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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五 ...

  •   夕阳逐渐西沉,一道斜晖铺于紫色花海与清澈湖水之间,映出一派人间仙境的气象来。
      穆玄英对着这副美景,却一眼都没看——他在打瞌睡。一个妙龄少女走过来拍醒了他,又好气又好笑道:“快醒醒,大师兄回来了。”
      穆玄英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似乎花了很久才定了定神,看了她一眼,颇有些失望道:“小月啊。”
      陈月无奈道:“不然你还以为是谁……”
      穆玄英打了个哈欠,颇有些犯懒地站起来,低声道:“二十天了。”

      距谢渊将他送至万花谷,都快过去一个月了。三阳绝脉在从南诏回中原的途中又小小发作了一次,比之在南诏时的那次轻了许多,他努力掩饰了,却仍是没有成功隐瞒过去。于是浩气盟的其余人马回盟,谢渊却说什么都要押着他前来万花谷求医。
      万花谷中四季如春,慵懒闲散,在这里几乎不知时日之过。穆玄英一入谷碰见儿时好友陈月,便被安置在了落星湖。
      据陈月说,药王年事已高,除炼药及教授初入门弟子之外,几乎已不问外事,来谷中求医之人,多半由居于落星湖的药王首徒裴元接待。穆玄英原本并不执着于求医,裴元不在谷中他也不急,万花谷中的悠然原本使得时间模糊,他却清楚记得已过了二十天——自谢渊送他来此又离谷后,已过了二十天。

      于是穆玄英被陈月带着去见一身黑衣的药王首徒。
      虽然做足了准备,然而到了裴元屋里,穆玄英还是不由得捂住了脸,心里想的都是,这次被小月害死了。
      原来这些天小月让他住的正是裴元的屋子——穆玄英虽然生活不算邋遢,,但与医者的整洁素雅仍是有一定距离,何况这二十天来实在无聊在万花谷中东奔西跑,从猴子处偷过猴儿酒,自颜真卿处顺过上好湖笔宣纸,此刻尽数堆在房内。
      此人“活人不医”的外号他也并非没有听过,何况三阳绝脉原本无药可医,因此原本并未抱有太大希望。然而如今这么一来,大约自己给裴元的第一印象已经跌至谷底,可以准备收拾包袱回浩气盟了——穆玄英想到这里忽然就沾沾自喜,这敢情好。

      裴元望着相对于自己离开前来说称得上一片狼藉的屋子,看到桌上摊着的一副未写完的字,以裴元的眼光来说那字写得同鬼画符差不了多少,勉强能看出字形:“柳随风去花漂泊,华佗……”他轻声道,“华佗什么?”
      穆玄英道:“华佗难医天下波……”
      “唔。”裴元顿了顿,“谁作的诗?”
      “不太清楚……听军师念过。”
      裴元道:“诗很好,字太丑。”
      穆玄英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裴元这才回头看他,见天色已暗,便随手点了灯,再看时,微微诧异道:“你这是……”
      穆玄英点点头,心想枯荣大师都能一眼看出的,想必裴元也看得出来。
      裴元想了想道:“今日晚了,先去休息罢,待我想想怎么医。”
      穆玄英诧异,从未想过传闻中的“活人不医”会如此简单便应了自己,他心中藏不住太多事,挣扎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难道是这幅字讨了裴先生欢心?”

      裴元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很认真地想了想,道:“若是光这幅字的话……还是不医好了,留下来再写几幅简直荼毒人眼。”
      陈月在旁忍不住扑哧一笑,招手喊穆玄英出了屋,道:“唔,大师兄原本习惯独居……他回来了你只好到我屋里凑合一下?”
      穆玄英瞪大眼睛,陈月只好从善如流道:“放心罢,我不怕你对我行不轨之事……”
      穆玄英沉思一会,道:“我怕你对我……”“啪”的一声,却是被陈月随手拿起旁边的伞往肩上拍了一记。

      注1:柳随风去花漂泊出自徐克导的《铁马骝》,感觉与裴元的理念略有吻合因此用了
      注2:其实按照小月作为宇晴徒弟来说不应该喊裴元大师兄?这点不作深究了,随便喊喊吧……
      注3:随便划拉轻松个几章就得安史之乱了,蛋疼呐。

