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攻补过》一颗杭白菜

3、第三章 陪与不陪

　　手机振了下，显示是“小川”发来的，贺程点开，界面上是一张鹿特丹的街景照片，照片最下面露出略微有些搞怪的半张脸，身后阳光亮得刺眼。
　　贺程回：【你那边现在几点？】
　　【下午三点，看得出来天气不错吗。】
　　【这边可能要下雨。】
　　成映川发了个微笑的表情，【一个人？夜雨悲凉啊。】
　　贺程笑，动动手指，【最近还好吗？】
　　【这种问题以后就不要问了，我什么时候过得比你差过。】
　　【……】
　　【你呢？】
　　【还行。】
　　【不是装的吧，欺负我背井离乡，没法亲自验证。】
　　【你随时可以验。】贺程说。

　　成映川没说话，贺程放下手机，过了一会儿，屏幕又亮了起来，【秦俊怎么样了，追到沈歆没？】
　　【你在他面前这样问试试。】
　　成映川发了六个点，【他是不是当周围所有人都又瞎又蠢。】
　　【估计还是老样子。】
　　【早晚的事，红包我备着呢。】
　　【嗯。】
　　【现在就差你那份没着落了。】
　　贺程手停在键盘上，半天才打下四个字，【你留着吧。】
　　【什么意思，要留给我？】
　　贺程哭笑不得，连打了几个流汗的表情，接着回复道：【我不会跟女人结婚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跟女人结婚，你可以找男人，除了我和那谁，你还有很多人可以选择。】
　　【再说吧。】
　　【别丧气，你只是还没准备好。】
　　【嗯。】
　　【我男朋友来了，先走了，被他看到是你，又会跟我闹的，回聊。】
　　贺程放下手机，撑在太阳穴上的手从受伤的半边脸上滑过，猫打了个呵欠，从他身上跳了下去，踱步到茶几底下继续窝着。
　　贺程没看它，盯着天花板。
　　他没打算一个人过。
　　以前沈迪在的时候，他也没打算跟沈迪过。
　　他偏爱安静的人，而沈迪像只小豹子，暴戾焦躁，充满了攻击性，是贺程最不喜欢的类型。
　　同样，贺程也不是沈迪喜欢的类型，准确来说，连他喜欢的那类性别都不是。

　　几声闷雷过后，雨点开始均匀地打在落地窗上，汇聚而起的水幕很快遮挡了视线，沈迪背对着门，坐在窗口，从医院回来到现在，他保持这个姿势，抽完了一整盒烟。
　　直到机械性的动作重复到索然无味，嗓子眼里发苦，呛人的酸更是从鼻根一路冲上眼睛了，他才停下。
　　秘书进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是连声音都不敢出，就又带上门出去了，最后她让人送了餐上来，悄悄放在他空无一物的桌上。
　　之所以空无一物，是因为那上面所有东西，都在傍晚那场惊天动地的暴怒中，被无一幸免地扫落在地。
　　零碎狼藉铺了满屋，没有人敢去捡。
　　从接手这个公司到现在，沈迪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没有人因此挨训，也就意味着，没有人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的缘由。
　　当秘书再一次推门，欲言又止时，沈迪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沈总您还有什么需要……”
　　“把灯关了。”
　　秘书关了灯，小心地退了出去。
　　雨幕中的光如磨砂般影影绰绰，把房间里的一切照得缠绵又阴沉，沈迪拇指从右手指节上缓慢抚过，太多年没有动过手，暴力相撞带来的刺痛感居然留到现在。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让贺程不好过，别说是这点痛，他连这只手都可以不要。
　　论狠，他沈迪又怎么比得上当年贺程的半根指头。
　　只是这夜阑风雨，恨意随同贺程这个人一起，被反复咀嚼后，消亡在了两千多个无趣的日夜里。
　　沈迪只当他死了。
　　他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这个人还会站在他面前，腼颜戏弄他一句“我很想你”。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了他。

　　“出来，陪我喝酒。”
　　电话那头一个咋呼的声音喊道：“沈总你终于想通要上我了！”
　　沈迪沉默。
　　对面立刻妥协道：“行吧行吧，喝酒就喝酒，只要你不揍我，别的都好说。”
　　“我什么时候揍过你？”
　　“哎哟这话说的，上学那会儿就数你揍我最多，也就是这几年学会装人了。”
　　“出不出来？”沈迪要挂电话，奚亮忙叫道：“出出出，谁能有你面子大啊，我这就换衣服，地址发我！”
　　两人约在一家酒吧，奚亮一进包间愣住了，点的几盘菜放桌上一筷子没动，几个酒瓶倒是已经见了底。
　　看来沈迪根本没有找人陪他喝的意思，一个人潇潇洒洒地把自己灌了个大醉。
　　“怎么了啊这是，喝成这样？”奚亮随手扶起几个酒瓶，刚要在他对面坐下，沈迪通红着双眼看向他，目光冷得能在人身上扎几个窟窿。
　　“我最后再说一遍，别他妈跟我提他。”
　　“我提谁了？”奚亮莫名其妙。
　　大抵是半醉半醒间把“喝成”听成了“贺程”，沈迪突然拎过奚亮的衣领，用力拉近了，鼻尖几乎顶到人脸上，“你再提一句试试。”
　　“行行行，不提不提。”奚亮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这个时候，顺着他的话认怂总归不会错，尤其沈迪这种莫名其妙的发疯举动他不是第一次见了，为免事态升级，“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回什么。”沈迪把酒扔上来，瓶身“骨碌碌”滚到奚亮面前，“你不还没喝吗……接着喝。”
　　“真别，你都这样了，我喝还有什么劲儿。”奚亮过去扶他，“来来，不说笑话，真送你回去。”

