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攻补过》一颗杭白菜

7、第七章 要与不要

　　当沈迪再次走进那间沈歆让他不要再去的房间时，沈卿正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他最喜欢的玻璃球朝他招手，问他：“想要吗？”
　　房间里灯影昏暗，越发衬得玻璃球体本身的光像醇厚的水一样在它各个表面漂浮流动，沈迪无法控制自己不被吸引，他点了点头。
　　沈卿往前递了递，沈迪走过去，双手接过，难得乖巧地在他腿边坐下，他不想让长辈觉得他是个得了好处就不认人的没礼貌的小孩。
　　沈卿粗糙的手掌顺着他的脖子一路摸往下，在他稚嫩的背脊上来回摩挲，沈迪感觉到不舒服，动了动，故意往旁边坐了点。
　　他抬头，沈卿看着他，黑洞洞的瞳孔深不见底，像是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沈迪突然感到一丝害怕，想到白天沈歆说的，让他不要再来这里，他顿时开始脑补这个总是阴沉沉的屋子里，也许真的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怪物，姑姑喊他吃饭，他放下东西，慌也似的逃了出去。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沈迪都没敢再去那间屋子，他听大人们说，大爷爷的病越来越严重，几乎已经到了出不了门的地步。
　　他们给他请市里最好的医生，一个月固定几次还要去大城市的医院，但都是当天来回，老人不肯住院，固执地守着这个宅子的一隅。
　　沈迪还是想要那个玻璃球，大爷爷既然已经把它送给他了，那就是他的了，他只是没来得及拿走。
　　沈迪想要回来，可又惧怕那间阴暗的屋子，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最后，七岁的孩子还是没能抵挡得住内心深处小小的渴望，他选了个傍晚，在得知大爷爷出去后，一路小跑着进了房间。
　　原本放玻璃球的地方空空如也，沈迪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难道被藏起来了？
　　他又四处看了看，身后突然传来落闩的声音，惊得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他回头，发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他无比惧怕的沈卿。
　　“来了。”沈卿沙哑着声音，看着他道。

　　沈迪一瞬间汗毛炸立，沈卿没问他在做什么，只说来了，好像一早就预料到他会来一样。
　　沈迪说不出话来，沈卿慢慢走到留声机前，放下唱针，大喇叭里又开始放那些奇怪的音乐，尖细的女声，唱着他听不懂的曲调。
　　“我，我吃饭去了。”
　　沈卿从床头拿过玻璃球，递给他，他转身时动作很慢，像一台生锈到即将报废的机器，能听到骨骼牵扯摩擦的声音。
　　沈迪下意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
　　“拿着。”沈卿把球往前送，“你不是喜欢吗，拿着。”
　　见沈迪不接，他一把拉过他的手，塞到他手里，“上次就让你拿着，为什么不要了？”
　　沈迪被迫握着球的手一直在抖，吓得差点哭出来，他猛地一挥，玻璃球掉在地上，发出“咔嗒”的声响，他转身往外跑，双手拼命用力，但那门闩卡太紧了，怎么也拉不开。
　　而背后，那双曾让他战栗的手，再次抚上了他细瘦的背，耳边随之响起的是沈卿不带感情的声音，“拿了我的东西，怎么连声谢都没有，谁教得你这么没规矩。”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沈迪害怕极了，拼命地挣扎尖叫起来。
　　下一秒，他嘴被捂紧了，留声机里的声音连同他泄露出来的呜咽声一起遮得严严实实。
　　窗外余晖彤彤，花窗的倒影照着他，又从他身上转瞬流走，他就像是被遗弃在了这个巨大宅子的角落，他想喊姑姑，喊爸爸妈妈，可声音闷在那双干枯的手下，什么都喊不出去。

　　沈迪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小孩子的羞耻心往往无师自通，那一定是不好的事情，否则他没必要关门，更没必要用东西引诱自己。
　　他想起姜瑜跟他说的，不要拿陌生人的东西，也不要随便跟坏人走，可是现在，为什么他拿自己爷爷的东西都不可以，他也不是坏人。
　　沈迪直到现在都不觉得沈卿是坏人，他是受人尊敬的长辈，一生功成名就，比别人家的长辈都要厉害。
　　四肢被紧紧勒着，沈迪哭得嗓子都哑了，他一直用力捂着的裤子在撕扯中被踩在脚下，那上面还印着他喜欢的卡通图案，是临走前姜瑜给他买的。
　　沈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虽然不知道死真正意味着什么，但身体上传来的惊人的痛感，一定是离得不远了才会这样，他希望有谁能来救救他，但极致的羞耻心又让他不想任何人目睹他此刻的样子。

