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攻补过》一颗杭白菜

1、第一章 认与不认

　　钱江海一边削着苹果，一边随向磊的目光探身往门口张望，“看什么呢？”
　　“没什么。”向磊转回头，定定地看着前面，显然心思没跟着一块回来，这会正支着耳朵，听门口两个医生说话。
　　对话的是一男一女，内容无非跟工作相关，间或夹着些专业名词，钱江海听不懂。
　　关键说的也不是向磊这条断腿啊，他有些搞不懂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感是怎么一回事了。
　　钱江海不死心，往门口又瞟了几眼，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站着的那位女医生半个身子，穿着小高跟的侧影高挑出众，就半张脸也能看出是个大美女。
　　钱江海“啧”了一声，以为向磊这趟来医院，还没躺上两天，就寻思着要出个轨。
　　他想着，苹果皮突然断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头顶向磊压低了声音问：“沈迪有说他什么时候过来吗？”
　　“怎么着也得下午了吧。”钱江海直起身，门口说话的人已经走了，向磊明显松了口气，接过他手里的苹果，若有所思地嚼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
　　“让他别来了。”向磊说，“就说我快出院了。”
　　钱江海笑了，指指他头顶的吊瓶和打了外固定的左腿，“你在这自说自话什么呢，还出院，这才哪到哪啊。”
　　“骗人会不会。”打电话给沈迪没打通，向磊有些烦躁，大红苹果硬是没咂摸出味来，“一会你打给他，就按我刚才的话说。”
　　“说什么？”钱江海糊涂了，“你人还在这住着，明天去趟你家，不就都穿帮了，不是，到底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他怎么就不能来看你了。”
　　“还真不能来。”向磊一字一句，撑起身，“不行转院吧。”
　　钱江海这回转过弯来了，尽管门口已空无一人，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外看了看，“你这是躲谁呢？”
　　“躲瘟神，还能躲谁。”向磊重新拿起手机，给他老婆打了个电话，商量转院的事。
　　钱江海一看他来真的，立马劝道：“你知不知道当初拿这床位费了多大力气，你转哪去？”
　　向磊示意他别说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已经是这两天里，那人第二次经过他病房门口了，再这样下去，面对面碰上是迟早的事。
　　他碰上没事，但他不能让沈迪冒这个险。

　　折腾了一上午，向磊睡下了，钱江海从病房出来，打电话给沈迪，关机了，猜他这会可能在飞机上。
　　他想着过会儿再打，结果事情一多，稀里糊涂就把这事忘了。
　　向磊一觉睡醒睁开眼，就看到沈迪坐在他床前，对着手里上下掂着的一颗苹果出神，见他看他，停下动作，“醒了？”
　　向磊皱眉，“你怎么来了，小江子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沈迪起身，拿过床头的餐盒，“给你带了饭。”
　　看样子是要找能热饭的地方，向磊这会儿哪还敢让他出去乱跑，咬着牙爬起来，“这不还温的吗，能吃就行了，坐下坐下。”
　　沈迪重新坐回去，问他这几天怎么样。
　　“还行，过两天应该就能出院了，你忙就别过来了。”向磊边说边注意外边的动静，说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沈迪注意到了，以为是躺久了人有脾气，没多问。
　　向磊三两口扒完饭，开始下逐客令，“没事早点回去休息吧，你这两天没睡好吧。”
　　沈迪看了眼周围，“我让人给你安排间好点的病房。”
　　“可以了，断个腿当什么呢，顶多再躺个两三天。”向磊推推他胳膊，“回去吧，医院有什么好待的，那谁今天下班早，一会就过来了。”
　　沈迪笑，看他，“我怎么觉得你在赶我走啊。”
　　向磊面不改色，“你再待下去，我怕是要给你腾地方了，赶紧回去睡觉！”
　　“那行。”沈迪起身，“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沈迪拿起车钥匙，背手带上病房门，走在过道里，给他助理打电话，让他帮忙安排间条件好一点的单人病房。
　　采光不那么优良的走廊里，阳光从尽头方寸之地挤进来，把狭长空间的纵深拉得仿佛没有边际，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连上两级台阶，身后光影扭曲浮动，画面随之被拉近，最终在某间病房门口与他擦肩而过……
　　沈迪收了手机攥在手心里，瞬间的刺痛感让他意识到肌肉绷得有些过于用力了，他这两天连跑了三四个地方，确实有些累了，要不明天再去沈瑞学校接他……
　　“沈迪。”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到有些厚颜无耻的声音。
　　“失算。”他自言自语了声。
　　沈迪停下脚步，微微挺起塌下去的后背，压着声音转过身来，“我赌你没那个脸再叫我的。”视线在对方衣服上停留片刻，“贺医生。”
　　贺程站在过道中心，双手插兜，侧身看着他，似乎并不介意老朋友在重逢时呛得他无话可说的窘境，停顿了两秒后，他微笑道：“真的是你。”
　　沈迪下意识捏紧了双拳，又在握上的同时隐忍克制地松开，正如此刻冲撞在他眉间的蓄势待发与刻意淡漠一样，矛盾的情绪在被叫出名字的刹那如大厦将倾般，几乎让他忘了这么多年筑起的文明人的修养。
　　他不说话，贺程笑了声，朝他走近，仿若轻描淡写，“好久不见。”
　　他问：“过得还好吗？”
　　沈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贺医生想听什么。”
　　贺程笑，“我当然是希望你过得好。”
　　“那你就不应该叫住我。”
　　贺程装作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既然认识，总要打个招呼。”
　　“打个招呼……”沈迪看着他，冷冷一笑，厌恶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他转身就走。
　　“沈迪。”贺程从身后拉他。
　　沈迪挥手一拳打在他脸上，贺程往后退了几步，不及站稳脚跟，腹部又挨了一脚，他摔在台阶上，坚硬的水泥棱角硌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打招呼！”沈迪大步走来，拎起他的衣领，狰狞的面孔欺近，“我直到现在，都想亲手杀了你！”
　　穿得衣冠楚楚，内里还是豺狼虎豹。
　　扛过最初的疼痛后，贺程仰着头，几乎笑出声来，没人知道此刻熟悉的顽固与暴戾曾让他多么怀念过。
　　沈迪扭曲的面孔在他应激的泪水模糊下，竟越看越顺眼起来。
　　贺程伸出手，扣上他的后颈，贴近耳侧，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还是这么恨我啊。”
　　“我倒是一直都很想你。”
　　沈迪暴怒地睁大了双眼，再次扬起拳头，他现在只想这个在七年时间里杳无音信，却在相遇时依旧大言不惭的人带着对他的那份羞辱一起就地消失。

