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盖如故》亦池

5、落城成孤倚（二）

　　当江南的第一场雨落下，苏予奉诏前往盛京，苏意洲的身上套着一件天青色的狐裘，站在朦胧的烟雨中目送着苏予的马车渐行渐远。
　　他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直到清荷开口提醒他天气还有些微寒，小心着凉的时候，他才走进了府邸。
　　天气渐暖时，苏老夫人带着一行人踏上了回京的路程，这一车的老弱妇孺，行程当真是慢的可以，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回到盛京。
　　最初的热闹过后，日子又沉寂下来，苏意洲仍旧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像是从未离开过一样。
　　这一日，苏意洲与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拿着棋谱下棋，他的头顶上，硕大而又洁白的广玉兰兀自盛开，带来了满院的清浅暗香。
　　他的脚下，化作小黑猫的360正趴着小憩，这样一幅画面，安静的让人看着就想，睡。
　　事实上，也真的有人睡着了，但是又醒了。
　　只听见墙角处“扑通”一声，紧接着是一声痛呼，苏意洲抬起头来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只见一个锦衣少年正不雅的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未散的晕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苏意洲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做刚才未做完的事。被人无视的少年不甘寂寞，大步走到石桌前，在苏意洲的对面坐下，皱着眉头，他五官长的极好，兼之身上带着隐隐的贵气，此时皱着眉头的样子看着也很可爱。
　　然而，却没有人欣赏。
　　他气鼓鼓的开口道：“喂，说你呢，你没看见本......少爷吗？”
　　苏意洲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极冷淡，看的锦衣少年微微一愣，楞过之后，少年恼羞成怒道：“大胆！你没听见本少爷在跟你说话吗？”
　　院子里很静，只有微黄的阳光偶尔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树下的两个少年身上。门口隐隐传来了清荷与别的小丫鬟告别说笑的声音，锦衣少年听见动静，慌乱的起身，耳畔传来清冷的声音：“后门在东北角。”
　　锦衣少年的脚步顿了一下，终究是没有说出道谢的话，脚步匆匆的跑走了。
　　锦衣少年深吸一口气，才走进了面前巍峨的宫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殿内的夜明珠散发着莹莹的光芒，有人隐在帘子后暗处的影里，稚气的声音带着几丝喑哑：“见到他了？”
　　锦衣少年恭敬的道：“是的，见到了。”
　　“怎么样？”
　　锦衣少年回想起那人在树下安静的样子，斟酌着该说出口的语句。沉吟片刻，道：“性子沉稳，聪敏早慧。”
　　帘后的人掀开帘子，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看来确实有点本事，只是一面而已，竟勾的你在我面前为他说话。”
　　锦衣少年不赞成的看着他：“容与，在我的面前，你也要这样吗？”
　　殿里沉默了片刻，锦衣少年道：“若是无事，我便告退了。”
　　帘子后的人走出来，拽着锦衣少年的衣袖，脸上有着倔强的脆弱：“表哥，你会背叛我吗？”
　　李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这个表弟，可是很久都没有叫过他表哥了。这样想着，便对这个幼年登基，又一直在夹缝里活着的表弟充满了怜惜，伸出手拥抱了一下面前格外脆弱的少年，声音温柔：“不会的，表哥会一直站在容与的身边，直到容与成为真正的王者。”
　　清寂的宫殿里，两个紧紧相拥的少年，画面显得格外的温馨美好，如果忽略掉其中一个少年嘴角诡异的笑容的话。
　　李珏出宫的时候，步履有些沉重。根据他们对苏意洲的调查，这个不大的少年一向淡漠喜静，并没有特别在乎或是钟爱的东西，这样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接近的，不过，李珏笑了，这样的人一旦在乎上什么，也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阿嚏”正在沐浴的苏意洲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在一旁守着的清荷顿时紧张起来：“少爷没事吧，不会又得了风寒吧？”
　　苏意洲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什么大碍，倒是蜷在角落的360小黑猫，懒洋洋的抬起头看了苏意洲一眼，戏谑道：【肯定是有人在想宿主了】
　　苏意洲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让清荷服侍着出了浴。