      万花谷夜晚极为宁静,微风吹过花海时花叶晃动的沙沙声细微而清晰。穆玄英看了看隔在床边的一道布帘,扭头望望窗外成勾的新月,忽然道:“小月,睡了么?”
      布帘隔壁传来陈月特意压低了的声音:“嘘,寝不语。”
      穆玄英略有些不甘,只得也压低声音道:“小月,你在万花谷多少年了?”
      陈月道:“不记得了,很多年。”
      “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陈月被噎住,努力了半天才说出话来,“……没有。”

      穆玄英语重心长道:“你都要过二十岁了,再没有就……”布帘被一把掀起,一个枕头扔了过来。
      穆玄英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地把枕头送还,回自己床上发了一会儿呆,道:“小月……”
      陈月闷声道:“嗯?不要跟我表白我不喜欢你。”
      “……”穆玄英已经忘记刚才随口说了什么,总算是被她也噎回来一次,许久才道:“不是,小月,你听说过三阳绝脉吗?”
      “没有。”陈月沉默,“药圣爷爷曾经被请去西湖藏剑山庄,他们的大小姐……天生三阴绝脉。”
      “治好了?”
      陈月又沉默,一直到穆玄英险些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她才道:“没有。”

      穆玄英浅浅地叹了口气。陈月道:“大师兄医术已直逼药圣爷爷,何况你是练武之人,兴许情况与手无缚鸡之力的藏剑大小姐不同。”
      穆玄英“嗯”了一声,知道她是安慰自己,却也不忍拂她好意,道:“其实也不常发作……只是每次发作时症状都有些不同。”
      陈月道:“三阳绝脉是脉络阻隔,若是发作还得看其冲的是奇经八脉的哪一脉,冲左心脉与冲右心脉都有不同,其他的便更不用说了。”
      对脉理穆玄英似懂非懂,又发了一会呆,方道:“其实我不怕死……”
      “不过怕死了之后会让人伤心。”
      陈月并未回话,却听隔壁传来轻轻的敲打声,陈月压低声音道:“大师兄听到了……都告诉你寝不语了!睡觉!”

      医者都极为尊重天时规律,裴元每日的作息精准无比,自从他回谷,穆玄英便如同有了师长管教的孩童一般,一大早便被陈月拍醒去洗漱,然后准时前往裴元房中报到。
      他哈欠连天地伸出一只手给裴元把脉,裴元足足仔细把了半个时辰,方将手指移开,穆玄英刚松了口气,便听裴元道:“换只手。”
      左手半个时辰,右手半个时辰,两只手把完,穆玄英除了饿,什么感觉都没了。
      然而裴元仍是聚精会神,把完脉后沉思一会,道:“若是我说,将你一身内力散去,我有把握保你之后二十年平安,你愿不愿?”
      穆玄英怔了怔,未加仔细思考,只遵从自身心意道:“不愿。”

      裴元点了点头,道:“年轻人倒都是这般……我曾遇到过一个天生带剧毒血咒的少年,我亦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他也不愿。”
      穆玄英心头一震,道:“那个少年……是恶人谷中人?”
      裴元颇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医者注重养生天道,看不出确切年纪,只一双眼睛里的风霜之色终究不是少年人能够拥有。他想了想道:“应当是。我与他也算有些渊源,他于小月是旧识,又与我一样,同恶人谷毒王肖药儿有不小过节。”
      穆玄英不禁问道:“我、小月和他,小时候一起生活过……他的疯病……剧毒?有办法治好么?”
      裴元微微摇头,道:“他与你不同,你的三阳绝脉,我兴许可以找到其他法子医治,他血中的毒,若不散功,绝无计清除。”
      穆玄英有些走神,心里想的却是若下次见面,应当怎生劝劝莫雨。裴元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道:“他在武功上,又与你不同。若是没有武功,无法在恶人谷立足,只怕散功的消息一泄露,下一刻便要尸横当场。”

      穆玄英搭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颤,道:“怎么……恶人谷不是收留他的地方吗?”
      裴元看了看他,似有些笑他年少阅历浅不知险恶,又似不过是年长者对少年人的容忍微笑,道:“恶人谷是什么地方……十恶自然不是大家坐着推举,而是各凭本事不论生死杀出来的。”
      穆玄英眼前有些模糊,许久才道:“我以为他是因为王谷主对他有恩才不肯走……”
      “这也算一个原因,另外只怕是为了报仇。”裴元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无须自责,我听小月说,你们失散之后便各奔东西,各有各的缘法,不得强求。”
      穆玄英吸了吸鼻子,道:“我知道。”过了一会方道,“我只是想起一个人……”他缓慢地道,“裴先生,我为莫雨哥哥在恶人谷的处境而难过,然而想起那个人,我心中却是欣喜的。”他年轻的眼睛澄澈而明朗,“我……十分欣喜自己有这个运气遇到他,让我没有将我不肯废去武功的理由,变得同莫雨哥哥一样仅仅是为了争夺与仇恨。因为有这点极好的运气,就算天生绝脉,我也绝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倒霉的人。”