　　“哎哎，干什么你！”不小的动静引来周围人的围观，显然这种程度的肢体冲突，触动了当下的敏感点，有人出声制止，蒋怿薇冲进来，一把推开沈迪，挡在贺程身前，“你谁啊，怎么随便打人！”
　　沈迪通红着双眼，阴翳的目光转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身上，甩手退了两步。
　　“你敢再动手一下试试，我喊保安了！”蒋怿薇掏出手机。
　　一旁躺在地上，无法动身的贺程拉了拉她的长褂一角，摇了摇头。
　　沈迪不可抑制地冷笑了声，在贺程意味不明的目光中，转身走了。
　　无端的拳脚并没有让贺程感到愤怒，相反，他有种恰到好处的满足般，“我怎么觉得你被打了还挺高兴。”蒋怿薇拽他起来，前后检查了一圈，“伤哪儿了？”
　　贺程皱着眉，“背上。”
　　蒋怿薇在他后背按压了几处，确定没伤到骨头，“这人谁啊，这么无法无天的你还忍了？”
　　“算了。”
　　“……”蒋怿薇显然是不能认同，说他对这个世界的善恶是不是有点过于包容了，就这种蹬鼻子上脸的，换做是她，绝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周围人也附和，有让贺程尽管报警的，说他视频一直录着呢，证据绝对有利，也有说不能让人跑了，要现在立刻去追的。
　　贺程捂着腹部，有些哭笑不得，挥挥手，“私人恩怨而已，各位都散了吧，录视频那位大哥，劳驾您删……发给我也行。”

　　虽然他不介意被沈迪这么揍上一顿，但这么多年过去，疏于挨打锻炼，他发现自己已经经不起这么大幅度的暴力了。
　　等人群散开了点后，贺程靠着角落，掀起衬衫下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可想而知他脸上现在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您还有这么暴力的私人恩怨哪，来我看看。”蒋怿薇说着就要凑过来瞧他肚皮。
　　贺程忙放下，“没事。”
　　“藏什么。”蒋怿薇调侃他，“我还得等你挂号怎么的。”
　　“这点伤不至于要挂你的号。”贺程笑，一不小心牵动面部的伤，倒抽了口冷气。
　　蒋怿薇的专长是骨科，贺程想起偶然在她们科室的手术排表上看到过一个叫向磊的，原来是熟人。