　　360无趣的摆摆尾巴，跳上床头，舔了舔自己的脚掌，眼睛晶亮，马上，事情就会变得好玩了。
　　这一夜，月前登基的少年皇帝在夜里被人刺杀，寝宫烧起的大火映红了盛京城的大半片天空。
　　三月后，靖王登基。
　　狭窄的山路上，一辆马车悠闲的往前走着，马车里，脸色苍白的少年正靠在垫子上浅浅的小憩着，他的身边，黑色小猫眼睛微咪，小脑袋随着车子的行进一摆一摆。
　　打断他们安宁的，是车子猛然的颤动，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在微微的一震之后，停了下来。
　　苏意洲的眼睛在车子震动的一瞬间便已经睁开，待车子停下来时，他已经很冷静的看着车门。
　　360迷糊睁眼：【怎么了，怎么了，宿主，发生什么事了？】
　　苏意洲：【无事，不过是有人挡道罢了，你出去探探吧】
　　随着一声凄厉的猫叫，360已经被甩出了车子。
　　伴随猫叫而来的，是苏意洲脑海里360抓狂的尖叫：“啊啊啊，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顺着360出去的缝隙，苏意洲看到了外面空无一人的旷野，若不是门口的车夫已经不见，他当真会以为车子停下只是一个车轮被卡住的小意外。
　　他拿出胸前临走之时家里给的小哨子，吹了三声以后，并没有人响应，只好掀开车帘，走下车将360抱在怀里。
　　360气哼哼的将头扭到一边，并不理会他。
　　苏意洲安抚的摸了摸它的脑袋，开口道：“既然来了，就请阁下现身吧。”他声音不大，但语气笃定，似乎知道一定会有人能听见似的。
　　林中传来笑声，苏意洲定睛看去，只见身穿黑衣的暗卫横七竖八的被挂在树上，身后传来雌雄莫辩的声音：“我看你找他们找的实在辛苦，就把他们叫出来给你看看，不用太感谢我。”
　　失去意识之前，苏意洲只来得及触摸了一下怀里的360，像是在急着证明它还在他的身边一样。
　　醒来的时候苏意洲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像是柴房的屋子里，他正想要试试自己有没有力气站起来，却发现身体被缚，看了看四周，墙角躺着一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孩子，五官被头发遮住，只依稀能看出形容狼狈。
　　他再次环顾，确定逼仄的空间里并没有小猫的身影，呼出一口气，似是失落又似是庆幸。
　　不多时，墙角的孩子发出低低的呻吟，醒了过来。苏意洲向那个方向看去。孩子睡觉时遮住五官的头发已经随着起身的动作滑到脸侧，露出姣好的面容来，像是初绽的花朵，娇艳动人。
　　苏意洲想，他大概知道这孩子被抓的原因了。
　　孩子也发现了他的存在，瞪大了眼睛，看向苏意洲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好奇。
　　脑海里360的声音打断了苏意洲与孩子的对视：【宿主，抬头，人家在窗外。】
　　苏意洲闻言抬起头，在第一次打量所处的环境时，他便发现这个小房间没有别的窗户，只在离人很高的墙面上开了一扇小天窗，360的小脑袋果然就在上面。
　　它的半个身体都探了出来，在墙角缩着的孩子也发现了他，惊喜的看向苏意洲：“哥哥，有猫猫在上面。”
　　苏意洲的手因为被绑着，所以不能扶额，只能用眼神表示自己的无奈，因为很明显，那只吃太胖的肥猫被卡在上面了。
　　它大大的猫眼看向苏意洲，里面写满了无辜，若在平常，苏意洲看见这样的眼神可能还会充满爱怜的抚摸它的小脑袋，可现在，苏意洲只想回到刚遇到它的时候，让它少吃点它口中的地球低等食物。
　　360在上面无辜的眨眼，孩子已经蹦跳到苏意洲的身边，奶声奶气的说：“哥哥，猫猫好像被卡在上面了，怎么办？”
　　苏意洲一个头两个大：【360，变回系统原身，先钻出去。】
　　360的系统原身有些像小型UFO一样，是一块并不十分美观的铁疙瘩，它十分介意被别人看到，不过变成原身从那里钻出去毫无障碍。
　　果然，不到两秒钟，360的身子和脑袋就已经消失在窗户上方。
　　孩子高兴的看向苏意洲：“哥哥，小猫出去了，真好。”
　　看见小孩儿眼中对自由的向往，苏意洲突然有些讷讷不成言。现在的他连自己也救不出去，更别说救别人了。
　　不过，在苏意洲的人生中，是没有坐以待毙这样的名词出现的，他向来习惯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站在原地等别人来拯救。
　　这大抵是他最让人心疼的地方了，从来都是无人可求，无人可依，只能靠自己。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不管是到了何种的境地，苏意洲永远都是那个拥有冷静强大内心的人。
　　他再次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小小的一间屋子，拿来做柴房也嫌小，很明显，这里本来就是用来关押抓来的人的，屋子里没有点灯，头顶上的天窗有皎洁的月光洒下，门正对着天窗，，那么......
　　苏意洲艰难的侧过身体，手腕用力，从墙角小孩的角度望去，苏意洲只是轻轻的扭了一下手腕，绳子便断了。
　　他崇拜的看着苏意洲，目光灼热，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苏意洲的每一个动作，似乎他会什么神奇的魔法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