      三阳绝脉这类病症,裴元亦是只闻其名而首次得见,艰难思考几日,终于将穆玄英叫来下针,因三阳绝脉事关全身脉络,穆玄英感觉自己被针成了一个刺猬。
      除针外还有灸,以艾绒点燃灸穴位,裴元下手又狠,没几天穆玄英便被灸得焦一块青一块,陈月朝他双手合十作拜佛状:“阿弥陀佛你要脱胎换骨了。”
      穆玄英白了她一眼,针灸过程虽颇有苦楚,他却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知道裴元下针艾灸之时都以自身真气注入穴位引导自身气脉,极为耗费精力,数日来反而越起越早,不需陈月提醒便自行去裴元处受针。

      时至中秋,万花谷却开始下雨。雨势不算大却十分连绵,已接连七日不停,并且丝毫看不到停的征兆。
      穆玄英看着窗外连绵秋雨有些心神不定,裴元收了针道:“怎么?”
      “裴先生,万花谷地处关中……这里下雨,大约关中也下?”
      裴元点头道:“那是必然。”他点起艾绒,示意穆玄英伸手出来,“万花谷虽地处僻静,毕竟也非与世隔绝。关中下雨,与你有何干系?”
      “这几日应当正是稻谷灌浆之时,连日雨,今年大约收成不好。”穆玄英微微摇头,“长安在今年初夏时刚有饥荒,秋季再来一次,只怕将有大乱……”
      裴元一边听着,正在施以艾灸的手指仍旧稳定平和,他自小家境优渥,后又常在万花谷,并不知这类农桑之事,静静倾听完,方道:“浩气盟也事农?”

      穆玄英道:“那倒没有……不过军师通晓天文地理,常会说到这些。师父说,年景不好时,饥荒便是引起动乱的最大原因,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古时常有因无食而食尸之事,这便容易引起时疫,疫情一旦爆发,便如雪上加霜,因此若是那一年天时有变,浩气盟常常早做准备,联络各地侠士,维护百姓安定。”
      裴元艾灸施罢,坐回原位,仿佛等雨停一般安然等着艾绒燃灸的进度,侧耳听了一会儿雨声,道:“你想去长安?”
      穆玄英被他说破心事,期期艾艾:“啊……”
      裴元又等了片刻,动手收艾绒,漫不经心道:“我将针灸之法告诉我师弟阿麻吕,你随他一起去罢。”

      穆玄英微感疑惑,道:“裴先生不去?长安只怕有疫情……”
      裴元轻吁了一口气:“我与人有约,不断天下平常医者的生计。并不致死的病痛,不医。”
      穆玄英哑然:“这就是裴先生所谓‘活人不医’?”
      裴元看着他惊诧的脸色不觉有些好笑,道:“你道是什么?”
      “没什么……”穆玄英忍不住挠了挠头,“我还以为裴先生就是不医活人,还猜想了许久我到底哪里讨了裴先生喜欢竟然让裴先生肯出手相救……”
      裴元莞尔道:“那幅字?字写得丑这件事,没药能治的。”

      穆玄英尴尬一笑,转了话题道:“裴先生肯医我,是因为裴先生也觉得我是将死之人?”
      “我师年逾数百,据他所言,曾见三阳绝脉之人,确实从未有年过廿七者。不过你自小练武,经脉与常人不同,若肯散去内力,当能相对延寿,只是你不愿。”裴元一根手指轻放于唇边,仿佛是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思虑片刻才道,“还有一个定能奏效的方法,亦是师父想出的,只是这件事太过有损医者道德,他从不肯用。若有一人愿以毕生功力助你打通经脉……”
      “嘘。”穆玄英先行阻止了他后面的话,手指按在唇上,嘴角一弯,却是仿佛已知悉一切也想清一切的了然,“裴先生不用说了……我明日,先随阿麻吕先生去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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