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女驸马4 ...
-
当当朝驸马,黜陟使耗时两年以一人之力解决了西南三洲城府勾结,自成小朝廷,妄上欺下的大问题,斩首数十,罢官上百。凯旋归来,威风堂堂,朝中无人敢与其争锋的时候。公主殿下正在她的院子里面读佛经。
很难说公主信不信佛,这几年,她读的佛经怕有上百,但和她无书不懂的阅读量相比,似乎也不算什么。这几年,她踏访了京都周边大小佛寺,与僧人论道的事也时有发生,但她院子里面甚至没有供奉一尊佛。
公主对于佛的态度微妙的很,正如同她和驸马的关系。
驸马这些年奔走朝野,和公主聚少离多,好在从未寻花问柳,只是他和公主相处时比起一个恩爱的夫君,更像是一个忠心的臣子。
比如说,在他的权柄可以说盛极一时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同僚去青楼楚馆的应邀,回到了公主读佛经的小院子。
这是一件很感人的事情。
可他硬是站着等到公主放下书,巴啦啦把自己这一行所见所为通通汇报。
这可就诡异的有些不妙了。
但可惜的是,不管汇报的人,还是听汇报的人似乎都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对。他们不仅不觉得不对,还很是认真的讨论起朝野动向,直到夕阳西斜。
这就是他们日常相处的模式。
只是今日似有不同,袁萍箐今日与池裴议论完政事以后,踌躇着没有离开。
“……公主,”袁萍箐沉默了一会,方才颇有些犹豫的开口。这几年,官场练达,每日面对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那个昔日惘懂天真的少女早已学会将自己层层武装。或慷慨激昂,或循循善诱,都是她习惯的情态。这时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笨拙。
因为对方是公主吧……
袁萍箐在心里叹息。
七年前,池裴迫使袁萍箐发下誓言以后,毫不留情的把她的兄长袁平卿抓了过来,从那以后他们两兄妹都过上了被奴役的生活。袁萍箐被迫进入朝廷纷争,争权夺利。袁平卿则被要求结交江湖义士,习武修身,作为袁萍箐的替身活着。
当不得不为了利益背叛,当看着信赖自己的人因为自己的要求死去的时候,袁家兄妹是怨恨恐惧的,为了彼此才咬牙勉强支撑下去。那时候,公主两字对于他们真的如同阎王一般是恐怖到不敢称名姓的存在。
可是,后来……
袁萍箐想起自己所见的饿殍遍野,想起自己在一间摇摇欲坠的土屋里面躲避追杀的时候,明明瘦骨嶙峋的老人提起“袁青天”时那尊敬的,闪烁着希望的脸庞,她的坚持渐渐多了其他意味。
袁萍箐清楚的,自己和哥哥都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人。他们胆怯,任性,满怀着天真的愿望却不懂实现愿望正确的方式。所以当被池裴逼着走上一条几乎与满朝堂为敌的清正之路的时候,他们是不由衷的。
但是就是这样的他们却是被不知道实情的人们相信着的,被相信着确实在正确的道路上行走的,被相信着可以带着跟随他们的人走向更好的未来的,相信着保护了他们就保护了正义和希望的。
这样沉重的相信让他们慢慢改变了初衷。
为了彼此拼命活下去这样浅薄的愿望也渐渐改变,变成了为了不辜负这样的希望即便活不下去也可以。
哥哥最终没有和嫂子在一起,树敌太多又只能活在暗中的他舍不得拖嫂子一起。
自己最终没有实现保全家人的愿望,哥哥生活在危险里,不能见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失败了也都是全家都被拖下水,再没有余地。现在更是一分辉煌,一分危机,众矢之的。
但是……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活得那么辛苦,明明未来还如此艰辛,却没有多少后悔了。
甚至有时会觉得幸好当时一时意气上了京城。
“公主。”袁萍箐终于稳定了情绪,她从怀中抽出一叠书画在公主面前展开,上面有大河涛涛,青山迤逦,落花缤纷,云卷缦舒,她终于笑出来,一张俊秀脸上的笑容竟像是个孩子,过于坦诚与天真,“我一直想着要带给您什么礼物,但始终不知道带什么好。所以只好把我的所见都画下来。这是秦江,那里江水涛涛,梅雨过后甚至可见海涛漫天……”
袁萍箐说路过所见自然奇观,说风俗美食,说民生艰难,说繁华盛景,说奇闻逸事,说这苍茫天下,无双河山。
说到最后,她的眼睛看着画卷,竟是湿润,“公主,谢谢您。”
“不必谢我,我从不曾对你有善意。你所拥有的都是你自己凭着能力得到的,而你得到许多,更得罪许多,怕也不会善终。”池裴还是平平常常,冷冷静静的说着绝不会讨人喜欢的实话。
袁萍箐却没有再露出曾经的惶惑神情,她依旧微笑着,“我知道的,可是,还是谢谢您。”
池裴不再说话了,等袁萍箐离开以后,她点了油灯,慢慢翻开袁萍箐留下的画卷。
水墨化成景致,这江山几何,百姓几何,如此大,铺程开,所见穷目,竟是要忘却己身。
啪嗒。
骤然的,泪水从眼睛里面掉下来,晕开面前这水墨河山。
池裴抚着心口,那里陡然一清,纠缠如此之久的怨恨不甘终于散去。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这一天,池裴却也没办法欢喜。
这天下如此之大,人的眼界却又如此之小,拘泥于自己所恶,所见之处俱是污垢,所行之处,遍地荆棘。这实在可叹。池裴慢慢抚摸面前画卷。
人皆恶,惟见己身。以此,所见皆恶。
然而,如此看来,从皆恶的人心中开出的善花的确是美丽到不可思议的。
池裴遥看窗外,星辰寥落。
公主选择这个时候离开,这个时候谅解,这个时候悄然留下对袁家兄妹没有恶意的池裴,真是到最后都是骄傲啊。
所谓皇室的尊严,池裴是毫无感触的。但对于那位公主的骄傲,作为她的半身,池裴是很明白的。
两个卑微的骗子既然都能为这篇江山做到这种地步,那么作为皇家的自己如果还拘泥于自己的仇恨,连为清正之臣做出庇护这种事情都做不到,那么也未免太过不像话。
那个骄傲得活活气死的小姑娘是这么想着,放弃自己的怨恨,放弃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存在。
如此一来,占了别人身子的自己也不能输了,表现得愧对这份骄傲啊。
池裴轻轻笑起来,起身拿起一卷卷宗,铺开在袁萍箐送她的水墨画上,铺开在她送给自己的如画山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