　　奚亮那副柔弱的身子骨抱沈迪着实有点为难他了，但这么难得的近身机会，他巴不得能贴他再近点，只要沈迪这会儿还硬得起来，他立马就能脱了裤子坐上去。
　　奚亮也是个不怕死的，要不也不会在以前被揍得最没人样的时候，还肖想着沈迪这片白月光。
　　没办法，谁叫人家长得好呢，刚上大学那会儿的沈迪，清瘦少年，干净漂亮得真跟天上的月亮似的，任谁看一眼都要沦陷。
　　“老实点。”沈迪坐在副驾上，看他一眼，食指虚点着警告，他语声不温不火，但就是有股不容置喙的冷意。
　　奚亮咽了咽口水，不甘地噘起嘴道：“回哪啊大帅哥。”
　　沈迪看着前面，酒精麻痹下，大脑有片刻的迟缓，他动了动嘴，像是呓语般说了个地址。
　　“你确定？”奚亮以为自己听错了，“那片不是已经在拆迁了吗，去那干嘛？”
　　“开车。”沈迪说。
　　奚亮还想劝沈迪去他那，但沈迪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他也只能启动车子，朝他说的地方开去。

　　开进来后，越是往里走奚亮越感到害怕，关键是这地方连盏路灯都没有，一大片没有人气的老房子，黑暗里鬼气森森的，“你真住这？”
　　沈迪推开车门，一个眼神把奚亮想要跟下去的念头给灭了干净，“车给你开回去。”
　　“不是，你真要住这啊？这都已经没人了，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多吓人啊。”
　　沈迪没再说话，笔直的车灯下，他一手插在口袋里，步履微晃地走进了黑暗。
　　奚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天人交战一番，他跟在后面，用两道车灯把沈迪送进了楼，完了他一脚油门，飞快地开走了。

　　沈迪在黑暗里摸索到钥匙，打开了眼前这扇老旧的门，吱呀的动静在悄无人声的夜晚听来格外突兀。
　　因为拆迁，这一片已经不供电了，他也不需要光源，一室一厅的房子，家具少得可怜，光是用脚丈量，就能熟门熟路地走完这里的每一寸。
　　从进门，到客厅里他常坐的那张桌子，不消五步，贺程曾经只用了三步，就从椅子上将他拽起来，那是他出去五天后回来的第一个动作。
　　贺程吻他，他却因为沉迷游戏而没办法把心思从电脑上抽出来，沈迪一边被动接受，一边扭头看屏幕，多少不情愿地敷衍着。
　　贺程松开他，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拿了衣服去洗澡。
　　沈迪又玩了一会儿，越玩越不是滋味，他关了电脑去敲浴室的门，除了水声，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生气了？”他拧门把手，居然被从里面反锁了。
　　沈迪只得一下一下地踩着门边剥落的踢脚线，一直等到贺程出来。
　　“不是说要一个星期的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从浴室一路跟到卧室，在贺程准备打开橱柜找衣服时，沈迪先一步从里面拿了他的T恤递到贺程手里。
　　贺程看也没看扔床上了，继续在柜子里翻找其他的。
　　“不用这么小气吧，我不就多打了两盘游戏。”他是个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贺程多大的面子，需要我找人给你排个欢迎仪式吗。”
　　贺程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身，靠近了在他耳边闻了闻。
　　沈迪翻白眼，“我没抽烟。”
　　贺程点头，“那去洗澡。”
　　“大白天的洗什么澡。”
　　“不洗直接做也行。”
　　“操！”沈迪骂了一声，想想憋屈，又骂了声，“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除了这个，不能想点别的了是吧。”
　　“别的？”贺程勾了勾他松垮的睡裤边沿，抬眼看他，“你还能让我想你点什么。”

　　不出意外，这时候无论谁再多说一句，两个人又将进入到一言不合挥拳相向的地步。
　　只是五天没见，沈迪怪想他的，他克制着拳头往贺程脸上砸的冲动，一拳将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柜门，敲得更加岌岌可危。
　　“我出去一趟。”他说。
　　“去哪？”
　　“你管我去哪！”
　　“沈迪。”贺程叫住他，片刻后，轻叹了口气，“陪我睡会儿，我不碰你。”
　　要说沈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最受不了什么，大概就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过后，贺程给他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步台阶，一句软话，都能让他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把骨气两个字从他字典里删得干干净净。
　　他继续往外走。
　　“干什么去？”
　　“洗澡！”
　　那个下午后来究竟有没有做什么，沈迪记不清了，他们有过太多次的争吵，原则性的，鸡毛蒜皮的，到最后总能以某种诡异的方式和好。
　　但就像是一场伟大的共识，只有到和不了好的那一天，那些再多修补也无法粉饰的千疮百孔，才终将成为刺向彼此时，一击毙命的利器。

　　沈迪脱了外套，黑暗中摸索到那张散发着霉味的木板床，蜷缩着躺了下去。
　　手从边沿抚过，他有些无法想象，这张仅有一米五的床，曾经两个长手长脚的男人，是怎么在上面睡了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