　　“哐当”一声，有石块从窗口飞进来，打碎了最下面的一块玻璃，钳制在他身上的力道突然松了，沈迪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拉开门，跑了出去。
　　他边跑边哭，号啕大喊，记事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哭过，像是要把身体里所有东西，连同五脏六腑一起生呕出去。
　　宅子后面沿着河，有一片很大的芦苇地，沈迪奋力穿梭在那些比他人还高的芦苇丛中，尖细的叶子一道又一道，从他脸上划过，黏湿的血不断流下来，他却一步不停，漫无目的地跑了很久，直到再也跑不动，跌倒在河边的石滩上。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疼，额头磕破了，血流到了眼睛里，可他却不想擦，他希望它们能更疼一点，这样他就能忘了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传来的，一阵比一阵更令人恶心的痛感。

　　沈歆在他旁边坐下，想说什么，动了动嘴。
　　沈迪在地上趴了会，起身继续走，看他走的不是回去的路，沈歆忙又跟上，“你要去哪？”
　　没走两步沈迪又蹲下了，实在是疼，疼得他想尿尿了，他擦了眼泪，“刚才是你？”
　　沈歆不说话，沈迪知道是她，顿时更难受了，被人看到了，他把脸埋进膝盖里，鼻子又开始泛酸。
　　他想回家。
　　“我们回去吧。”隔一会儿沈歆就说一次，像个复读机，沈迪一直没动，她又会默默陪着。
　　他们一共在河边待了两个多小时，天已经全黑了，大人们急得到处找，好在沈迪没走太远，没多久，几个叔叔就在河边找到了他们。
　　沈迪哭叫着不肯走，被三叔连拖带抱地扛了回来。
　　回去后沈歆就被叫走了，跟沈迪分开的时候，三叔戳着她的脑袋骂，让她一个女孩子家家别疯得没边。
　　沈迪想为她辩解，但姑姑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轻，迅速将他拉回了房里。
　　她以为他在外面受欺负了，问他被谁打的，沈迪死活不说，只说要回去，甚至等不到明天，让他们现在就送他走。
　　姑姑看他满身青紫的模样，实在心惊，知道他在外面受了委屈，但就这样送回去，跟沈弘沅那交代不过去，尤其姜瑜那个爆脾气，还以为在这里被怎么欺负了，便安慰他说天太晚了，等明天有车了再联系。
　　沈迪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三十九度多，烧得晕晕乎乎的，这种情况下，他还坚持着自己洗完了澡，把那条带血的内裤藏了起来。
　　好不容易睡下去，半夜又被噩梦惊醒，他躲在被子里发抖，不敢往外看，甚至不敢朝着沈卿在的方向，那里阴沉可怖，住着比鬼还叫人可怕的东西。

　　姑姑第二天去学校给他请了假，却没提回去的事，沈迪想走，偷偷给家里打电话，沈弘沅接的，沈迪让他现在就过来接他。
　　“你又怎么了？”沈迪之前就不想去，哭闹过很多次，沈弘沅已经没耐心了，“你已经不小了，要体谅我跟你妈的难处。”
　　“我妈呢，你让她接电话！”沈迪朝着电话吼，这地方他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他一定要走。
　　“你妈她去外地了，过两天我也要走，家里没人，你回来谁照顾你。”
　　“我不用谁照顾，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胡闹！”沈弘沅急着出门，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这孩子从小被姜瑜宠着，要天有天要地有地，这次被冷落，有委屈难免，他不由得放缓了声音，“缺什么了跟姑姑说，等忙完了这一阵，我跟你妈看你去。”
　　“不要！”沈迪大喊，“我现在就要回去！你来接我，不行你告诉我妈，让她来！”
　　电话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沈瑞醒了，沈弘沅匆忙挂了电话，答应下个礼拜就去看他。
　　沈迪一直忍着没哭，挂电话的那刻，眼泪簌簌地下来了，他缩在墙角，不可抑制地又想到了昨天。
　　变态变态变态！沈迪拿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在他床头的玻璃球，狠狠摔在地上，这一下使足了力气，球弹了两下滚向门边，却一点没破，原来不是玻璃的。
　　“怎么了？”姑姑推门而入，捡起来重新放回去，“这是你大爷爷给你的，说是你喜欢，你看你大爷爷多疼你，听说你病了……”
　　沈迪猛地把东西再次扫在地上，“谁稀罕，拿走！”
　　“你这孩子！”姑姑举起手掌，在看到沈迪通红的双眼时又收了回去，把煮好的粥放他床头，“我可没你妈那么惯着你，把饭吃了。”
　　沈迪看也不看，翻身睡了，姑姑等了一会儿，带上门出去了。
　　傍晚的时候，沈迪抱着玻璃球去了河边，他划上火柴，点了些报纸，把东西给烧了。
　　烧的过程中，一阵伴随一阵腥臭的味道熏得他差点吐出来，但再恶心沈迪也睁着眼睛，他要看着，那么脏那么丑陋的东西，一定要彻彻底底烧干净了他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