠你知道吗?帝都无双城天字第一号的烤肥鸭天下一绝,比咱们南国的肥猪还要大一圈呢!靠近大海的东国,盛产南珠,各个都有小孩的拳头那么大!哥哥啊,真想亲眼去看看呀!”
“这世间万物都有各自运行的道理,无规矩不方圆,君是君,臣是臣。每人各司其责不逾矩,才能很好地运转。小到家庭,大到国家都是一样的。这次能去青松书院伴太子读书,不仅是整个家族的荣光,更是南国子民之福。作为一国世子,这是义务也是责任,你可明白?”
“是,儿子明白了。”
用过了晚膳,楚璃没有直接回去。他靠在花园的凉亭一角,随手抚弄了几下琴弦,发出了几个焦躁的音节。又想着什么发了一会儿呆,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小喜已经站在他身后多时了。
“大公子,多有打扰,还请见谅。夫人想请您去她房间一叙。”
虽然在路上就开始猜测和设想母亲的用意,却还是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
小喜锁好房门出去后,母亲竟是一下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慌忙去搀扶母亲,确不料入手冰凉,是泪沾湿的衣襟。
“阿璃啊,我这么做,是想让你随阿棠一起前往帝京。”
“可是……”
“请保护他吧,保护他能平安回来。”多年以后楚璃还能记得当时母亲的眼神和那一片哀婉的慈母之心。这句话好像变成了一个咒语在能轻松击碎他的梦境,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南国远没有表面上的太平了。最近平定南边边境叛乱的事指给了征远大将军。圣旨的意思是要大将军从帝京带来自己的人马,且暂时接管我们南国的水师。两军合流共同平叛。我一直担心着的削权的事怕是终要来了。”
“父亲当年为如今天下的平定立下汗马功劳,才得以册封诸侯为一方之王。且当今皇后是父亲的亲妹妹,加之太子如今美名远播,继承大统已是板上钉钉。儿子觉得母亲怕是多虑了。”
“阿璃啊,如今的王于乱世中建功立业。如今国本已固,这兔死狗烹怕之事只怕迟早。据我所知,这次除东国国主膝下只有一女,西国国主年老体衰刚刚仙去之外,其他两位诸侯王的世子均需奉旨上京陪太子读书。只怕出去是世子,到了帝京就变成了质子”
房间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母亲的表情并不清晰,他也低着头,一会儿攥紧手心,一会儿又松开。
“所以,阿璃。帮帮母亲,必要时护他周全可好。”
“恩,母亲啊,别太担心了。事情啊,也许并不是想的那样坏呢。”他反握住了母亲的手,安慰地拍了两下。
真是的,明明自己的手因为难过而微微颤抖着。
“阿璃。”
“恩?母亲还有何时吩咐?”推开房门准备离去的他静静地回望。
“不要怪我太自私。”
“母亲这是说什么呢,我可是要辅佐楚棠的人呀。”
少年沐浴在月光中,温和地笑着,表情动人又干净。
“其实,你父亲很爱你,是知道的吧?这次也是,他不想你去,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些大道理,实际是不想你陷入危险。”
“恩,这些我心里都知道的。”
所以,当楚棠在将要出发的马车里看见笑容满满的楚璃的时候,他着实吓了一跳。
“哥,怎么回事?”
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就是偷跑出来了。”
“疯了吗?让父亲知道可不得了!”楚棠瞪着惊恐的大眼睛。
“所以呀,这不是乔装打扮了一下嘛,以后就是你的书童小栗子了,世子殿下。”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却发现眼前的弟弟,突然脸涨得通红,胡乱地抓了两把脸就卧倒在了马车里。
“总之,哥哥能来,我很高兴。不过起了个名字叫小栗子,你是认真的吗?亏你想的出来!”
真是,别扭的弟弟啊。
路边打尖的客栈,条件自然比不上城里,就算是天字一号的房里,也只有一张床。楚璃坚持要睡在地上,被弟弟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吓唬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两人就这么挤在了一张床上。楚棠开心地贴过来,揽住了他的脖子,把圆乎乎的小脑袋枕在了他的颈窝。
“哥,有多久了没一起睡了?”
“是挺久了吧。”他心里其实记得清楚,楚棠十岁那年被封了世子。在册封仪式上,他对着弟弟跪拜的时候,年幼的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书上写的君臣之别。这之后别说是同床而眠,就是平时兄弟间的玩笑嬉闹都是不被允许的。
啊,原来我不是他的哥哥,而是他的臣子啊。
“阿棠你说太子现在过得怎么样?”楚璃支着头看着身边的弟弟。
“哥哥怎么突然想起太子了?”
“就是,你十岁世子册封仪式的时候,姑妈不是带着太子回来南国省亲了嘛。也没什么别的,就是突然想到了。”实际上楚璃是有用意的,他想试探一下弟弟对目前所处的境地到底知道多少,对目前的时局又了解多少,而太子作为整件事情的中心人物,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记得啊。不过哥你那时候真是个疯小子。竟然亲了太子,哈哈。姑妈那时候还说,阿璃如果是个女孩子呀,就得娶回去给太子作太子妃。”
“好了。睡觉!”
“哥,你是害羞了吗?”
“不要乱摸。”
“我真的很喜欢十岁之前的你,感觉那个时候我们才像一对真正的兄弟呢。”说着伸出手覆上了楚璃的脸。
“啊,手放下去。”
“哥,你太瘦了。”
十岁啊,十岁真是个分水岭。
身边少年的呼吸渐渐均匀,想是入了个好梦。
楚璃的脑内却飞速的运转了起来。保全楚棠最方便的方法就是狸猫换太子。把楚棠偷偷送回南国,他来顶替。可人多眼杂,他尚且不能保证那些书院的同窗门是否见过楚棠,更不要提曾经有过交集的太子。
想的越多困意却浮上了心头。再加上身上多了一只暖呼呼的小东西,更是提不起精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